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六一儿童节,雀儿逃学了。
雀儿没敢回家,他后来就跑到县里的大礼堂去了。雀儿怕奶奶打他。
雀儿家离大礼堂不远。一次,奶奶看见他在礼堂外面高高的花墙上飞跑,就远远地喊他快下来,把你个猴七祖的,跌折一件子可成了一辈子的祸害了!
在雀儿的头顶上,是礼堂高高的檐脊。檐脊上插一面猎猎响动的红旗。雀儿很想攀到那上面看看,因为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像电影中的英雄一样,与红旗和胜利同在了。为了证实这一点,他在花墙上更是疾步如飞、易如平地,冥冥之中,似乎真有一面旗在支撑着他那弱小而又发虚的脊梁。
雀儿不理奶奶的茬,仍学着那些赴汤蹈火的英雄们一样冲锋陷阵。后来,他挥舞着手中假想的手枪,大喊:同志们,冲啊!并且嘴里不停地配合着身后似有千军万马在涌动的声音。为此,奶奶打他弄断了好几根鸡毛掸。奶奶不甘心,挥舞着拐棍把他追得满院飞跑,因而他每次逃学之后,便不敢回家。
老师宣布:六一歌咏比赛就在大礼堂里举行,届时有县里领导来观看。雀儿一直盼望着这一天,到时奶奶看他在台上唱歌,心里会有多高兴哇!但老师突然宣布不让雀儿去了,老师怕他拖班里的后腿。雀儿每次排练都很卖力,可是老师说他唱起来不是有些走调,就是跟不上主旋律,最后,雀儿就被淘汰了。
老师留下雀儿打扫卫生。雀儿不服气,远远跟在歌咏队伍后面走,直到队伍陆续从花团锦簇的大礼堂门进去了。
把门人叫来元,对雀儿总是很凶很凶。雀儿在这时便显得更是可怜巴巴。来元,来元!你让我进去吧!来元便说:去去去!那次踏坏花墙上的几块顶砖还没找你算账嘞!雀儿就不抱什么希望了。来元的厉害使住在礼堂附近的孩子们早有领教,花墙上的孩子们只要听到来元来了,就会一哄而散。来元虚张声势地在孩子们后面还要追上一阵,以示他对待工作尽职尽责,有时甚至一直追到某个孩子的家里边,和他的大人理论一番。来元不是城里人。他是从农村来城里礼堂干了好多年的看门和把门工作。来元的把门早已在县里远近闻名,不管是谁,买票进场。一次,某领导不信这个邪,来元和他讲了一通礼堂门前一律平等的道理,领导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尴尬,最后只好拂袖而去。
怎么办呢?雀儿听老师说:歌咏赛后发奖,并且还能看一场电影呢,新片子,《向阳院的故事》。老师说,是一帮向阳院里的红领巾们和阶级敌人做斗争的故事。雀儿就想从礼堂后墙翻进去,可他又不敢,他不怕来元,只要进去,他就不怕来元。他是怕老师,因为老师一定会看到他的,他不想让老师看到自己。我不行!雀儿想,他还没有红领巾,老师让他向全班的红领巾们看齐,争取明年带上红领巾。老师还说:打扫卫生就是对他的一个考验。雀儿觉得自己经受不了考验,彩旗在锣鼓喧天里领队出发。雀儿眼巴巴地看着六一歌咏队伍进了欢腾的大礼堂,眼泪差点流出来了。
红旗真的是人血染成的吗?雀儿问过奶奶。奶奶似乎很肯定的样子。血染在了旗上就成烈士了吗?烈士是什么呢?烈士是牺牲的英雄,那英雄又是什么呢?我会是英雄吗?记得很早以前就这样问奶奶,可奶奶总是说长大后便什么都知道了。雀儿觉得长大还不知要等多少时候呢。
雀儿上一年级了,还是似懂非懂。他总是钻牛角尖,老师并不喜欢他。老师说他不用心,上课不注意听讲,作业也很不认真,拿奶奶的话就是:浮皮潦草。他常常回答不上老师的提问,于是,就被罚站黑板。有时,一个人在黑板上呆久了,老师还会让新的罚站者陪他。他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陪站了。
雀儿的脑袋先是被老师向硬梆梆的黑板碰撞,后来新的罚站者和他的脑袋如同教练手中的篮球一样在老师手里把玩着、相互磕碰着。如果罚站者是一男一女,其形状和情态便更有某种戏剧性效果。而这时,老师往往会更加板着脸,严肃的要命。那对罚站男女在讲台上面对全班学生的这种责罚,最后演变成为一场充满了庄严宗教仪式的正剧。以至于在后来,那对倒霉的男女被全班男女生孤立了起来,并划清界限,不敢越雷池一步。
雀儿直到现在和我提起他和二妮的故事,仍有些难以忘怀的样子。雀儿说它一点也没有琼瑶《青青河边草》诸如此类的小说和影视节目里所表现的情调。二妮和雀儿站黑板的起因似有些一脉相承的成分。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二妮的妈是个疯女人,而雀儿就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奶奶说他的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雀儿和二妮的脑袋通过老师的手掌的作用下不断地相互碰撞着。雀儿有些发窘,他一边吸溜青鼻涕,一边向外界投去了戒备和敌意的目光。二妮一直低着头,不吭一声。放学后,大家都走了,只剩下他俩。两人一前一后,前边的雀儿听着后边的二妮哭了一路。雀儿也有些难过,但饥饿的肚子使他加快脚步向家里赶。饥饿使他忘记了一切。他回家后就开始吃饭,他那饿狼崽子般的吃相显得很可笑。
礼堂把门人来元对雀儿的乞求毫不通融,雀儿并不甘心失败。《向阳院的故事》开映之后仍伺机而动,从那门里传来放电影的声音。白布布上放出的人怎么会动呢?这时候,也是来元最得意的时候,仿佛是他发明的电影似的,有大人不断地进去了。一次,雀儿拉住一个大人的后衣襟,想让那人带他进去,可被那人一把推开。有好心人不推他,但也被明察秋毫的来元一把拎出来。还有大人刚进去就出来,不看了,他便紧随其后,求人家把他给换进去,偶尔得到一张票,他便高兴的像过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