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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黑暗祭坛

两盏明暗闪烁的防护魔法光团贴着黑狱涧道百余丈高的峭壁滑落,宛若流星瞬息闪过暗夜漆黑的天宇,阿德特头晕脑胀、昏乱不清地从凉湿的地面上爬起时,因为遍布身周的抖索酸痛而狼狈难堪地摔了好几次,直到有人从旁边伸手相扶他才终于站直了身子。

“就这还要一个人追下来?我看你是想先给你那些手下兄弟们去探探见主神的路好不好走。没我接着,你到这里时就是一摊碎骨烂肉。”亚斯兰打趣地调侃着阿德特,阿德特却浑身难受地乱咳乱喘根本回不了嘴。

缓了好半天,试着走动几步后,阿德特才终于觉得自己还是个囫囵人了,他长出口气转头向亚斯兰道谢,亚斯兰只摆摆手便指了指前面说:“那家伙儿有点儿奇怪,没有逃,却藏身在一个古怪的地方了。”

“古怪?”

“嗯,”亚斯兰点头,“上次来这里就觉着那儿有些古怪,但当时有一大帮人跟着,我就没仔细察看。你能看到对面那处岩斗下面的碎石堆吗?下面隐藏着一个洞穴,里面龙之力的魔法屏障很强,无法探知详情。偷了龙石跑到这种地方,看起来这个黑沼蛇原本的目的就在这里,恐怕是因为要对付这里的龙之力屏障所以需要借用龙石的力量。”

上次来这里?瓦罗山盗匪被清洗的事阿德特也有耳闻,他古怪地瞅了瞅亚斯兰,还以为她是个手软的家伙,却没想到真动起手来杀意竟如此冷酷,一百多盗匪竟然一个不落杀得干干净净。刚才亚斯兰的相助让阿德特心底对亚斯兰多了几分信任,也不再多纠缠这些事,既然知道龙石就在前方,他便迫不及待地拖着还有些僵痛的腿想追过去,亚斯兰却一把拦着他说:“稍等一下。”她望着涧道南向延伸的方向,左手按下剑尖以剑触地时,岩石即从剑尖处伸展出一道如蛇蠕动的线条,无数地岩化成的细小触手附着在线条上恰似简单的传输带,随着金属摩擦岩石的声音渐次可闻,一把银色长剑被这条魔化的岩石捕束带拖拽过来。

这分明是土元素属性的魔法剑……“真不知道你的魔法剑能弄出多少种花样,看起来单元素的魔法剑也都能用得随心应手啊。”阿德特心中惊叹,不由出言感慨。

亚斯兰笑着解释说:“元素魔法的构筑基础原本就是龙之力,龙之力散化后才形成风水土火的四魔法元素,我既然能使用龙之力的魔法,单元素的魔法剑自然也可以随意操纵。”亚斯兰说得简单,可想想大陆上的元素魔法剑士最多也只能像阿马罗那样成功融合两种魔法元素,阿德特自然明白亚斯兰这个“随意操纵”是怎样奢侈的才能。

亚斯兰捡起刚刚从远处拖回来的银色长剑转手扔给阿德特,“这是有神圣祈祝的剑,黑沼蛇单个而言并没有很强大的黑魔法,你拿着它应该能够自保。”

“啊?你说这……是圣殿的长剑?”阿德特吃了一惊,关于普罗多纳城堡内圣殿装备的事,阿马罗没和他提起过,城堡内也严格封锁着消息,所以他并不知晓,这时听到剑的来历十分意外。他打量一下这种少能见到的圣殿长剑,戏谑调侃:“坟墓里出来的好东西啊,要是今天我因为这把剑来个死里逃生的桥段,那可就得好好谢谢那个盗墓人了。”

亚斯兰没理会阿德特亵渎的言语,她只在心里略有些奇怪,几天前自己带着获救的商人们离开这里时明明没有这把散落的剑,也不知在这短短几天里又有什么人在这里折腾事端了。

“咦呀!”刚刚还兴致勃勃的阿德特忽然嫌恶地捏着银剑剑柄远远拎开,“能用这个自保我虽然很高兴,但这剑柄握手处的防滑缠线里也脏得太恶心了吧?”

之前并没有仔细检查剑身的亚斯兰闻言过来细看,却一时愣住了,她手悬在剑柄处轻轻空握向上提起,剑柄里紫黑色的污渍如水团一般被提了出来,“这……”亚斯兰深深拧眉,“这是黑暗生物召唤者和魔物契约失败的残留,那个黑沼蛇……恐怕不是单纯被召出来的魔物,而是吞噬了人类灵魂的越界魔物,这下更麻烦了。”

人召唤魔物与之契约,会成为黑暗法师,从此作为巫族的仆从追随黑暗。可一旦契约失败,灵魂被魔物吞噬,那魔物就会取得在人间的实体,成为越界魔物。普通的召唤魔物魔法力受限,且很容易被遣回魔域,可越界魔物却是本体完全出现在人间,魔法力非比寻常,并且只能杀死而无法遣回魔域,对付这种家伙丝毫无法取巧偷懒。

毫无疑问,这把剑是匪徒撒切斯当初挟持普罗多纳卫兵时从货摊上顺手拎来的拿把,也是撒切斯在回应魔物契约失败后散落在谷底的,他的灵魂在获得重生的诱惑下最终坠入了地狱深处无尽的煎熬和苦难,获得解脱的唯一方法就是随着吞噬自己的魔物一起灰飞烟灭。

岩下穴室在散埋顶端的大小碎石被清理后露出了入口处,微弱的橙色光影从****深处漫出,映照出四壁人工整理过的打磨痕迹。数年无人涉足后,阴暗潮湿处常见的白指菇攒堆爬满了入口处的过道。

为了节省魔法力的损耗,阿德特走下洞口时原本打起了火折,但往里行了几步后就发现根本没这必要,过道连通的会堂模样的穴室里金光满溢,如梦中魔幻一样恍惚人的双眼。一时心旷神怡的他满心惊叹地伸手去触摸那绝美而柔和的金色光芒,却被极强的阻力挡在模糊的光的边界处——是结界?手里传来的阻力的触感给了阿德特这种明晰的感觉。

“这是龙之力的结界?”阿德特转而向亚斯兰询问,却看到亚斯兰蓦然站着一动不动,安静的身影散发出淡淡的悲伤。

他顺着亚斯兰伤感的目光望去,看到金色光芒最明亮的中心处,有一条古老祈福图案的水晶项链散落在地上,紫铜色的精致链环上隐隐有干涸的血色。

亚斯兰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枚暗式路标贴到光色的边界处,只见这件黒木融魔的魔法器如同被金色的火焰燃烧一样消散而空。

“弄明白了吗?这个结界是干什么用的?”阿德特再次询问,他觉得亚斯兰既然做出试探就应该对这个结界的详情有了估量。

亚斯兰摇头:“这不是结界,不是……”她从自己胸前摘下那枚一直佩戴着的古铜色胸针,小心轻吻一下唤道:“母亲,是这里吗?您最后记忆的地方。”

这家伙在搞什么鬼?这附近哪里还有人在。阿德特本能地这么反应着,却马上看到了一幅怪异的场景:一抹淡蓝空灵的身影从胸针里飘逸出来,模糊如雾绕在亚斯兰身周:“是这里,是这里……你找到它了……”灵魂轻抚亚斯兰的面庞,似是依依不舍,“多谢你,亚斯兰,现在我可以走了,已经去往天神身边的灵魂在召唤着我了……没有更多的时间陪着你是在抱歉,但你要知道,亚斯兰,你永远是我和你父亲的骄傲……”声音逐渐空远,飘渺的灵魂身影如烟消散。

阿德特看着这一幕,嘴巴吃惊地微微张大,“亚斯兰,刚才那是什么?是人的灵魂?”

“那是我母亲……也不全是,那只是母亲灵魂的一个碎片,母亲的主魂已经归从了神主的召唤,但因为留有牵挂,有些灵魂的碎片散落在人间。这枚胸针是我随维尔叔叔去往西疆时母亲做给我的,一个朋友把它做成引灵的媒介让我可以召集母亲灵魂的碎片,并帮她了却心愿。”

“这……这种事……”不可思议,阿德特觉得亚斯兰身周的事越来越匪夷所思,他望着金色美幻的穴室,沉默一会儿后缓缓说道:“你既然帮她了却了最后一个心愿,那她的灵魂一定能在神主的身边得到安宁。”

“最后一个心愿吗?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帮她了却这个最后的心愿,因为现在我还弄没明白母亲为什么牵挂着这个地方。”亚斯兰回得很干脆。

“啊?”阿德特一愣。

“刚才也说了,留在人间的只是母亲灵魂的碎片,它虽然知道自己有牵挂的事,但记忆并不完整,我只能凭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找到这里,然后自己想办法弄明白母亲为什么挂念着这个地方。”亚斯兰说完很小心地把胸针别回胸前,仿佛手中所捧的是珍贵的灵魂,“刚才那是母亲灵魂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个碎片,她只需引我到这里,从此将会在神主的身边得到安宁,我所需要做的就是把一切都完结。”

亚斯兰向前两步轻易地跨过了金色光芒的边界,整个人的身周都瞬时铺上了粼粼金光,她捡起中心处散落在地上的那串项链,清晰地记起母亲每每思念父亲时轻抚项链的身影。母亲曾说过,这是父亲和她相识时送给她的礼物,也是卡尔南家族最富盛名的五件魔法器之一——碎星项链。

这里所存在的并不是什么结界,而是龙之力展开的魔法领域,是一切元素结界魔法的源头,而领域的核心就是这条碎星项链。亚斯兰手握项链尝试取得的这处魔法领域的掌控权,同时对阿德特警告说:“黑沼蛇还在周围游弋,你小心提防,我尝试控制这里的时候会无暇旁顾,如果它想袭扰我,你尽量别让它得逞。”

原来黑沼蛇那个该死的越界魔物就在周围啊,混蛋!阿德特颇为懊恼自己的毫无所觉,他拔剑出鞘凝神观察着想捕捉到这个越界魔物的行迹,但四五十米见方的穴室里,他却根本没有捕捉到对方的任何气息。

凭着魔法龙石的帮助,越界魔物已经在这片龙之力的领域里完全隐遁了身形气息。

“喂,既然你不想被那东西袭扰,就先把那个什么黑沼蛇找出来杀了不行?这个结界一样的地方一会儿再处理啊。”阿德特警戒着四周对亚斯兰嚷嚷,“我可不敢保证我能拦得住它,更何况我都进不去这个结界模样的东西里。”

亚斯兰却似完全沉浸于手中的碎星项链,不对阿德特的劝诫做任何回应。

“该死,”阿德特咒骂一声,望了眼身后穴室的出口。他绝不想让偷了龙石的黑沼蛇从这里逃出去,但如果要依亚斯兰所言去阻止黑沼蛇袭扰穴洞中心的亚斯兰,就势必要在四周空隙里移动游斗而放弃对出口的看守,这种两难的选择让阿德特十分恼火。

时间一分一秒在波澜无惊的静默中流逝,阿德特心中的烦乱被枯燥的等待消磨,周身注意力完全压在了对黑沼蛇的防范上。

“呜——”一阵诡异似风声的音韵响起,让阿德特一惊,随即便看到澄亮的空中闪过一团黑影。

“我把它逼出来了,快动手!”亚斯兰猛然转头对阿德特喊道。

下意识中根本没及思量先前的顾虑,阿德特早已飞身跃起追着黑色残影挥剑斩去,魔法剑强化的脚力让他借着四壁急速翻转跳跃,利刃交织起严密封锁的网线一步步压缩着黑沼蛇的活动空间。单元素魔法剑对黑暗生物基本不起效用,能依靠的只有手中这把有着神圣祈祝的剑,所以阿德特魔法剑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自身机能的强化上,攻击只依凭银剑的刺、砍、削、劈。

黑沼蛇被逼得急了,怪啸一声向阿德特的剑锋直冲过去,击中黑沼蛇的黏重手感落在阿德特手里,却无法阻止黑沼蛇拼着受伤冲出他交织起的封网。

“哧——哈——”黑沼蛇甩着硕长的身体一头扎进龙之力领域的顶端,恰落在亚斯兰所站的正上方。短促的时间里,越界魔物那黑色身体的周边快速浮现出金色的裂纹,裂纹的走势向直接攀着龙之力领域的头脚处聚集,那种光的流曳,仿佛想把龙之力的领域和黑沼蛇融为一体。

阿德特在黑沼蛇冲破自己剑网的瞬间换剑左手,流利的身影已经从越界魔物的身后追了上去,但蓄力一击却硬生生砸在黑沼蛇身上没有半分深入,它瞬息生成的那些金色裂纹如同坚固的线甲封挡了银剑的利刃。

“怎么回事!”阿德特急忙后撤,转跳在出口处防止黑沼蛇逃遁。

“这家伙……”亚斯兰额前一滴汗珠滴下,“怎么会这样……”

阿德特见亚斯兰神情凝重,自己也焦急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亚斯兰恨恨地吃力开口说道:“这下面……有黑暗祭坛,我母亲的龙之力领域多半就是为了压制它……这个黑沼蛇……该死,它在吸收黑暗祭坛里的祭品强化力量,它吞掉的龙之石在和我争夺领域的控制权,而且输出的魔法力越来越强大了……下面祭坛里还有人活着,怎么会……”

有人活着?黑暗祭坛?“到底都怎么回事?”阿德特根本理不出头绪,“告诉我那个该死的魔物该怎么才能杀了它!我要怎么做?”

“我会杀了它,虽然有些意料外的麻烦,但它不是我的对手。”亚斯兰微微咬牙,“可我们还有别的麻烦需要处理,我需要时间耗掉它的魔法力,所以在这之前,你得帮我对付一下外面来的那帮麻烦人。”

外面?阿德特一愣,魔法剑延伸的触感远探时顿时愣了一下——首席圣法师维西?他们来得好快!

维西一行从阿德特发现他们到出现在过道口并没有多长时间,阿德特迎接这些新的访客时,亚斯兰仍是在悄无声息地和黑沼蛇相持不下。

“哥哥……”阿马罗跟在老师维西身后出现在过道口时,脸色有些灰白,搜查队排查到三名劫匪的尸体后,火魔法剑干净利落的伤痕竟然让维西马上怀疑到了阿德特。一番对阿马罗的严厉斥责后,这个首席圣法师硬是加持马匹脚力一刻不停地追了上来。

维西看着握剑挡在自己身前的阿德特,也看到了他身后的亚斯兰,之前用读灵魔法抽取孢子脑中的魔法影像时虽然因为独角兽之血的影响没有成形,却也足以引导维西认出亚斯兰的身形模样了。

“你们是共犯?”虽是问话,但维西阴森的声音已经如此下了定论,让阿马罗悚然一颤。

阿德特微微低下剑端,“不,圣法师大人,我只是来追回魔法龙石的。”他手边还有三十多兄弟的性命,并不想轻易惹怒维西。

“那就让开,我要处理那边的罪人。”维西的声音高贵不可冒犯。

“大人,盗取龙石的不是亚斯兰,而是那里的黑暗生物黑沼蛇,亚斯兰她正在对付那个越界魔物并尝试夺回龙石。”阿德特没有让路,努力解释着。

“我会处理这些事情,你可以离开了。”维西厌烦地对阿德特下了驱逐令,交涉就此被强行划了句号。

阿德特眉角微微一颤,却躬身一礼,依然站在原地恭敬地问:“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理?恕我冒昧,我刚刚和这个越界魔物交了手,也算知些底细,是否能让我给大人提些建议。”如今,他已然没可能就这么放心地把事情扔给这个“人间砍头刀”处理。

“闪开!”维西严斥一声,“我不需要你的建议。如果你执意想表明自己是盗取龙石的共犯,那我可以送你们一起去神主面前忏悔。”

见对方如此说话,阿德特已经十分了然——维西分明是要杀了亚斯兰。他回头看了眼还在闭目凝神和黑沼蛇相持的亚斯兰,剑锋下滑却是一副校场对练时请招的恭敬剑礼,不言而喻,他是在告诉维西,要出手就得先对付他。

“哥哥!”阿马罗惊叫一声抢在首席圣法师维西身前,“你在干什么!快把剑放下!扔到地上!”

阿德特淡然一笑看向阿马罗问:“作为岚岐的武者,当别人把身后托付给你时,你会背弃对方反手相刃吗?”

“可她是罪人,是通缉犯,是弑王者,是冒犯老师、轻蔑主神的亵渎者!她是你的敌人!”阿马罗疯狂的叫着,盼着哥哥清醒过来,回心转意。

“她也救助了我,没有她,我现在只是崖下的一堆烂肉。”阿德特一步不让,他闪光的双目已然明白自己此举的后果,于是又清淡地说道:“龙石是我与他人合谋偷的,我手下的人全不知情。”

“哥哥!你在说什么,你不可能做这种事,为什么要这么说!”阿马罗快急疯了,“快闪开啊!”

“阿马罗,”阿德特静静看向自己的弟弟,“我希望你有一天能明白我今天为什么这样做,否则你永远没有资格成为岚岐的王,即使你作为教廷傀儡有朝一日登上王座,也绝不会得到我的支持。”他看着阿马罗的眼神里满是深深的宠溺和遗憾,“我只希望你能明白王者的意义,可惜你得到神印后就被教廷带走,从此再没机会好好说话。要知道,如果到今天为止哪怕你能显示出一半王者的器量,我就会不惜反叛杀了威兰士那个老混蛋也要扶你上位。但我不能……你不行,与你相比,敢于启用我做宫廷转运官的威兰士更有王的器量。即便你是我的弟弟,我也无法因为单单一个神印就奉你为王……”

阿德特仿佛是要说尽自己的心底话,这让阿马罗更加恐惧地慌神。

“阿马罗!”维西厉斥还想说些什么的学生,“他已经认罪了,你还想包庇他吗!”

“老师……”阿马罗快哭出来了,他夹在两人中间,第一次觉得两种信念正在撕裂自己的灵魂。

“滚开,你这个软弱的东西!”维西出奇地愤怒了,他一脚踹开阿马罗,手中的白玉法杖直指阿德特胸前,最短促的适合近战的咒文已然随口而出,而阿德特魔法剑的火焰也瞬间流溢出剑身。片刻间,魔法元素争锋相对的碰撞声燃起浑浊的味道,灼热的沸感弥漫充斥了小小的地穴空间。

同等实力的法师和魔法剑士在近战中绝对是后者的天下,但首席圣法师和阿德特的实力相差极大,尽管独角兽之血在教皇亲制的祈祝符压制下依然削弱了维西的魔法力,但短暂的交锋过后,双重吟唱中积蓄起强力咒文的首席圣法师已经渐占据上锋,同时维西亲率的搜查队众人都纷纷鱼贯而入散布在穴室的空隙里协同压制阿德特的动作。

阿德特察觉到了处境的不妙,一咬牙把魔法剑全部转为防壁护着身周向维西近身冲去,维西瞬发的魔法攻击全被阿德特的防壁勉强拦下,但没有魔法加刃的剑锋却只在维西的身周留下一点魔法壁被碰触的涟漪,维西冷哼声:“就这也想破我的防壁?”

阿德特却根本不理会维西的嘲讽,在这个圣法师傲然自得的时候以剑尖托力一个旋身绕到维西身后,双手借机一错已然形成关节技的绞位。

“老师!”阿马罗惊叫一声,他深知哥哥魔法剑天分不高,但苦练之下剑技和格斗技却出类拔萃,维西贴身防壁固有的柔韧性使他在近战时能够灵活动作,但也留下了不可忽视的弱点。阿德特现在的架势,就是在无法破开维西防壁的情况下要抓住这弱点挫伤维西的关节。

“不能啊!”一直僵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阿马罗猛然扑了上来,老师维西是神尊一样高贵的存在,绝不能被伤及。他一个反手破了阿德特的绞位,同时倏然而出的双元素魔法剑逼退了阿德特的身形。

“哥哥,你不能对老师……”阿马罗站在维西身边话没说完,只见碎星一样繁多而闪目的亮光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远远溅起无数血红温热的雨花……

“哥……哥哥!”阿马罗大脑一片空白,疯了一样扑过去,回神时只见咳着血泡的阿德特正躺在自己臂弯间虚弱地望着自己,已无力说话。刚才的情形在脑海里慢慢回放,他意识到,哥哥阿德特为了打断维西这一致命的魔法咒语而做的最后努力就在刚刚被自己亲手毁于一旦。

“老师……”泪水汹涌而出,阿马罗难抑哭腔转头望向维西,“为什么啊,老师,他是我的哥哥……”

“他是罪人!”维西严厉而失望地斥责着,法杖直指阿德特要给予他最后一击,“从那里走开,阿马罗,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阿马罗紧紧抱着哥哥,呆呆看着维西不做反应。

他恍恍惚惚看到冬天破败的小木屋里,年幼的哥哥守着火盆并把唯一一身单薄的衣服褪下盖在他身上,还笑嘻嘻晃着锈迹斑斑的铁剑说他有火魔法剑暖身,却抑制不住瑟瑟发抖的身子;他朦朦胧胧听到自己最苦痛难熬的时候,哥哥在他身旁破着嗓子唱着不着调的歌逗他开心;他迷迷糊糊想起曾今从肿胀成一条缝隙的血红视野里看到的那个为保护自己而以单对多和他人打作一团的伤痕累累的身影……

维西的法杖已近聚起了杀意浓浓的魔法气息,而阿马罗依然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老师不言不动。

“哼。”维西极为恼怒不满地冷哼一声,神印者是身领神的旨意的人,他自然不会对阿马罗怎样,要让自己的魔法精确避开阿马罗只取阿德特的性命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对阿马罗现在这种情绪的极端气恼让他完全迁怒在阿德特身上,毫不留情的夺命的魔法光束直袭阿德特的身周。

“老……师……”阿马罗在魔法光束倏然就要击中阿德特的时候猛然惊醒,要抱着阿德特逃已经来不及,他慌忙向前一翻挡在阿德特身前,防壁瞬起挡在魔法光速前端。

首席圣法师蓄势而发的魔法狡猾至极,明明凝聚一簇的魔法光束即将撞上阿马罗的防壁,却一瞬散成数十束碎小光箭两两前后相继,前方碎箭在阿马罗防壁上钻开短暂裸露的小孔,后者则在防壁被修复前顺势而过,直接绕向阿马罗身后的阿德特。

维西吟诵的原本就是能够穿透魔法剑防御的递击魔法,一直神魂游散的阿马罗竟然没有察觉到,草率的应对方式让他悚然察觉到了自己可怕的失误,他惊恐地想要补救,却更恐惧地明了,已经不可能了……

“啊——!”撕心裂肺的嘶喊声震荡了整个地下穴室,龙之力的魔法领域几乎就随着这嘶喊声溃散,灼眼的金辉光亮瞬息而灭,会堂式的穴室在骚动中轰然陷入黑暗。

四起的嘈杂惊叹声中,几缕残次的魔法光焰缓缓暗灭在空中。

“安静!”维西皱眉沉声喊斥着一时惊慌的搜索队众人,法杖着力点地,白炽的光团便顺从地从法杖前端闪现,四壁之内又再次豁然敞亮起来。他法杖缓缓前递,指着此时早站在阿德特兄弟俩身边的亚斯兰说:“渎神之人,你已经无处可逃!”

亚斯兰侧头看了看气息奄奄的阿德特,一只手按在他血湿的肩头,同时口气生硬地对维西说道:“多亏首席圣法师大人您的能耐,吞掉龙石的黑沼蛇刚才乘机逃掉了,它已经完全融通了龙石的魔法构造,我再无法追踪到它的下落了。我从没想过,神的仆人会这么热切地帮助一个越界魔物。”

维西被亚斯兰放肆的指责激怒,“渎神之人!盗取龙石还敢言语放肆!阿马罗!”他盛怒之时还是给了自己学生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杀了她!”

阿马罗缓缓抬头看了看维西,又回过头看向眼前的亚斯兰,“把手挪开!”他一挥手扫开亚斯兰按在阿德特肩头的手,“都是你……是你的错!都是为了你,你这个该死的女人!到底用什么邪招迷惑了哥哥!”

亚斯兰冷哼一声:“刚才没能站在他身边帮助他的是你,危机中对他落井下石致他重伤的也是你,糊里糊涂应对递击魔法差点儿让他送命的也是你,我为了救他不得不放任已经落在我掌控里的黑沼蛇逃遁,所以弄丢了即将到手的魔法龙石让他无从洗清失职之罪的也是你!现在唯一能救他性命的是我,而你要我不要碰他,你就那么想让你的哥哥送命?”

阿马罗满腔的恨意和愤怒原本一时无处宣泄,而此时亚斯兰的话语一字一落,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血淋淋插在他心头。他抱着哥哥的双手都开始剧烈地颤抖,仿佛心中所有的仇恨和怒火都在凶狠地直扑他自己愧疚自责的灵魂。

亚斯兰再次把手按在阿德特肩头,微不可见的淡金色魔法流入阿德特体内,让他如蜂巢般破口淌血的身周伤口开始飞快的愈合起来。

圣殿骑士的治愈术?阿马罗僵硬的头脑缓缓反应过来时,神情由吃惊渐而转向泫然欲泣的感激。圣法师治愈伤病借助散布自然的天神之力,而圣骑士则只能消耗自身被赐予的自有魔法。被天神赐予圣魔法力的自有魔法与普通四元素自有魔法不同,那是与圣骑士自身生命相融的,强烈的圣魔法剑输出会缩减圣骑士的生命,正因如此,圣骑士少有活过五十岁的,而其中圣骑士的治愈魔法最为损耗生命,同时比起圣法师们的治愈法术也有着更强的效力。

维西冷冷看着亚斯兰,这家伙果然能同时驾驭两种魔法系统的魔法剑,该死的家伙,明明已经持有圣魔法剑的资质却不以为荣耀还染指其他俗贱的魔法,这个绝无可恕的罪人到底要亵渎神灵到什么地步!

“你绝不会活着离开这里!”维西法杖前积聚凝集的危险的魔法元素散发出了几乎可以触及的杀意,亚斯兰看了眼依然颤抖双手无法握剑的阿马罗,双目微缩轻嗤一声后抬手将自己的衣领掀开一角。

维西一时愣了——亚斯兰锁骨处译为“待审者”的天使文魔法印记以及前面附着的个人编号分明是他自己专有的圣章!怎么回事?

对于圣法师来说,由教廷统一排给编号的圣章有着多种用途,比如某些自己属意想要庇护的人,他赋予的圣章可以给予对方相当于教皇国国民身份的特权待遇,不受教廷以外的地方权力管辖,又或者有自己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判决、或是罪行不能确定的疑犯时,他赋予其圣章可以使对方在日后犯下任何一条圣戒中不允宽恕的罪行时立即丢掉性命,而之前确实做下恶行的人如果十五日内不向神职者忏悔坦白,就会在十五天时光耗尽时被神主剥去灵魂。

将刻上圣章的人直接纳归教廷管理并限制其恶行,这是圣章的基础,使用的动机和目的也因人而异,因事而殊,总之是多种多样,有好有坏。

如果是维西,他更多地习惯让一些恶徒在十五日内乖乖按自己要求办事,并在十五日后看着那些原本以为自己能得到宽恕的罪人哭喊着陷落于死亡,瓦罗山盗匪的首领瑞索就享受了如此待遇,只是没能迎来维西为他安排的死亡方式。

亚斯兰见维西对自己身上的圣章来历犹疑不定,就好整以暇地解释道:“几天前有人偶尔路过这里发现了这个匪窝,见有商队被关押,就杀了一群匪徒,放了商队。不过这人没想到这里之前已经被某位大名鼎鼎的圣法师光顾,还出于某些目的在匪首瑞索身上留下了圣章。杀了被赋予圣章的人是干涉教廷的管理权,所以被杀者的圣章会自动转移到杀人者的身上以逼迫其主动找神职者向教廷谢罪,只是圣章对圣魔法剑来说是完全可以随时消除的小把戏,那位杀人的主又并不怎么想光顾附近的教堂,所以你一直没什么机会见她。我想这段时间你一定在奇怪为什么杀了匪首瑞索的人始终都没有找上门吧?”

维西听着亚斯兰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亚斯兰畅然轻笑起来,“让我猜猜如果是有别人杀了匪首瑞索去找教堂谢罪会是什么结果?嗯……我想是死定了吧,因为那位圣法师对罪行昭然的匪首刻上圣章而不直接取其性命的原因,无非是他以此威逼胁迫,让对方为他办了一些小小的事情,或许是好事,也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儿见不得人的……小把戏。我想想看……啊,对了,这个圣章或许会成了某些小把戏的佐证,因为刻着圣章的人绝对无法在教堂对神主说谎,所以就会有确凿的证据指向圣法师曾给予匪首圣章,然后这个匪首正好在还印着圣章的时候做了一些并不光彩的事情……咦,奇怪啊,有圣章约束他怎么可能做什么不光彩的事呢?啊~~,是了是了,其实也很简单嘛,只要是圣章的主人给予他这样的自由就行了,那么……是不是不太妙了?这不是成了圣法师指使不光彩的人做不光彩的事了?这可不好,对教廷的威信十分不利啊,所以我看还是把这个危险的佐证人直接清理掉的好,教廷的面子可不能被区区一条小命给败坏了不是?”

维西早已经气炸了肺,怒吼一声“神主会惩戒你万恶的灵魂!”,磅礴的单攻魔法就狂风骤雨般向亚斯兰砸了过来。

故意拖慢语调的这段陈述已经为亚斯兰争取了足够时间为阿德特做足以保命的治疗,她见维西攻过来,按在阿德特身上的手收回,集中精神应对压向身周的魔法攻击,同时高喊一声:“那么,首席圣法师大人,在我们攻防相持的这段时间里,您想不想听我把刚才那些事情说得更明白点儿?”

维西挥出的法杖陡然凝滞,即便他再狂傲再愤怒,也有足够的理智听明白刚才亚斯兰的话中之意——刚才亚斯兰所说的事情并没指名道姓,可如果自己再武力相逼,她就会把这件事明明白白讲给在场的所有人听,包括那些普罗多纳带出来的卫兵。

要再打下去,维西必须有把握在她说出一切之前迅速收拾掉亚斯兰,但他还是很清晰地认识到,这不可能。

维西余光微扫周围的人数,却见亚斯兰拎剑的左手反握剑柄抬至胸前,同时伸出一根食指轻摇几下,神形之间满是裸露的警告之意——可别想着杀掉所有人灭口啊,有我在,你绝对杀不干净这里的人。

维西僵冷的脸上强压着极度沸腾的怒火,亚斯兰见状又婉笑着说:“大人,我不想和您拼什么你死我活,只想请您听我一个请求。普罗多纳不是要举行盛大的信民活动吗?您看,阿德特是神印者阿马罗的哥哥,我身带圣章也算是教皇国管制下的人了,我想我们两人都有申请圣裁的资格,信民活动的祈圣礼上进行圣裁最合适不过了,不是吗?”

圣裁?维西一丝犹疑之色闪过,圣裁意味着天神降下的绝对的审判,但这种审判的结果他也无从而知,而他更希望让这两人现在就把尸骨埋在这儿!

见维西依然不肯收手,亚斯兰不屑地嗤笑一声:“怎么,堂堂的首席圣法师还怕神主的裁决不公正吗?您身为神使,信仰何在!”

维西死死紧捏着法杖缓缓放下,虽然是万分的和愤怒和不甘,但他深知自己已被亚斯兰不卑不亢的声音逼到了墙角,根本无处可逃。他恨恨一敲手中法杖,愤然怒斥阿马罗:“没用的东西,带上他们两人,回普罗多纳!”

阿马罗如释重负,抱着哥哥有些瘫软,没能马上回应维西的命令,而另一边的亚斯兰这时也没理会维西,反而向穴室的中央处走了两步,她拔剑插落地面,人工铺设的这层地板石瞬间即被碾碎成粉末。

“你还想做什么!”维西狠狠一抖法杖,瞬发的攻击魔法蓄势待发守在他前方。

“啊——天哪——”

“这是什么?”

“这不会是黑暗祭坛吧?”

石板的粉末散落,人群中爆出嘈杂的惊叹声。维西冷脸看着地下中央处显露出来的大型黑暗祭坛,那些蓄势待发原本打算对付亚斯兰的魔法直接就向这个隐藏祭坛挥了下去——这种黑暗邪恶的东西,见一个灭一个,绝不容半点儿痕迹留下。

亚斯兰早知道维西会这么处理,率先闪身而下从黑暗祭坛里一手拎了一个布团一样的东西上来。

“天哪,是小孩儿?是被做祭坛的贡品了吗?”人群中有人看清了亚斯兰带上来的东西,惊呼出声。

维西冷眼看着这个渎神者:“你抢这些黑暗的祭品出来,是想与污秽的黑暗之物为伍吗?”

亚斯兰把怀中两个小孩儿轻轻放下,“他们还活着,这里龙之力的领域保护了他们九年,救他们是我的职责。”这才是母亲始终牵挂这里的真正的原因吧,她凭借碎星项链的魔法以生命为代价构建的龙之力领域一定是为了救祭坛里被掳作黑暗祭品的孩子,否则几个黑暗法师和魔物,怎么可能杀得了母亲。

被用作黑暗祭品,又完好无损地在黑暗祭坛里活了九年并且身形年龄丝毫不长,这已经让维西觉得两个小孩儿是污秽的了,他嫌恶地看着两个微弱呼吸着的小生命,漠然说道:“他们是被黑暗玷污了的,不再圣洁,应该和这个黑暗祭坛一起毁灭。”

维西话音刚落,周围就有教廷的人上前想把两个小孩儿扔回已经废墟一片的黑暗祭坛,却被亚斯兰一把推开,她转头看向维西,冷冷问道:“没有经过正式的审查就要杀了他们吗?”

“你只是一个待审的罪人,无权过问。”维西这么说着,瞥了一眼亚斯兰手中的剑后,又转口说:“我也可以让他们一起接受圣裁,但你得有作为待审者的自觉。”

亚斯兰明白维西是要她交出手中的剑,魔法剑士之所以称为魔法剑士,是因为体内自有魔法的触发需要依靠寄宿剑中的剑灵,离开了剑,魔法剑士将不再拥有强大的魔法技。

当然,通常应该是这样的,但如果是亚斯兰的话……她很爽快地把剑扔在维西脚下——暂且相信他身为神职者对于圣律的虔诚吧,如果他敢暗中背弃圣律,那她自有惊喜送给这个并不虔诚的首席圣法师。

返程在诡异的平静中波澜无惊,日行夜宿的悠闲比来时的风风火火、急急碌碌自然多耗了更多的时日,信民们期盼的盛典终于在这种悠然的行程中敲定了最终的日期,先于维西等人一天回城的德拉纳领主心中忐忑地做好了祈福会的所有准备,心中焦虑却因为亚斯兰被捕的消息而难以平抑。

亚斯兰曾信誓旦旦地对他说,她会让教廷对普罗多纳的威胁在祈福会上消失得一干二净,虽然她拒绝透露任何详细安排,但把她自己交给维西那个疯子关押怎么想都不会是她原本的打算。

随着维西等人出现在城头可以望及的旷野边际时,他心中焦虑逐渐平抑,这是他身为贵族在乱世沉浮中磨砺的理智,焦躁不安、无所作为是遇事决断的大忌,他需要集中精神想办法解决现在面临的问题,做一切自己能够做到的事,看来他有必要去联系一下王都的西德洛特神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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