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瑛尚未完全清醒,便感觉到自己在一个人的怀中。直觉,她想到了君莫邪,但很快便否定了——这是她熟悉的怀抱。
兰瑛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倒映在一双幽深而温柔的眼眸中。意外,意外却没有滞留太久。兰瑛推开他,独自坐到一边。“你怎么会在这里。”
冷淡,清清楚楚写在眼底。
前一刻宁静依偎在他怀中,醒来之后却迫不急待躲避,如此反差,很难不令人介怀。叶添微微笑,不改温柔。“我来见你。”
“我不想见你。”兰瑛挪到床边,弯腰捡鞋子。
叶添抢在她前面,拿起一只鞋子,跪在她脚边要帮她穿。兰瑛冷着脸把脚移开,不让他碰。僵持片刻,兰瑛又把鞋子抢回来,然后就那样握紧鞋子,默默低着头。
“是我做错了。” 叶添仍旧跪着。“我不该骗你,不该瞒你,不该自私的任意妄为全然不顾你的感受……已铸成的错不能挽回,我不求你原谅,只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弥补。”
兰瑛看着他。“怎么弥补?”
“原物奉还,一命抵一命。”他知道君莫邪要他做什么,但那并不是因为君莫邪的威胁,而是他想为她做。
即使失去东西可以加倍要回来,逝去的人却永远无法再醒来。一条命抵一条命,结果只是两个人都死掉罢了,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但是。
对母亲至少是个安慰。
“如果你做得到。”
君莫邪敲着扶手,似笑非笑的听着属下回报,末了,有趣的哼道:“女人狠心起来果然够绝。”
话音刚落,下人领着叶添进来。
屏风后的属下悄然无声的离开,君莫邪笑容可掬的站起来迎客。“叶公子已见过兰姑娘,应该知晓在下没有亏待过姑娘半分。”
叶添没有立即接话,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君莫邪微眯眼,虽有不悦却没有表现在脸上。
“我对尊主的待客之道不敢苟同。”
“叶公子哪里不满意?”
“客房阴冷不见阳光,里面一股霉味,被褥潮湿,房间久无人打扫,比牢狱还不如。三餐单一简陋,茶点压根就没有,尊主准备的衣服倒是新的,可惜只重华丽不重舒适,想来尊主不曾亲自试穿。”
君莫邪牙根发痒,笑容微微扭曲。
“尊主问我哪里不满意,只怕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好在我早有准备。”叶添话音一落,门口神不知鬼不觉冒出一队人。
君莫邪皱眉。
叶添微点头,那些人瞬间消失了,如来时一样,让人捉摸不到踪影。
“我观察过日月教的内院,唯尊主居住的小院景色最为宜人,所以擅作主张让主人搬到那里。”叶添淡淡一笑,甚为有礼。“我明白尊主不愿亏待贵客的心意,没有做好不怪尊主,这些小事实在不劳尊主费心。”
不怪?若不是兰瑛打定主意留在这儿,他丝毫不怀疑这个男人会因他的“怠慢”而让他当场血溅五步。君莫邪觉得越来越有趣了。“叶公子心思缜密,自是在下不能比拟的。”
“另有一件事,我不便插手,只能拜托尊主。”
“叶公子但说无妨。”
“主人自小身体不好,身边需要有个仔细贴心的侍女照顾,这个人自然得是尊主信得过的,但我也有几个要求。”
“呵呵,这确实是我的疏忽,公子有何要求请尽管提,在下一定办到。”
“侍女年纪不宜太大,岁数大的心计也多,主人心地善良,吃了亏也不会指责旁人,我不希望她受委屈。当然,岁数太小也不行,做事生涩没有经验,肯定侍候不好。”
“是是。”
“侍女须才貌双全,最好是书香门弟出身,知书达礼,善解人意。有一点尊主要留意,这样的姑娘心性骄傲,恐怕不能尽心侍候主人,万不可挑一个不懂尊卑的人。”
“……这是自然。”
“此外,琴棋书画要懂,平时陪主人解闷,要博学多才,看得的书多,见多识广,讲的故事也有趣。当然也不能只注重这些,侍女说到底是服侍人的,做事勤快仔细是首要,女红要精,厨艺要好,最好会做几样拿手的点心。”
君莫邪陪着笑脸,却已不再接话。按在腿在上的拳头,手背上面迸出两条明显的青筋。
“若是以上这些都符合,那只剩最后一点——要与主人投缘。”叶添好似没注意到君莫邪的怒气。“想必尊主也不愿时时对着一个讨厌,或是随时会背叛的属下,我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对吧?”
要是有这样的女人,他还想弄回来侍候自己呢!君莫邪松了拳头,接着笑。“叶公子放心,这不是难事。”
“那就拜托尊主了。”
“这些都是小事……不知叶公子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叶添一笑。“我当然记得,尊主想要蚩尤武诀。”
“那公子打算何时动手?”
“这就不劳尊主费心了。”
君莫邪微眯眼,以笑带过逐步窜升的怒气。
论气人的功夫,恐怕没人比得上他家主子。
张三一直在旁边看着,从头到尾主子都在故意刁难,君莫邪眉毛都气歪了,还要赔着笑脸答应他,估计到最后差不多都憋得内伤了。唉,真不知道他是不是给驴踢了脑子,什么人不好惹偏偏惹他主子?他们十二煞的主子是白叫的吗?
“三儿。”
“在。”
叶添轻叹了声。“六儿那边准备妥当了?”
“是。”张三补充道:“主子,您就放心吧,主上的喜好和习惯,小六都记牢了,不会出差错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叶添目光一闪,转头问:“你说,十一能不能把我变成跟六儿一样?”
“……”张三抹汗。“主子,换张脸容易,可是换性别就……”
“是啊。”又是一叹。
主子不至于沦落到需要扮成女人去接近主上的地步吧?张三心里捏了把汗,试探的问:“主子,您见过主上,她……没什么事吧?”
叶添摇头,想到了什么,眉心一皱又摇头。
摇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主上……还生您的气?”
“嗯。”
“您没解释吗?”
“解释什么?”
“……”张三语塞。解释什么,肯定是解释主子没骗她,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解释程盟主不是主子害死的,主子对她忠心耿耿……可以解释的有很多啊!
“我若无罪,那么该承担罪责的人就是她,与其让她认定自己害死了程震东,一辈子内疚不安,倒不如怪到我头上,这样她心里会好过些。”叶添说这句话时,神情如水般静谧,淡笑温柔。
“可是依主上的性子,一旦认定您有错,永远都不会原谅您……依我说,主子干脆找个人推卸责任算了,用不着这样委屈您自己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骗她?”
“这是……善意的谎言……”
“谎言就是谎言。”
“主子,您骗的人还少啊……”
叶添看着他,忽而一笑。“若在以前,不要说一句谎言,就算这辈子都把她圈在谎言之中我也绝不放她离开我,但是……”
张三等着他的“但是”。
“真正爱上一个人就会希望给她最简单最干净的一切。”叶添无奈的叹道:“这是一个男人的自尊,为问心无愧的拥有她必须贯彻的信念。”
张三怎么也想不通,他不懂爱,不懂爱一个人是怎样的,但是,他在主子眼中看到了一个男人全心疼宠一个女人无怨无悔的……骄傲。
君莫邪带来一个女子,她的侍女。侍女名叫凤儿,与她年龄相仿,娴静柔顺的模样,不多话。兰瑛也不是多话的人,与她相处了半日,只感觉她心很细,只要她目光一转,凤儿便知道她想要什么。
这种被细致照顾的感觉,以前也有过。同样的贴心,却少了一些感动。曾经波动过的心仿佛死了,麻木的没有半点感觉。虽说这二十年她就是这么过的,但是……
终究不同。
几日后,君莫邪又来看她。
“兰姑娘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兰瑛不说话。君莫邪与她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表面带笑,心思却诡谲难测,像这样的人她不懂应付,也不想应付。
凤儿递上茶,退到一旁。
君莫邪看看凤儿,眼中忽而闪过一丝光亮,他笑着问兰瑛。“不知兰姑娘与凤儿可投缘?”
兰瑛不明所以,直直的看着他。
“叶公子千叮万嘱要在下寻一位与姑娘投缘的侍女,在下生怕辜负了公子的期望,故而有此一问。”
兰瑛目光略低。“是他让你找侍女照顾我的?”
君莫邪觉得稀奇。兰瑛在他这儿住了有一个月,可这还是她第一次回应他的问话……因为事关叶添?“是。”
胸口浅浅痛了痛。
兰瑛自嘲。
原来,她也不是真的麻木。
君莫邪等着她再说点什么。老实说,他对兰瑛的兴趣仅止于她的医术,以及她对叶添可利用的价值。不知什么原因所致,兰瑛在他印象里就是一个不会动,不会说话,没有表情的瓷娃娃。
易碎,无用。
他不明白叶添为何独终这样一个女子,在他看来,除了她的医术和药谷主人的身份,兰瑛没有丝毫可取之处——但也许,还有什么是他没有发现的。
“叶公子对姑娘真的很有心。”她的目光闪了闪……果然,只要提到叶添,她的反应就会……很特别。君莫邪一边研究着她的神色,一边笑着说:“公子责怪在下没有将姑娘安置在舒适的地方,在下甚是委屈,委屈之余又有些气恼,为何在下没能先想到这一点,做到令姑娘满意。若是在下做的到,姑娘就不会一再拒绝在下,兴许此时,与姑娘共结连理之人就不会是……”
兰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在下说说而已,并不是对姑娘有非分之想。”君莫邪笑的很真心。
“我若肯嫁,你真的肯娶?”
她这一问倒把君莫邪问住了。
“你只是不想让我救那些人罢了。”
君莫邪的眼神深了几分,瞧着她,多了几分趣意。“姑娘现在仍愿留在教中么?”
兰瑛不解。
“姑娘跟随在下回到日月教是为了躲避叶公子,而今叶公子与在下结成盟友,条件便是姑娘。”他猜,她已经知道了。
“这本来就是你的目的。”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世间不会有那么多巧合,他设了一个局,她跳进去,不是她说不就可以脱身的。
“原来,姑娘连这一点也猜到了。”君莫邪简直要对她夸目相看了。“姑娘既知是计,为何还愿意配合在下,与叶公子决裂?”
“我没有配合。”他的计最多是揭开不为她所知的事,事实不可能被改变,没有做过的事,不会冤枉,他们……是真的不适合在一起。
“姑娘不想知道在下的打算?”
“不想。”
“即使,在下利用姑娘做一些坏事?”
“那是你的事。”
君莫邪笑。“姑娘可够冷漠的。”
一个连自己都顾不了的人怎么去顾别人?就算她把话说的漂亮,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说再多也没用。
她的反应让君莫邪感到无趣。明明就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怎么偏生了这么一副让人提不起劲的性子?若是性子再刚烈一些,更决绝一些,或许他就能够为她倾心了。
忽而,君莫邪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不如,在下带姑娘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