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蓝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地朝着浮生花树走去。换衣间离着浮生花树处也不算远,拐两个弯迎面便是大团大团随风飘来的浅粉色花瓣。浮生花所谓“浮生”,以花瓣易落而得名。
青石板路两旁浮生花树开得热烈,四处零散着几个侍卫,浮生花的尽头一副明黄色的仪仗分列两旁。两厢身着浅红色舞裙的秀女宛若一簇红云。
海蓝白裙拖在深青色的石板上,忽而一阵风,裙摆飘起来,浮生花如雨而下。
方邵坐在高处望着那徐徐而来的白衣女子,心似乎是静止了。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她的眉目,只觉她举手投足的样子恍若多年入梦的仙子一般。这个场景太熟悉,熟悉到让他思绪回转,仿佛这个人就是多年前那个同样闯入这片浮生花树中,一身白衣翩翩起舞的她。
他等了她那么多年,她终于再次临凡了吗?方邵眼角微红,扶着龙椅站起身来。
御座前喝了桃花酿醉得一塌糊涂,跳得也一塌糊涂的秀女歪歪斜斜地继续跳着,偷眼看皇上,见皇上站起心下欣喜,动作更加剧烈。一旁侍奉的仆役都捂了脸,忍笑忍得嘴巴都咬破了。
海蓝的注意力则全在那些秀女身上。她在找汪莹莹。她知道,如果汪莹莹被皇帝看中入了宫,那么今日便是她见到她的最后一面。所以,她必须让她知道,以狭小的心肠随意处置他人是什么后果。
海蓝左右打量了一下,突然走到一旁的侍卫身边,那侍卫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海蓝勾起嘴角,只一个回合便把那侍卫的剑夺了过来。
方邵身旁的仆役见状大惊,高呼:“保护皇……”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皇帝的手势制止了。
一旁的大宫女捧着秀女名册,见皇上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示,便继续扬声道:“下一位,杨恕将军之女杨寒!”那宫女左右端详竟然没有一个人从秀女群中走出来,不耐地道:“下一位,杨寒!!”
只听“铮”地一声响,海蓝把剑支在地上,双膝跪倒:“小女杨寒来迟,请皇上恕罪。杨寒想为君王献上一段剑舞,故此借侍卫剑一用。”
方邵默默地看着她,一语不发,背后捏紧在一处的双手暴露了他的情绪。她这次下凡的模样变了呢,不知道哪个才是她真正的样子。不过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他都能一眼认出她,这三十多年来,她的影子在他心里已经成了执念。
看着她跪在地上纤细的身子,他忽然有些怕,怕她会如上次一般瞬间消失。他不敢说话,甚至有些不安,这一切来得太快,她就这么忽然闯入了这片浮生花中,美如仙。这一切又来得太慢了,从十一岁遇见她,他等了她那么多年。他不敢开口,怕惊碎了这场梦。
汪莹莹为了博皇上注意,站在秀女队伍的最外层,此时倒正好方便了海蓝。海蓝见皇上没有出声呵斥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
一旁的侍从端了三杯桃花酿上来,海蓝站起身,杯杯饮尽。
她执剑在手,和着慢慢响起的丝竹声起舞。
浮生花落得更狠了,如同一场漫天的雪。脚下软软的都是花瓣,海蓝舞步略急,激起地面上层层浮生花又飘回空里,旋转在白色裙裾边。海蓝很少舞剑,幸而也不是没有舞过,所以动作也不算生疏。
在这花雨中,海蓝不由得想起了驭雪,那日驭雪陪她练刀,连煮好的鸡汤都忘记了。她还记得驭雪为她降下的那场雪,洁白盛大,她也如今日这般一身白裙,与那天地的雪白恍若一体。
众人沉默了。那些想看杨寒出丑的人也忘记了交头接耳。不是说杨寒空有一身武艺的么?两厢都已忘记自己身处何处、缘何来此,眼中心中惟有一个空灵的身影在腾挪跳跃。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唤醒了周围的人。众人低头忙寻那声音的来源,发现汪莹莹身边碎了一地的陶瓷片,一株绿色的盆栽歪斜着倒在地上。再看皇上御驾前的花盆不见了。汪莹莹白着一张脸,身上倒没有伤着,不过唬了一跳是免不了的。
海蓝的剑指着汪莹莹的方向,身子站得有点歪斜。她……醉了。桃花酿本就是烈酒,入喉之初不明显,不过只一会儿酒劲儿便会排山倒海而来。再加上海蓝舞剑动作剧烈,这酒意便腾得一下突然上来了。
方邵瞧出了门道,嘴角一勾,一脸好奇与纵容。
于是,之后,众人便看着无数能扔的东西都朝着汪莹莹这个方向砸了过来。不过,更让众人惊奇的是,无论海蓝从哪个方向砸什么东西、汪莹莹跑到哪里,都不会实实在在地砸到人。不过花瓶里的土和茶杯里的水就不一定了……
汪莹莹的脸从这场舞的开始由红润转白,继而转青,然后在一个硕大无比的花盆迅疾地砸过来之后,脸就成了锅底黑……
二
如果被海蓝吸引的众人此时回头看皇帝的话,估计在场的所有人会更加震惊。因为他们那一向以冷漠高傲自居的皇帝,眼睛已经弯成了月牙。
方邵看海蓝醉得脚下有点凌乱,手里拿着剑也开始胡乱划拉起来,怕她伤到自己,方邵便给旁边的侍卫打了个手势。
侍卫了然,看了看这个架势,苦着脸,小心翼翼地靠近舞得正酣的海蓝,时不时还要蹦一下,躲一下,免得海蓝的剑划到自己。不得不说,皇帝身边的侍卫果然是个个功夫了得,海蓝借着酒劲儿把剑舞得密不透风也没能守住手中的剑,海蓝睁着两只因为酒意而越发湿漉漉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有人抢走了自己的剑,傻乎乎地在原地站了一秒,突然急速朝着拿了剑跑走的侍卫追过去:“我的剑,还给我……”
那侍卫不妨海蓝追来,唬了一跳,跑得更快了,侍卫因其保护皇帝的职责所在不敢跑离了皇帝,只好在浮生花树下转了圈儿的跑,海蓝在他身后提着裙子追得飞快。
方邵嗤地一声笑出声,扶额无奈地摇摇头。
海蓝跑了几圈,酒意上头,恍惚中感觉此情此景有点似曾相识。蚌族千年祭的那天,她站在高台上,舞蹈的开场也是绕着高台跑了两圈,手中的飘带随风飘飞。
于是,醉得一塌糊涂的海蓝迷糊了,以为她还在那高台上。于是正当汪莹莹等人捂嘴偷笑她的时候,海蓝跑着跑着突然刹住了,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举起手臂开始跳千年祭上的飞天舞。
众人还在上翘的嘴巴彻底成了圆形,而那拿着剑的侍卫站在海蓝旁边彻底呆滞了。
美人腰肢柔软,一舞倾城。
方邵看着海蓝,眼睛里仿佛落了半个天空的星河。如果刚才他还有一丝疑虑面前这人是不是这些年那如梦的仙子,现在他已经完全确信了。
她真的再次临凡。
他真的等到了她。
三
海蓝开始绕着那侍卫跳起舞来。
这也不能怪她,当初千年祭那高台上有一根雕满祥云瑞兽的长杆,她最后一个动作便是靠在杆子上,回眸一笑。
那侍卫紧紧抱着剑,身子站得笔直,在她的动作里一动也不敢动,宛若直戳戳的柱子,只剩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皇帝,一会儿看看海蓝,脑袋上的汗倒是下来不少。
海蓝舞蹈的动作越来越缓,渐渐朝着侍卫靠过去。
方邵的脸黑了。
这场舞把海蓝累得大汗淋漓,头晕眼花地就往后一靠,心想,终于算是跳完了,可以给奶奶交差了。谁知身子刚一斜,一阵风飘然而至,海蓝只觉一股大力把她扶正,惊呼声还未出口,她便到了一人怀里。
方邵横抱着她,臭着脸,不理会后面一群人连连低呼皇上,就这样大步朝前走去。
浮生花瓣铺成了厚毯,踩上去柔软无声。
他的脚步不知什么时候缓下来,而他怀里的海蓝早已睡熟了。方邵感觉整个人要欣喜地炸裂开来,怀中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脚下花瓣绵软,而他的心也绵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