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食不言寝不语
“秀姑，你怎么了，别哭别哭，一切有老爷替你做主”
那秀姑本就婀娜多姿，如今梨花带雨，满腹心衰的模样更是我见犹怜。
“是这样的，这个女人……”何老夫人缓缓地开口，在她的讲述中秀姑为了肚中胎儿将来能继承何家财产，所以不惜甘冒风险，换掉何幼常胸前佩戴的那块保命护身的‘麒麟送子’玉佩，让何幼常这位何家嫡子死于非命。
何老夫人语气平淡，在整个叙述中她没有添加一星半点的评价，仿佛只是在给何员外讲一个故事，一个侍妾图谋家产的老套故事。
“娘……”何员外头冒冷汗，身子似乎有些轻微的颤抖，他看了看抱着她腿泣哭不止的女人，又看了看堂上端坐饮茶的何老夫人，以及何老夫人怀中的何幼常，张口欲言，却又好似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良久只长叹一声。
我见那何员外畏母如虎的模样，真替这个秀姑不值。不管他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不快，但何老夫人所说的那一套根本就是欲加之罪。我们妖怪尚且知道保护妻儿家小，这何员外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好歹也是一方土豪士绅，怎能如此任凭何老夫人颠倒是非而不闻不问呢！
我这边气愤于何员外的懦弱怕事，那边的秀姑见何员外无动于衷，哭得更加的悲惨，九曲回肠，只是她或许并不知道，女人的眼泪只对珍爱自己的人才会有效的。
两百多年前，一个深秋的夜晚，师父给我讲叙了一个故事，男女主人翁因为家族的纷争而被迫分离，在最后一幕，女人瘫坐在一角无力嚎啕只求见男人最后一面，可那个曾经和她相约一生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当时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师父会讲这样无趣的故事，又会在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可是现在，我看这秀姑那伤心欲绝的泪脸，我想我或许有些懂了。
我或许懂了，但作为当事人的秀姑并未明白，仍旧紧紧抓住何员外的裤腿，声声哀求，句句企盼，换来的不过是何员外的又一声叹息。
“摆了，一切听凭母亲做主”何员外一拱手，头也不回拂袖而去。留下泪水横流的秀姑瘫软在地，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从秀姑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翻卷奔腾。
……
我住在何府已经半个多月了，师父仍旧神出鬼没，不知在忙些什么。我不知道师父和何员外又或者是何老夫人有什么关系，总之何府上下对我是异常的喜爱。
“来，夕瑶，尝尝这个，这可是洛城的著名菜肴”何老夫人把一块鹿肉夹进我的碗里，神色慈祥如同对待自己对喜爱的孙女。
真的是喜爱吗？我不敢肯定。如果那天发生的事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一定会认为面前这个五十岁上下，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是位和蔼可亲、慈眉善目的老者。可是，现在，我不敢肯定，真的不敢肯定。
“夕瑶，怎么不吃呢？”何老夫人微笑着看着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品尝这号称洛城名菜的鹿肉。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这老爱走神的毛病”
“就是，夕瑶姐姐最爱走神了”坐在一旁的何幼常开心地附和道。他大概已经忘了那个因他而丧命的秀姑了吧？
这几天我数次想在何幼常面前提起关于那个叫秀姑的女人，都被他随身的大丫鬟给岔开话题了。
我埋头吃饭，不愿多说什么，可何老夫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
“夕瑶，最近几天怎么没看见齐先生？”又是关于师父的话题，她已经问了无数遍了，难道不嫌累吗？
“不知道”我摇头，继续吃饭。
“最近天气转凉了许多，齐先生身体单薄，别着凉了”何老夫人的话让我想笑，师父身体单薄？真是好笑，就是洛城所有人全都病死了，师父也绝不会受凉感冒的。
“师父身体一向很好”
“夕瑶好像不担心齐先生会出事？”何老夫人又开始旁敲侧击了。
在我住在何府这半个多月里，何老夫人一有机会就会对我表示她对师父的关心，好像师父的徒弟不是我反而是她一样。
起初她只是随便问问，我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可渐渐地，即使被祭司婆婆称作没心没肺的我也发觉了其中的不同，何老夫人似乎对师父的来历异常感兴趣。师父不在，唯一知道师父过去的她又认识的大概就只有我了吧。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问，我却不能张口便答。比如，她曾问过我师父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很想告诉她师父是做妖怪的，可是话刚到嘴边，脑中被一阵专心刺骨的疼。再比如，她问我师父最擅长什么。我真的很想告诉她师父最最擅长的便是整人，可那次更惨，我不仅头痛而且牙病复发，三天都没能吃饭。
不用想我也知道师父这是为了防止我乱说话而对我下的法术，为此，我不但不担心反而很高兴，有种师父一直在身边的感觉。
“师父走南闯北，什么事都遇到过，没有他不能解决掉的”我已经习惯把想说的话先在脑袋里过滤了一遍，很好，没有痛楚的迹象。
“齐先生这一走很匆忙，肯定会为你担心的，你还是写封信报个平安”
“师父一向独来独往，我也没办法找到他”我耸了耸肩，即使能有办法联络到师父我也不会联络的，上次师父见我欠条时的表情，现在想起仍心有余悸。
气氛有些沉闷，何老夫人沉默了半晌，又开始为我夹菜介绍各种鲜美可口的食物了。
何老夫人的每句话我都必须小心斟酌左思右想后方才能回答，我的小心谨慎自然不能使她得到满意的答案，气氛也越来越压抑。我一向认为吃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在餐桌上如此疲惫。
问答游戏还在继续，何老夫人似乎总有着说不完的话题，精神亢奋跟打了鸡血似的。我每每看着这样的何老夫人，总想问她一句，你老难道不知道食不言寝不语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