齐州的泉水甚多,用泉水所泡的茶水更是盛名。
次日,普净便带我来到明湖附近的一处小店,据他说这里的茶水远近闻名。
“小二,上茶水!”
普净轻车熟路地点好茶饮,就开始给我讲茶文化。晋代的茶饮多与佛道之学联系在一起,制茶的工序、喝茶的器具、饮茶的方法都十分讲究。鲁地的产的茶不多,大多是从外地引进。但是齐州的泉水举世闻名,用泉水湖水所泡的茶,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我是个俗人,吃茶也不喜欢讲究那些规矩。
但是人都会被环境所感染的。看着周围人,再看着普净,所有人都是慢条斯理地品茶,我也就慢慢放下动作。这一壶茶就这么从午后一直吃到夕阳渐落,其间普净与我讲述了许多有关茶的文化和故事,也都非常受听。
店中随着日落变得冷清下来,只留得烛火些许的光芒。普净不知道和小二耳语了些什么,就见一位披着黑色布袍的老者从后方缓缓走出,直接坐在了我的对面。
“普净侄儿,多年不见,倒还想得起老身啊。”老者鬓角已白,散落在双肩显得有些杂乱。仔细相看,他身上的衣袍打满补丁,脏兮兮的。不过他的笑容十分和蔼,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感觉。
“尊者,你就别取笑我了,家师还时常提起您呢。”普净恭敬地给老者倒上茶水。
那老者也没客气,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普净和老者客套一番,才将话题引向我。通过他们的对话,我大致清楚这老人是普净师父的旧友,虽然被称为尊者,却不是出家人,自然也不信佛法。
“这位小兄弟,就是你此行的主要目的?”老者第一次将目光瞥向我,而眼神中的慈祥已经全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鹰一般的锐利。
“是的,尊者。”
“那好,既然你要我教他,那怎么训练就是我的事情了对吧!”老者起身,审视了一下我二人。我们也不敢不应,只能点头答应。
“那行,既然你同意了。”老者从背后取出一只酒葫芦,将它递给我,“刘海京,去吧,去西门外那处酒家给我打一壶好酒,就算我收你为徒了!”
我接过酒瓶,有些不知所措。正常人印象中的拜师仪式,怎么也得行三步九叩之礼,然后师父摆出一副严肃的身情,很勉强的答应你入门。这老者看起来也是一位高人,总该有些高人的架子。就这么收我为徒,未免太草率些。
可是老者话已至此,普净也给我打眼神让我赶紧去,我也只好匆忙捧着这酒葫芦去打酒了。
趁此机会,我也正好有机会逛逛齐州城。绕着城墙走这一圈,各式各样的官邸,各式各样的人,好不热闹。这里的建筑风格虽不比长安的繁华大气,却蕴含了许多粗犷与淳朴之风。
这里的姑娘打扮上比起长安那些女子可算是过时了,无论是胭脂粉黛,还是环佩头钗,都不如长安城的那些女孩精致。我就这样一边搜寻着街边的姑娘,一边往城西门走去。
城门外就能看到许多卖牛羊的小商贩了。我四处打量一番,正找到一位身穿白衣的公子,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他此时正牵着一位娇小的姑娘,二人有说有笑。
我走近,见那公子已经将俯身捧过姑娘羞红的脸,将唇抵在她的脸颊。这是一幅多么温馨的画面,少女欲拒还休地望着那公子,半推半就间双唇几乎要重合于一起。
出于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心里,我毅然鼓起勇气大步向二人迈去。
“咳咳,打搅了。”我正凑到两人中间,那姑娘险些吓得惊呼出来,不过这正是我要的效果,“请问这附近有没有酒家啊,小生干渴想买一口酒喝。”
气氛瞬间就尴尬了。那公子此刻一脸阴沉的表情,很显然我破坏了他的好事。姑娘更是羞红了脸,用长袖遮盖住了面颊。
“买酒?”那公子面露愠色,语气却还算儒雅,“小兄弟,虽然你刚才让我很不痛快,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想买酒去城东买,城西的酒买不得。”
这公子的话神神秘秘的,说完也不再搭理我,牵着那姑娘的手便走了。
“喂,我可是把你从色欲之中解救出来,你不谢我也罢了,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任凭我如何呼喊,那公子也没再回头。
既然没有问到哪里有酒,我就只能接着寻找。我也试着问过一些路边的村民,不过他们听到我谈及酒的时候,表情都是奇怪异常,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惊恐。
本人这一路上算是云里雾里,茫然地在西门外找寻着酒家。我现在开始怀疑那黑衣老者是不是在耍我,故意让我跑这么远的路来买酒。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夕阳即将退出实现的时候,终于有一个“酒”字映入我的眼帘。
这是一间茅草屋,门口站着许多身披黑色衣袍的壮丁。我推门走进酒家,赫然发现这酒馆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名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拨弄着他的算盘。
“店家,请问我能不能讨口酒喝?”
“外来的?”账房先生抬头瞄了我一眼,又开始专心拨弄他的算盘,“我们这里不卖酒,想买酒的话去城东吧。城门快关了,你最好利索点。”
嘿,听到这话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外面那些人忽悠我说没有卖酒的也就罢了,我这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酒家,他们居然闭门谢客。也难怪我当时冲动,我想没有人喜欢被耍的团团转的感觉。
我是真的怒了,抄起一把木凳就向那账房先生砸去。要是依我平日的性格,动手之前怎么也得想清后果。这板凳砸下去,就是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可是我已经失去理智了。从天福客栈的事件开始我的胸口就挤压着一股莫名的火,这种火气就像是喝了最烈的酒,能让最谨小慎微的人变得冲动不已。
“你卖不卖!”
“不卖。”
“行,算你有种!”
我一把就将木凳抛向那账房先生,他躲避倒也灵巧,身子一矮便躲开木凳。
见我怒目圆睁地样子,这羸弱的账房先生竟然丝毫不退。他从桌上拿起算盘,一把就想我脑袋拍过来。我举起双手,一把就停住算盘。这账房先生明显是每天养尊处优之人,这算盘我竟不费吹灰之力便一把夺来。
“我叫你会用算盘!”
打得起劲的我也没仔细看这算盘,一把提过那账房先生的衣领,就将算盘狠狠地拍在他的盖天灵上。
血,我满身都是飞溅的血迹。那账房先生都没来得及抵抗,就已倒在血泊中。我不敢看他的身体,但我能想到那血肉模糊的画面。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算盘,每一个算珠竟然都是一颗铁钉!
他死了?
我强忍着眩晕感,将手指探到他的鼻前。
确实没有呼吸!
我杀人了!
我虽然不是什么善茬,也不相信万物皆有因果,但我知道杀人就要偿命。
可是当我杀人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然而我的理智也在这一刻恢复了,我知道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感叹生命的脆弱。趁着酒馆外的人还未发觉,我悄悄地潜入后厨。确认安全后,便找了一张旧布披在脸上,遮盖住面容。再翻出一把剁肉的尖刀,将其藏在怀内。
此时我已经听到外面有了动静,有人发现了账房先生的遗体,并在呼喊其他人。为了避免暴露,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后墙,试图翻墙逃走。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搜寻到后厨附近。
我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将双手紧握住墙沿。几个冲进后厨的壮汉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踪,他们手中提着棍棒,叫骂着让我束手就擒。
我知道如果在不走自己就没机会了。于是一咬牙,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踉跄地翻过墙去。人在逆境中总能发挥最大的潜力,不过当时的我不明白这些,我仅仅是想活命,
逃出酒馆的我都顾不上喘几口大气,就朝着旁边一片松树林窜去。
我刚逃出三五十步,便有两名大汉拦住我的去路。
已经走投无路的我从怀中摸出尖刀,照那俩大汉的胸口便刺。杀一个也是杀,杀一双赚一个。我用这种可笑的方式安慰自己,边砍边跑。
我忘不掉街边那些姑娘恐惧的眼神,我变成了她们眼中的怪物。
逃入松林。刀柄握在手中的感觉让我十分踏实。我的耳边依稀还能听见追赶我的呼喊声,他们好像在喊什么杀了三爷的人,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三爷的掌心。我可管不了什么三爷八爷,我只知道放弃抵抗肯定是死路一条。
这片松树林很是广袤,我没有方向地在其中穿插,希望能找到一处藏身之所。不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了,顺着月光勉强能看见前方的路。身后的呼喊随着入夜逐渐减弱,直至完全消失。
最后我终于找到一处可以藏身的小山坳,身体无力地摊在地上。
肉体已经被松针刮破,遍体鳞伤,可是现在的我完全感受不到疼痛。我的体能早已经透支,连绵不绝的困意麻痹了我的神经。我真骗自己说我肯定是在茶园里睡着了,所以做了这么一个惊险的梦。我祈求普净能快点把我叫醒,然后跟他一起回客栈,吃一顿温热的晚餐,然后倒在暖和的床铺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