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瘦鹃在一个人的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人很重要,作为引路人作用更加不可低估。当一个人第一次踏入某个世界时,他遇到的第一个人,是助力还是阻力,这对成功失败至关重要。这个人会是贵人还是敌人,决定着今后的路坦荡还是荆棘难行。在这方面,张爱玲是幸运的。
鸳鸯蝴蝶派
在20世纪的上海,风靡着一种文学体,叫鸳鸯蝴蝶派。它是清末白话小说的延续,是以才子佳人故事为题材的一系列言情小说。这些浪漫、凄清、缠绵的纯爱情故事迷倒了上海的贵女名媛们。而那些创作这些被称之为“低俗”东西的作家们成了上海女人们心中的情感依托。这一流派的作家在当时多达二百多人,写作题材广泛,有“相悦相恋、分拆不开,像一对蝴蝶鸳鸯”的才子佳人爱情小说,也有江湖恩怨的武侠小说,还有诡异迷离的侦探小说……这些文学上的全新文字刮起了强烈的劲风。
这个流派的代表刊物《礼拜六》是集娱乐消闲趣味于一体的杂志,成为上海人推拥热捧的阅读物。
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承继了晚清小说,又接受了西方小说的影响,为中国小说的发展作出了贡献。其中,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是中国第一部正面描写和尚恋爱的小说;而徐枕亚的《玉梨魂》是第一部歌颂寡妇的小说,这对于旧中国歧视寡妇的现象是莫大的挑战;中国第一本长篇日记体小说是徐枕亚的《血鸿泪史》,而包天笑的《冥鸿》则是中国第一篇书信体小说。
鸳鸯蝴蝶派代表着当时中国的文学水平,他们创作纯文学作品,也写通俗小说。等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更新的纯文学问世,鸳鸯蝴蝶派被迫走向通俗文学。包天笑和周瘦鹃占据了通俗文学的顶峰。这时候的鸳鸯蝴蝶小说偏于故事情节的设置,大量运用心理描写、情节描写,很注重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也许正是这一侧重点,使得周瘦鹃在看到张爱玲作品时,为之一震,决定把她当作文学新星推出的吧。
鸳鸯蝴蝶派里的人大多既编辑又创作,还兼着翻译。周瘦鹃是20世纪享誉姑苏的名士。他以写作、翻译、编辑的笔墨生涯,在文坛纵横驰骋已有50年。同时,他也是一位著名的园艺大家。1915~1917年,他先后在中华书局、《新闻报》、《申报》做编辑和撰稿人。编译出版《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是中国最早的福尔摩斯中译本;他编译的《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刊》介绍了欧美十四国,包括一些弱小国家的短篇小说,被鲁迅誉之为“昏夜之微光”、“鸡群之鸣鹤”。
在以后长达20年的时间里,周瘦鹃一面负责《申报?自由谈》编务,一面创办主编或与人合编了许多杂志,如《游戏世界》、《半月刊》、《上海画报》、《良友》。其中《紫兰花片》月刊最具特色,内容全是他一人创作或翻译的杂作,被人称为“周瘦鹃个人的小杂志”,一月出一刊,维持了两年之久。《半月刊》是很有名的一本杂志,寿命也最长。1925年,《半月刊》改名成《紫罗兰》半月刊重新面市,这次更名与复刊似乎就是为了推出张爱玲而来的。正是在它的创刊号,张爱玲发表了她的成名小说。
“九一八”事变后,周瘦鹃在《半月刊》的第二次更名号《新家庭》上发表《为国难事吁求全国家庭一致抵制日货》的呼吁书,号召全国家庭团结一致,积极行动起来,坚决抵制日货。
1931年,周瘦鹃结束创作生涯,在苏州买了一所宅子,寄情于园林之中。
持信拜见
张爱玲早就知道周瘦鹃的名气和才气,也曾在父亲的书桌上读过他的作品。但是,张爱玲却从没见过他。张爱玲生来怕见陌生人,但这次,为了小说的发表,决定亲自去拜见周瘦鹃。她母亲娘家的亲戚写了封介绍信,于是,张爱玲拿着介绍信,带上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去拜见周瘦鹃。
初次见面,交谈主要是围绕创作展开的,长谈了一个钟头。临行,张爱玲把自己的小说稿郑重地放在周瘦鹃的案头,离开时频频回首,生怕那部珍贵的稿子被周主编打扫房间时不小心扫到地上,当作废纸扔掉。要知道,在当时,他主编的《紫罗兰》,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自己的作品刊登在上面,而使自己一记成名。
忐忑不安地过了一星期,张爱玲再去见周瘦鹃,想听他谈谈对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的读后感想,并希望能得到一些教诲。
周瘦鹃的案头端端正正地放着她的稿子《沉香屑——第一炉香》。张爱玲看着被掀得一角有些翘起的稿子,不知如何开始,倒是周瘦鹃说:“《沉香屑——第一炉香》很像毛姆的作品,又受《红楼梦》的影响。不管别人读了以为如何,而我却是很喜欢了。我决定在复刊的《紫罗兰》创刊号上发表。”
张爱玲听后非常高兴,怀着一心喜悦回到住处,把这消息告诉姑姑。姑姑的欣喜自不必说,立刻准备茶点,要张爱玲去邀周主编来家里做客表示答谢。当天晚上,张爱玲又去周瘦鹃家拜访,约他和夫人胡凤君在《紫罗兰》出刊的当天,同去姑姑家参加茶会。
茶会那天,胡凤君有事情没能去,只有周瘦鹃独自一人去了。茶会只有一个客人,主人有两位——张爱玲和姑姑。他们喝着牛酪红茶,吃着甜咸口味的西点,大家畅谈非常愉快。三个人谈了关于文艺和园艺的话题。张爱玲拿出一本杂志《二十世纪》,上面发表了一篇文章《中国人的生活和服装》,送给周瘦鹃。
周瘦鹃拿来细看,所有妇女旧衣服的插图,都是张爱玲画的,画得很生动,不由深深佩服张爱玲的才华。
《沉香屑——第一炉香》写的其实还是张爱玲的“香港经验”。开头就说:“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这样的小说开头,在当时的上海文坛也是很少见的。周瘦鹃只觉一股新风吹进来,万分惊喜,他在例行编者按语中,一开始以大约一千三百字的篇幅,写出张爱玲带着《沉香屑——第一炉香》去见他的经过及他的读后感。周瘦鹃在编者按语中写道:我郑重地发表了这篇《沉香屑——第一炉香》,请读者共同来欣赏张女士一种特殊情调的作品。而对于当年香港所谓高等华人的那种骄奢淫逸的生活,也得到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沉香屑——第一炉香》的惊艳出世,为《紫罗兰》这个带有浓厚旧时代风格的刊物,注入了新鲜的东西。发表后,当时主编《万象》月刊的柯灵看了都立即想到:“张爱玲是谁呢?我怎么能够找到她,请她写稿呢?”紧接着张爱玲又发表了小说《茉莉香片》、《倾城之恋》、《金锁记》、《封锁》等。从此,她的笔下写不尽大上海的芸芸众生。那些缠绵的爱、无尽的恨、变态的人性,一幅幅众生相,让读者或笑或哭。
在当时,日军统治的上海,不仅是政治黑暗,文学也进入黑暗时期。在上海的很多著名作家,有的为抗日奔走;有的奔赴革命圣地——延安;有的身在上海,却躲藏起来,不再写作。而张爱玲横空出世了,一红不可收拾。
引领张爱玲走上文坛的周瘦鹃很自豪,因为他发掘了一块美玉,呈现在读者的面前。
最终的决裂
最初的两篇小说发表后,张爱玲再也没有在《紫罗兰》上发表作品。因为,《紫罗兰》毕竟格调不高,被很多文人指责和批评。随着张爱玲的成名,这种格调不高的刊物,在她的眼里,也成为了另类。
文学圈子里的人都不屑于和这种刊物来往。聪明的张爱玲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虽然,周瘦鹃曾是她的文坛引路人,可他还是有着旧式文人的情趣,与张爱玲的情趣相差很远。渐渐地,两人就不再来往。
以后,周瘦鹃也开始把文学的兴趣转移到盆景上去了。直到晚年,他都寄情于花草盆景。
自古文人的结交,能志同道合者,基本都是情趣相投才能做朋友的。周瘦鹃虽然扶持了张爱玲,却也因为情趣不同,而越走越远,留给文坛其他作者的是无尽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