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毋苦怔住了,也没有抽出手,任由师侄枕着睡。不多久,夜幕低垂,镶在舱中各处的夜明珠开始发出灿烂的光芒,照的船舱明亮万分。
除非是玉无瑕本人,其他人在这个比白天还亮上几倍的屋子里,是绝对睡不着的。
玉毋苦弯弯无名指,拂向师侄脉搏,确定他已熟睡,慢慢要把手抽回去。刚抽到一半,竟又被玉无瑕抓住,重新压了回去。
“娘,别走!”
玉毋苦轻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和那个人的恩怨不能算到玉无瑕头上。玉无瑕不过是一个二十未到的孩子。
仅此而已。
只是,和那个人恩怨最多的凝霜姐若是知道。还会对无暇如此疼爱?
凝霜姐,想到这三个字,玉毋苦紧紧地咬住下唇。
你何苦这样糟蹋自己?
你又将我至于何地!
玉毋苦轻叹一口气,慢慢地再次把手抽回。可还未挪动,玉无瑕手上的力道又多了几分。
低头看向师侄睡颜,哪怕是隔着一层人皮面具,玉毋苦也觉得他是如此的无害。就像初遇时,玉无瑕紧紧抓着凝霜姐的后襟不放,好一会儿才探出半个头,怯怯地叫自己一声,“三师叔。”
那双眼睛啊,好像一只被猎人发现,无处藏身的小兽。
这哪里是狂妄肆意,永远吊着一双狐狸眼的乾坤派大弟子!
玉毋苦心头涌起一阵烦躁,向那个紧抓着自己不放的人低喝道:“我好好给你治伤,现在放开我,让我去睡觉行不行!”
玉无瑕本就重伤在身,今日看到神鹰尝药后反应异常,再加上楚欢的话,心事又重了几分。想着今晚向师叔撒撒娇,享受最后一次叔侄之乐,以后就是仇敌相对。他满腹的不解和委屈倾泻而出,伴着那虚弱的身子,早已熟睡。玉毋苦的话哪里听得到!
只见玉无瑕又用脸蹭了蹭,手依旧是紧抓不放。
玉毋苦无奈,相处十多年,对着那张睡脸,哪怕是假面,也舍不得将其吵醒。左手轻弹,舱门缓缓张开。他示意外面的侍者把药碗端出去,又小声地要了块黑布蒙面。不然在这个亮堂的房子里还真睡不着。
没过多久,玉毋苦也感到睡意上涌,迷迷糊糊间,忽听一句邪魅地调笑声:“霜儿,这样可不好!”
他猛地将手抽回。
那声音、那语调,明明就是那个人的。
玉毋苦此时心事大乱,一把抓起玉无瑕前襟。坚比真金的谪仙锦也被撕裂了缝。他使劲地将玉无瑕摇醒,直到他吐了两口血才停止。
“说!你到底是谁?”
玉无瑕缓缓地望向自己叫了十余年的师叔,眼中交揉着几丝悲伤、几丝不解、几丝委屈,最后慢慢地化成淡淡疏离。
“玉前辈以为我是谁?”他擦擦嘴角,轻笑地反问道。
“乐天。”玉毋苦将手中人向软榻上一摜,“咯吱!”一声巨响,软榻塌了一大半。“你看她没死,回来打算害死她是不是!”
玉无瑕身陷里面,只能用手慢慢将身体撑起。长发低垂,遮住了半个身子。此时的他,哪里有分毫原先谪仙的样子,简直是荒山上,于暗夜现身吃人的恶鬼。
“乐天……好耳熟的名字。”玉无瑕猛然转头,蓝影飞转,所施武功比未伤前还要迅猛数倍。待停时,他也将玉毋苦的衣襟抓起,“可我和他又有何关系!”看着弱冠之姿,却年近九十的师叔。“我一直告诉自己上次要害我的是兰画!其实是你们对不对!雨墨轩中我感到怪异的就是那些灰尘不随我走动飞起。其实那些灰尘都是用无影胶粘在地上的。而无影胶是七年前,我拿你的药无意间制出的!”
玉毋苦的脸霎时变得惨白,抓住他前襟的手又紧了紧,“那阵法我一直觉得熟悉。其实也是师父的大作吧!”
“还有!”嘴角血流不止的玉无瑕将脸向前伸,和玉毋苦鼻尖只有一线之隔:“上次我发疯时,你在我玉泉穴上的一击明明多了一分狠劲。所以我才会伤得这么严重!喂我的药也是些样子货!我一直认为自己重伤之下误诊。但神鹰异常!‘医仙’关门弟子,楚欢直接告知!玉毋苦,我自认为对你没有半点亏欠。你就这么想至我于死地?”
“既然都明白了。”玉毋苦右手运劲,一掌将玉无瑕推开,也不回答。后者踉跄倒地,又是鲜血狂吐。“给你个活的机会!”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蜀锦使劲擦着双手。仿佛玉无瑕碰过的地方已变得肮脏不已,“滚吧!”接着,他又向玉无瑕面前走了几步,“永远不要再去见你师父。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哈哈。”玉无瑕扶着壁板,向下跪了两下,终于缓慢的将已无几丝力的双腿伸直站起,仰天大笑,此时他身上淡雅之气荡然无存,全身笼罩着一股狂傲霸气,他斜吊着那双勾人凤眼,看向玉毋苦,“我凭什么滚,这船可是我买的!”
“可是。”玉毋苦看到七十年后的乐天,人也变成了万年玄冰。他伸出手,将玉无瑕的衣襟再次抓住,衣袖一挥,“扑通!”声响,把叫了自己十余年师叔的人从窗口扔了出去。
“我抢了。”
“要么留下剑谱,要么留下人头。公子,选一样罢。”
又是一位啊,这昊天宫四大弟子怎么喜欢一个一个的上。
雪地中,男子身着如血红衣,长袖一挥,如拎小鸡般,轻轻松松举起旁边少说得有三十斤的酒坛,也不理颈边的嗜血帛扇,仰起头对着坛口大喝起来。行云流水,潇洒至极,把身旁举扇的白衣少女晾在一旁。片刻功夫,男子随手便把空坛一仍,举起袖口擦干嘴角残酒。
头未偏,但那双狐狸眼向上斜吊。
“哟,终于醒了!”
玉无瑕缓缓张开眼睛,左手赶紧拂面,还好人皮面具未动。右手则扶床撑起身子,回想着刚才做的怪梦:
狂风带着鹅毛大雪漫天纷飞,吹得身旁女子发上、眉梢上散落着星星点点。女子手持和她衣服一样素色的帛扇,那扇锋直指自己,透着一股与坐下雪地不成多让的寒冽之气。自己眼神本是随意一挑,不想正好对上银色面具下两颗黑曜石般的双眼,玄冰之气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