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晴的天气让气温回升了不少,道路也变得方便行走。诺垣与贝拉沿着车辙寻找到了一条林间小道,顺着这条地图上不存在的小道能大大增加他们的速度。
诺垣背着行李走在前面,贝拉拄着拐杖紧随其后,虽然诺垣没有频繁地回头,但是他总能用贝拉能够跟上的速度前进。
“喂!我们已经认识好几天了,但是还一点都不了解你。你能和我说说吗?”贝拉问道。
诺垣一边走着,一边回过头:“最开始通知你的时候,是如何提及我的?”
“是多米尼克的父亲亲自和我说的,让我在带回他儿子的时候顺便捎上你。至于身份,他只是提及你是一名特种行动人员,多的也没和我讲。”
“利奥波徳侯爵?我并没有讽刺的意思,但是他会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你那个不靠谱的逃离计划?”诺垣疑惑道。
“这个……突发状况谁都没有想到的嘛,你不也被困住吗?”贝拉脸上有些发烫,她还记得自己向利奥波徳侯爵言之凿凿的保证,现在她只希望多米尼克不要有事。
“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不过我们之间不是隶属关系,只是受他的雇佣。”诺垣回答道。
“雇佣军?”
“没错。”
“我们拥有那么多的军队,居然还会使用雇佣军?”贝拉感到不可思议。
“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不如一只老鼠好用。”
“但这是打破惯例的,我们国家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在内战中使用过雇佣军。”
“以后就会有了。”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贝拉记起了他一直以来的处事不惊。一个靠着战争赚钱的男人,穿行于世界各地的战场,相比于初出茅庐的士兵,已经称得上是专家了。
“怎么,觉得很意外吗?”诺垣问道。
“嗯。”贝拉坦言,“你看起来不怎么像。”
诺垣笑了笑,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说了。
由于天气好转,两人在傍晚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说是林间小镇,不过是十几栋木屋而已。因年久失修,不少已经腐朽,透过墙上的破洞,能看见室内的地面同样是落叶密布。
不过并非所有的木屋都是如此。其中有一间虽然在外表上显得破旧,但是室内却十分干净,似乎近期有人打扫过。
两人走进屋内,巡视了一番,没有发现其他人,便将行李放下,开始为晚餐做准备。现在天色还早,诺垣走出屋外,想去寻找一些新鲜的食材。
小镇有一条上山的小路,路边立着一块金属牌,上面写着禁止打猎的通知。看来这里本来是一处狩猎营地,因为这项规定而被废弃。
他一路向上,在路边摘到了一些野菜与蘑菇。他抬头看看树枝,这次没有再见到松鼠了,反倒是发现了一处鸟巢。他手脚伶俐地爬上树枝,不过那只是一个空巢,什么都没能找到。
他有些失望,准备回到地面。这时,一个奇怪的东西映入他的眼角。他跳下树,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那是一个老式的狩猎陷阱,诺垣并不陌生,在学习野外生存技巧的时候,陷阱的制作与设置是必要的一课。不过眼前的这个陷阱与他之前学习的不尽相同,似乎是针对某种特殊的猎物做出了调整。
如果不是在特殊情况下,现在已经没有人再使用这种简陋的陷阱了,诺垣在执行野外任务的时候有时也会配发电击陷阱,用来捕获小型的野生动物。如果是狩猎爱好者的话,还有更多种类可供选择。
陷阱中没有猎物,诺垣扫视了一下周围,从一旁的树下折下一片木耳,然后往回走去。
在返回小镇的时候,他听见木屋内传来对话声,小心走近之后,听见贝拉正在与一个男人谈论些什么,没有感觉到危险,诺垣便推门走了进去。屋内站着一个身穿旅行背心的中年男人,见到诺垣进来,转头向贝拉询问道:“这是?”
“是我同伴。”贝拉回答。
那人面无表情地向诺垣打了个招呼。
诺垣也点头回礼。
“我那里有治疗扭伤的药膏,我去取来。”那人这么说着,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把木质弯弓走出门去。
诺垣将采集来的食材放在室内的地板上,问道:“那人是谁?”
贝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似乎是住在附近的人,他看我拄着拐杖,就过来询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见他没有恶意,就和他聊了几句。”
诺垣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人离开的方向,然后用贝拉捡来的枯枝在厨房炉边生起火来。
等到凉水渐热,那个男人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非常小巧的偏平状铁盒,盒子上还印着糖果广告。他进屋之后径直走进房间的最里边,掀开一块木板,从角落里取出一条矮凳,放在房间的正中,对贝拉说道:“坐上去,把靴子脱了。”
贝拉看看那个男人,又看看另一边的诺垣,见他没有反对,便听从指示坐在了矮凳上,将左脚的靴子脱了下来。
男人看了看固定着她脚腕上用内衣制成的绷带,转头看向诺垣:“是你绑的?”
诺垣从炉边抬起头:“是的。”
男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抬起贝拉的小腿,灵活地将绷带解开。在绷带与拐杖的帮助下,她的扭伤并没有恶化。
男人拧开他带来的铁盒子,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弥漫在木屋内。他又掏出一团棉球,蘸上盒子中的深绿色药膏,将其反复涂抹到患处。
贝拉只感觉脚腕处先是一阵凉凉的感觉,然后渐渐开始发烫,有点像身处在火炉旁边,暖暖和和的挺舒服。
抹完药之后,男人又重新将绷带系好,手法与之前诺垣的一样。他将那个铁盒递给贝拉,交代道:“明天再抹一天大概就能好了。”
贝拉接过,并向他致谢。
做完这一切,男人起身准备离开,在路过厨房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拿起一只红黄相间的蘑菇,问诺垣:“你不怕有毒?”
诺垣正在处理野菜,他抬头看了看,然后回答道:“双色牛肝菌而已,不是什么有毒的蘑菇。”
男人似乎来了兴致,他问道:“我看你处理扭伤的手法也不错,你对野外生存有经验吗?”
“因为工作原因,所以知道一点。”出于礼貌,诺垣回答了他的问题。
“一点是多少?”男人刨根问底。
“我在摘野菜的时间见到过你布置的陷阱,你大概是想逮到什么小型食肉动物,不过具体是狐狸还是野猫,我就分辨不出了。”
男人似乎很高兴,他一把提起装野菜的袋子:“别在这折腾了。走,我带你们吃点好的去。”说完,不等回答便走出门去。
看到这个陌生人突然变得热情,诺垣也不方便再说什么,他灭掉火,背起行李,与贝拉一起跟着那人离开了木屋。
他们的目的地是小镇中的另一栋木屋,但是相比于他们之前身处的,这栋绝对称得上破败不堪。不仅屋顶全无,而且墙壁也坍塌了不少,现在只能起到围栏的作用了。
那个男人掏出一把钥匙,开启了墙上的木门,走入到了四面透风的屋内。在其中的一个小房间里,他蹲下身子,将地板一掀,一个方形的金属防护门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将手掌贴在门上的一个扫描口中,轻微的解锁声传来,他握住金属门的边缘向上一提,一条洞口出现在地板上。
“进来吧。”男人说道。
沿着一条长长的通道,一行人顺梯而下。楼梯不宽,两人并行都显勉强,不算高的天花之上,纵向排列着一列照明电灯,随着他们一路下行,前方的灯光依次亮起,身后的灯光随之熄灭。
就这么走了两分钟,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圆柱形的起居室。房间不大,但是灯光明亮,墙壁全用石纹的金属材料包裹起来,地面铺着鹿皮缝制而成的地毯,上面摆放着两张单人沙发。在沙发的背后,有一排木质的书架,上面排列着一排排厚重的纸质书籍,书架之上,挂着一颗制作精良的鹿头标本,那黑色的眼珠,看起来仿佛还会眨动一般。
房间里没有投影电视一类的娱乐设备,在沙发正对的地方有一座壁炉,男人走到壁炉前,用手指在上面一划,炉中开始窜出橘红的火焰,虽然没见到树枝,但仍然听到劈啪作响的声音。
“你们在这等一下,我去准备晚餐。”他指着沙发说道,然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对诺垣说:“你和我一起来吧。”
诺垣也没多话,放下背包,和他一起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穿过一条很短的通道,随着灯光亮起,诺垣眼前一亮,他来到了一个比刚才的起居室要宽敞数倍的房间。墙壁上仍然是被金属材料包裹,不过已经没了任何的图案,地面也是防火防潮的高级建材,那不是普通的建筑中会用到的。房间里有序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机械工具,其中不乏与一些结构复杂的机床。在入口处的架子上,一些未经处理的植物与木材整齐地放置在上面。这里俨然就是一间小型的加工工厂。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诺垣也不免露出惊奇的表情。如果是军用设施那还好说,但是这里明显只是一座私人的地下避难所,建设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夸张了。
加工室旁边还有一个小一点的房间,那里便是厨房了。男人从一个巨大的冰箱里取出一条鹿腿,又从隔板上取下几罐调料,开始手法娴熟地处理起食材。
“今天的晚餐我来料理,这段时间,你去用外边的机器随便做点什么东西。”男人一边施展着灵巧的刀工,一边说道。
被差使出来的诺垣看着琳琅满目的工具,觉得有点兴奋。虽然他从未学习过这些工具的操作方式,但也能猜测出一些。不得不说,机械对于男人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当男人完成晚餐之时,诺垣也使用机床将纤维绳绑在了木弓的两端。他轻轻弹动弓弦,“砰砰”的响声从手中传出。
男人见状,走上前去,拿起这支新制的木弓,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取过一只箭,瞄准墙边的箭靶,拉弓射出。木箭转瞬即至,定在在箭靶之上。他没说话,默默将木弓放入机床之中,重新打磨了一下。取出之后又射出一箭,这次正中靶心。
“不错。”他评价道。将木弓还给诺垣之后,端起晚餐回到了大厅。
感觉到有人回来。贝拉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之中,当她看到诺垣手中的木弓时,疑惑地问道:“你去打猎了?”
与起居室相连的另一间房间便是餐厅,虽然面积不大,但灯光氛围非常优雅。弧形的天花,几乎全木质的家具,以及墙上的手绘画作,给人一种无比温馨的感觉。甚至还有一台黑胶唱片机正在播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如果不是身在其中,完全无法想象这间餐厅处于几十米深的地下。
漂亮的木质盘子正中盛放着一块火候极佳的烤鹿腿肉,切片的油煎蘑菇摆放在盘子边缘,餐桌中央放着一只编制而成的面包篓,里面有几块松软的面包,桌边还有一只汤罐,这是由他们采摘而来的野菜熬制而成的。
相比于早已感受到惊奇的诺垣,贝拉此时的表情异常丰富。她看着墙上的一副油画,惊呼道:“叶夫根尼的真迹,居然会在这里见到。”马上又将目光转向另一边:“宫崎三郎的折扇,也是真品。还有景山镇的陶瓷……”
“看来‘世界艺术品鉴赏’这门课程你学得不错。”坐在桌边的男人说道。
贝拉走到桌边坐下,语气带着一丝敬畏:“恕我冒昧,您到底是什么人?”
“以前是个教书匠,现在,什么都不是。”男人为自己盛了一碗汤,然后掰开一只面包。
“您一个人生活吗?”贝拉也拿起了刀叉。
“以前是一些人,现在是一个人,以后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很多人。”他说的话就像是斯芬克斯之谜。
“您为什么要住在这个地方,就凭墙上的这些画作,别说是别墅,买下整座山都不是问题。”贝拉表示无法理解。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买下这座山?”男人反问道。
贝拉一愣,难道他们不知不觉侵入到私人土地上来了吗?
“我没有在外边竖立栏网,所以你们不知道。这是正常的,不用在意。”男人说道,“这些艺术品是人类文明的结晶,它们记载这人类在艺术上能达到的最高程度,在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我希望他们能够流传下去。”
“世界末日?”说道这里贝拉已经是一头雾水了。
“地震海啸、病毒肆虐、天体冲撞、冰川消融、火山爆发、核能泄露……世界末日随时都可能到来。”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鹿腿肉切成很多小块。
“不过这样的事情应该会有前兆吧,您看,现在的探测技术……”贝拉从鹿腿肉上切下一小块,放入嘴中。
“这便是世人的盲目自信。在现实中,没有人知道灾难会何时降临。现在国内的局势,你觉得那些核弹头还是安全的吗?”男人从桌上拿起调味品,均匀地洒在所有的肉块上,这才开始食用。
“不可能……这只是国内的争斗,谁会向自己的国家扔核弹?”贝拉连忙摇头,在她看来,这个人的言论简直是危言耸听。
“事情不会总是按照常识来发展,想当然地看待世界,是要吃亏的。”男人转而看着坐在贝拉身边的诺垣,问道:“对于我的话,你怎么看?”
“即使能预测灾难来临,大多数人也无法逃脱厄运,居住在这座地下避难所里会安全得多。只是对我而言,很多时候安全并不是第一位的。”诺垣用面包将切成长条状的鹿腿肉卷了起来。
“或许你这么认为,但是我觉得你比很多人更能生存下去。现代的人太过依赖于科技的便捷,离开城市之后,他们甚至无法独自生存下去。”男人的声音透出些许的轻蔑,“狩猎本来是人类为了生存而进化出的技能,然而现在的人却将其视作一种娱乐。那些科技产品带给了他们虚妄的自信,让他们自以为站在了自然界的顶端。一旦灾难来临,失去了人类社会给予他们的保障,这些虚弱的‘强者们’将不得不面对自己真实的一面。”
“那您即使拥有如此庞大的财富,还是坚持用木弓打猎,用植物制药,独自一人居住在地下避难所里,就是为了预防末日灾难的降临吗?”贝拉忍不住问道。
“没错。当末日来临之时,我能保存下来的,不仅有这些艺术品,还有在末日求生的技能,这才是人类最不能丢弃的本能。”男人坚定地说道。
晚餐过后,男人将他们留下住宿。在这座避难所中,除了必要的功能房间之外,还预留有数十间卧室,那是为将来可能到来的住客所准备的。
贝拉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向另一张床上的诺垣发问道:“虽然这么评论收留我们的人有些不太礼貌,但你觉不觉得,他有些妄想过度?用你们那里的话是怎么说的……饥人忧天?”
“在事情未发生之时,当作笑话,发生之后,奉为真理,这种事情你应该也见过不少。谁又能保证明天的天不会塌下来呢?”
听着诺垣的回答,贝拉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感觉到有些懊恼。和这个男人说起话来,总会显得自己幼稚与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