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把火看似不好烧,赵俊亮却用了最原始的办法。他设了擂台,让全村老少来做评委,只要比他飞镲打得好,就可以不用上船,他还会把“镲头”的位子拱手相让。一帮小子不服气,却没一个挑战成功,只得乖乖登了船。
第二把火,陆军把翟隽、赵俊辉、袁天浩等人都请回了镲儿塘,共谋村子的发展未来。以翟隽为首的投资人提出以蓝会所为界,在未开发的村西侧荒地兴建温泉度假酒店和观海别墅群,他们将在村庄靠近内陆的一侧选址建设一个由6栋砖混高楼组成的新社区,以换购村民现在所居住的平房老宅,全部收购完成后村东老宅所在区域将被改造成度假民宿、海鲜街、酒吧、茶馆和购物中心。
可村民们的想法却各有不同:有些家庭条件差的自然希望换购楼房;有些条件好的不想放弃老宅,就想直接拿钱买楼房;还有些人家已经在经营渔家乐或小酒店,生意正红火,哪肯撒手给别人赚钱。但有一个道理大家还是都明白的,那就是镲儿塘必须变,外边的世界都变了,镲儿塘怎能不变?
陆军当上村支书后简直像变了个人。他拉着赵俊亮挨家挨户都走访了一遍,听取村民们的想法,又上网找资料学习其他村子发展的经验。就镲儿塘的现状来讲,只有海产养殖业已初具规模,也大多是靠天吃饭,抗风险能力差;旅游业一年里只有几个月是旺季,即使这样家里养着小马力机帆船的渔民也是宁愿等客而不愿出海捕捞,海太空了,有时候出去捕一圈鱼货回来还顶不上油钱;还有一些网厂、冷冻厂、育苗厂,大都是私人开的;村里真正有钱胡吃海喝的超不过十户,大多数人都还得掰着瓣地仔细算计着花钱过日子,对于这些人来说,镲儿塘假如能够被合理开发,就业机会增多,收入的增加亦可预期。但是投资商们的开发计划中,显然并没有包括村民获利的可行性方案。
地给了他们,将来赚钱的也是他们,村民们的增收计划该怎么保障?没人拿得出合理化方案来,于是谈判又一次陷入僵局。许县长到镲儿塘开了一次现场会,他提议村民拿土地换股权,参与整个镲儿塘改造计划。双方却都不满意。村里人恨不得要钱要股份又要房子,投资商则不得不考虑成本控制问题。这第二把火怎么烧也烧不旺,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赵俊亮这当村长的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陆军提醒说不如再学上次PK鱼骨庙之前的法子,带着这帮人出去开开眼。
两人说干就干。雇了几辆大轿子车,并通知各家派代表去外边参观。一连数天,他和陆军带着一车人走了好几个地方:有村企业干得红火的工业村,一水的小二楼,村民广场修得漂亮不说,村民福利也是好得令人咋舌;也有旅游发展得有特色的农业村,人家大力发展的还是高科技农业,高级农产品卖成了大品牌,村子自然也随之名扬四海,旅游是锦上添花的副产品,人家是坐等来客;他们还“顺道”去了新鱼骨庙社区,这坐落在城市边上的大型社区住的大都是拆迁后进城的渔民,他们用拆迁款买楼房买汽车却买不来好工作,很多年轻人就开个车到处玩,倒是中年人跑出去天天找活,但是和外来的年轻打工者相比他们根本没有竞争优势。
转了这么一大圈,镲儿塘的人头脑果然清醒了许多。再好的海狼离开了海边也就是个秋后的蚂蚱,尤其是那些举棋不定的中年人,一下子就塌了心,打算好好在镲儿塘谋点事。
村委会趁机提出了新的镲儿塘发展方案:镲儿塘以土地入股的方式与开发商在村西侧荒地联合开发度假酒店和度假别墅,股份归全体村民所有,需优先任用本村村民提供旅游服务;苍井优一所捐款项及村委会另筹资金将用于改造旧村居民区内基础设施、改善村内及周边旅游环境;成立反季养殖项目科技小组,扩大对虾及鱼类生态养殖基地的养殖规模,;建立旅游公司,开发具有品牌发展潜力的旅游商品;鼓励全体村民利用家中剩余房间开办渔家乐,可由村委会担保申请小额贷款;将为全体村民落实养老、失业、医疗、生育等一系列保险。
方案被一条一条列排打印,贴在村里新建的带玻璃柜门的布告栏。同时出现在布告栏的还有李夏所画的那幅《海螺姑娘》:镲神庙大殿中,神灯从天而降,一身火红的螺姑银发飞舞昂头仰视,烈焰窜出神灯劈入她胸口,点燃了脚下的铜镲镲缨,火焰顺着镲缨子攀向四角,顷刻间大殿尽燃。
这一次,村民大会终于投票通过了镲儿塘发展方案。
从法国玩到意大利,回国才休整了一阵,李夏又陪萨米耶到西藏去采风了几个月。还好萨米耶雇佣了李夏担任自己的设计助理,否则她真要花光自己的嫁妆本了。西藏确实是个接近神灵的好地方,萨米耶找到了她想要的灵感,李夏也在那里完成了她对于镲儿塘的第二波狂想。李夏许久未有这样的冲动了,螺姑讲述的那些神话和故事在她脑中到处乱窜,她觉得自己必须给它们安排一些归处。
圣诞节之前,萨米耶终于回国,李夏也回到了滨海市。她睡了好几天才醒过神来,然后开始忙着分发礼物,约朋友吃饭,扮演圣诞老人。谁会不爱这样的朋友呢?幸好李夏只是偶尔沉迷扮演这样的角色,至少收到信用卡出账单的日子,她都格外清醒。
赵俊辉邀请李夏去了一家新开的餐厅,特别之处是每次只招待一桌客人。听说老板兼主厨很有钱,可惜老婆孩子都送出了国,在家压根没机会做饭给别人吃,他的身份也不许他轻易做饭给别人吃,于是热爱烹饪的他开了这家叫“一桌饭”的小馆。也不是每天营业,想来吃饭必须提前预约。
一坐定,李夏就从包里拿出装有天珠的礼物盒递给赵俊辉,有趣的是对面的男人也递了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到李夏眼前。李夏故意调侃问:“不会是钻戒吧?没有一克拉以上我可没兴趣。”
赵俊辉嘴上一点不含糊,立刻接话道:“要那个还不简单,一会儿带你去,随便挑,这些可比钻戒更稀罕。”
这话引得李夏好奇,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漂亮盒子,这盒子她很眼熟,是萨米耶去镲儿塘时送她的法国巧克力的包装盒,她记得这盒巧克力她转送了螺姑。纸盒保存得很仔细,犹如新品一般。打开盒盖,巧克力香扑鼻而来,放置巧克力的隔板被拿掉了,空荡荡的盒子里躺着一支已然干枯的芦花和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李夏的名字。李夏拿起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却是一张空白页。李夏彻底糊涂了,不明白眼前这是啥状况,她望向对面的男人求解。
赵俊辉解释说:“我们在收拾螺姑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盒子,我想它该是属于你的。”
举着一张白纸,李夏心里莫可名状。螺姑这唱的哪一出呀,赵俊辉又想利用这个做什么文章?李夏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该说些什么才恰当。
幸好,服务员开始上菜了。
今天看起来要吃西餐,头盘沙拉的样子挺漂亮。李夏默默收起信纸,盖好巧克力盒,再将盒子小心翼翼放回精美纸袋中。赵俊知趣,主动转了话题问:“这大半年玩美了吧,下一步有什么打算?还想出国吗?”
“萨米耶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机会,她设计的那个潮牌选用了我的一些作品,但是我觉得我还是适合留在国内,毕竟他们要的那些设计元素只有老祖宗的文化遗产才能补给我。”李夏止住话音,她犹豫了一下,没想好要不要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先让对面的男人知道,毕竟与公与私这事都与他有关。李夏喝了点红酒,才说,“我决定再去镲儿塘住一段时间,完成我的镲儿塘印象第二季作品。”
这个答案十分出乎赵俊辉的预料,他微皱了眉头说:“村里现在就是个大工地,可没什么活动要筹办。”
“我打算接受陆军书记和赵俊亮村长的邀请担任镲儿塘民俗村改造工程的文化顾问。”李夏此话一出,赵俊辉眉头皱得更紧了。赵俊亮没能帮他拿下村西地块的事已经很让他气恼,现下又要抢他的生意不成?他佯装不在意,淡漠探问:“哦?我还不知道呢,他们又给镲儿塘搞了什么新定位?”
“我听说现在形势变了,周边都在大搞建设,环海沿线在建的各种大型的旅游度假区,镲儿塘跟人家拼硬件肯定是拼不过,我觉得唯一的出路就是发展特色民俗文化生态游,毕竟这海边的村子没剩几个了,或许再过一段时间镲儿塘将成为这大旅游度假区中最后的原始村落。当然,这正是镲儿塘存在的价值。”
“我本来想找你去策划度假村的项目,看来是被他们抢先了一步。”赵俊辉酸溜溜地问,“莫不是……你还对小男生兴趣盎然?”
李夏嗤笑,故意挑衅说:“我只对自信的男人兴趣盎然。”
“哈哈,这是下战书么?”赵俊辉的自尊心可不许他在此时退缩,纵使他也搞不清自己对李夏这女人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但在这场竞争中他不想认输。
“亲爱的赵俊辉同志,你知道对于一个30岁往上数的未婚女人来讲,生活意味着什么吗?”李夏停下话音询问,见赵俊辉露出不解神色,无奈笑着继续解释,“我已经没有多少青春可以挥霍了,没老公没孩子,我只想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更有意义,与此同时若能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伴侣一起终老,那是我的福分,但我不强求。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纸聘书一份合同更实在。”
“我以为——我们还算志趣相投。”
“是吗?”
“不是吗?”
“那为什么我会收到两份入职邀约?你和陆军、赵俊亮忙的不是同一件事吗,难道你真要建另一个村子?”
这次换赵俊辉不说话了。这个犀利的问题,他真要好好地想一想。李夏不理他,开始认真享用晚餐。这已然渗入了中国特色的西餐,虽美味却不纯粹,正像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经历过中西两种文化的洗礼后,李夏真不确定他还明白故乡之于他的意义,而女人之于他的意义他又明白多少?
手机响,有短信进来,是翟隽发来的。回到滨海市后,李夏还没和他见过面,她倒是听说唐晓鸥得了选美亚军,还在本市电视台制作的情景喜剧里演了个疯狂追星的小保姆。不想回短信,李夏干脆开了静音,果然吃完晚餐再看手机时已有17个未接电话。
吃完饭,李夏请赵俊辉看电影。赵俊辉说何必麻烦,他家就有影音室。李夏直接拿眼白望他,鄙视说:“赵大款,偶尔你也得身入民间体察一下人民群众的幸福生活。”
于是,两个大龄无聊单身男女夹杂在一群稚气恋爱男女中,捧着爆米花和可爱看了一场巨二无比的国产电影。李夏承认,她只是不想太早回家。她猜翟隽一定等在她家门口,他这人最受不了别人拒绝,送上门的倒是从来不上心。
故意让赵俊辉开车送自己到楼下,李夏甚至在分手时送上一吻,这突破性的举动吓得赵俊辉直往后躲,不明白李夏犯了什么神经。
与赵俊辉告别,李夏没有马上上楼。她往外探了几步,果然看见翟隽的奔驰停在一个露天车位上。她主动走过去,径自坐上副驾驶位。“见了我也不下车打招呼,不会是想等我上楼再敲门吧?”
“还是李大小姐最了解我,不过看来是不想给面子了。”翟隽冷声笑了一下,质问着。李夏娇笑如花,偏着头故意伪装出一副单纯模样:“我这不是怕您累着嘛,再说您可是日理万机的大人物,我不得紧着您点儿……”
“行了,别跟我扯淡。”翟隽明白李夏这是故意气他,他不想浪费时间,干脆直入主题追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中华人民共和国哪条法律规定我必须接你电话了。”李夏见他较真,便也掉了脸,冷声回答不再伪装。她转过身子不再看翟隽,又从包里拿出根烟点上,慢慢抽着不说话。
“老大不小了,性子就不能定一定,没完没了的晴转多云,我看你这辈子真嫁不出了。”
“不劳您费用,这事有我妈操心就够了。”
“李夏,你有个正邪没,你究竟想怎么着,打定主意游戏人间了?你不声不吭就出去跑了一年,我有说什么嘛,和赵俊辉出去约会还不接我电话,是谁说回来第一时间联系我?”
掐掉烟屁股,李夏噗嗤一笑。这么一副痴情模样的翟隽她还真是陌生得很,要不是忘不了出国前在绿会所偶尔听到的那一段八卦,她还以为这初恋情人真是爱她爱入骨了。
可惜啊!
“干嘛阴阳怪气的,我就等你一句话,你要说老死不相往来,我就再也不来烦你。”
“我看行,就这么办吧。”
李夏冷声答完,就推开车门下车。翟隽一把将她拽回来,将她压在椅背上,一副无可奈何表情又恨恨地问:“我的小虾米,你究竟要我拿你怎么办?”
闪神了一秒,李夏差一点就被眼前这男人深情的目光骗倒了。她直视眼前的男人,告诉自己此时他俩拼的就是谁够狠。于是李夏软了身子,嘴角勾起暧昧笑纹,问翟隽:“还记得吗,那年你终于买了车带着我到处瞎溜达,车膜都贴不起好的,咱俩就不管不顾地玩车震……”
“你总嫌弃夏利空间太小,撞了好几次头。”李夏的话显然勾起了翟隽的美好回忆,他的手探进李夏腰际,轻抚着她成熟的臀线,感叹着,“10年了,我的小虾米终于长成小蜜桃了,要不要在奔驰车里来一次?”
“不会你车里也备着保险套吧。”
“咋俩不需要那个。”翟隽轻吻着李夏的脖颈,又娴熟地将副驾驶位调低。李夏靠在椅背上突地伸出双手抵在翟隽胸前,她笑着推开身上的男人,奚落道:“奔驰挺好,但是人不对。不好意思,我不想给你的孩子当妈。我看唐晓鸥挺好的,你让她生一个吧。”
李夏说完,趁着翟隽发愣立刻开了中控锁,打开车门走出去。翟隽愣了一会儿才追下车,他气急败坏地拉住李夏问:“那小丫头片子跟你说什么了?”
李夏轻轻拨开他的手。“不要怪她,她什么都没说过,只怪老天爷偏要让我看见某男闯进女厕,我也没办法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翟隽一时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闯过女厕,只好急躁解释:“她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一时好心帮她的忙。”
“我不在乎你们之间有什么,真的,我只是发现其实我们的关系早就结束了,不可能重来一回。”李夏将他俩的问题拉入重点。
“为什么?”
“你不再是那个你了,我也不再是那个小虾米,就像我已经记不住在夏利车上不太愉快的车震经验,我只记得我挺喜欢别克和那车上的男人。”
李夏说完,故意扬起一阵坏笑,道了声“晚安”就径自上楼。
这一次翟隽没有追上来。
李夏心里五味参杂,有些什么终于腾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