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包这个东西我真的讨厌透他了,接到他的电话我脑袋就大,如果不是同学关系,我雇佣地痞杀他的心都有,这小子自从我当上律师之后,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态度相当良好,可就是拿我的建议当放屁,这不前一阵子买台捷达天天遛狗玩,这无可厚非,但是他非得去拉脚,挣点零花钱。我劝他不止一次,别占那小便宜,万一被交通稽查抓到,可就血本无归了。他一听,脑袋一拨楞,大咧咧地回答——没事!
现在出事了,他被钓鱼了。
所谓钓鱼就是执法机关拿诱饵勾引老百姓犯法,然后就地擒获的意思。
今天一大早,他在家附近的转盘道等活,来了一对男女,看着现成的出租车不问,直接问他20元是否去火车站,这小子想都没想,就接活了。一路上年轻男女不断打电话,汇报进程,等到了火车站,车刚一停稳,就冲上来三四个人,把前车门拽开,钥匙给抢走了,起初他以为是抢劫,还想还手,被人一顿削才老实了。再后来摄像的都上来了,这小子才明白是被交通稽查抓了个现形。
“活该!”我不耐烦地对着话筒喊道。
“这帮小子钓鱼。”老包这个时候已经跟到了停车场,交通稽查让他交一万元罚款,才能放车,这个二手捷达他花了两万元买的,想找我帮他把车要回来。
“你有证据吗?”我眉头一皱,这年月钓鱼很多,但是证据非常难取,和政府打官司那纯粹是手指头和大腿斗,我不想管他这闲事。
“没有,但是我怀疑。”
“你还怀疑美国没有登月呢,证据呢?”
“那两个坐车的人就是证据。”
“人家给你作证吗?”我不耐烦地反问。
老包哑口无言。
“行了,是不是没别的事情了?我这忙着呢。”我准备挂电话。
“哥们,你认识人多,少罚点也可以。”老包讨好似的妥协说。我一听叹口气,让他一会等我电话,然后问对面的老苏交通局有认识人吗?
“有啊,什么事?”老苏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做肯定答复,这也是一些律师的统一职业病——先把活接着,能干不能干,干了再说。
“干什么的,好使吗?”我怀疑地问。
“看什么事。”
我把事情和老苏一讲,老苏马上表示可以办,但是问有没有油水,我一听告诉他,花1000元人情,能罚5000就中,老苏比较为难,意思油水太少,我马上强调这是我好哥们的事情,没有代理费,老苏一听表示明白,于是打电话开始联系,一听他说话,我就头疼了,这小子原来也是问朋友,其在交通局根本没有直接朋友。
我无奈地一笑,没办法,他就这样,死马当活马医吧。不一会,老苏的朋友的朋友辗转联系到了交通局的人,说确实有这么回事,但是不给面子,因为老包太嚣张了,当时扣车的时候,一个劲吹牛自己有人,还还手打人,因此1万元一分不能少。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包,他还想狡辩,被我骂了两句,让他先把钱交了,车取出来再说,这小子不甘心,没有交钱,一个小时后,打车来到我办公室,非要找个说法不可。
我知道一万元对他来说不是小数字,而且他还怕媳妇,不敢告诉她。但是谁让他犯法了呢,我也知道这肯定是钓鱼,但是这种事情多了,我们哪有时间精力管这些啊。
“我问了,抓我那小子姓蒋,车里那对男女汇报行程的时候,也张口闭口叫蒋哥,他们一定是一伙的。”老包认为这个就是救命稻草,但是在法律上,这二者产生关联需要很多证据证明,推测不能作为定案依据。
“你能把电话单子调出来吗?”老苏在旁边插话,老包表示不能,老苏于是摇头,劝他吃一堑长一智算了,老包因为损害了他自己的切身利益,所以还是不甘心,求助似的看我。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于是又开始骂他当初不听我劝,现在完全是自食其果。
“埋怨有什么用,这点忙要是我哥们,我肯定帮他摆平。”说这话的是老周,这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完全是想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界才如此挑拨的。
“你有什么办法啊?”我不想和他翻脸,因此冷冷地问。
“行政复议呗。”老周话音刚落,老苏就反对:“没什么用处,人家也是依法办事,复议就是浪费时间。”
我当然明白复议这个程序,但是说实话,这种事情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钓鱼,根本不可能翻案。
“行政复议吧。”老包不懂,以为这是什么英明的高招,因此看着我觉得可行,想要尝试。
我苦笑了一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如果真正不管,老包肯定埋怨我,而且还四处散播我不江湖的行径,我对老包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以后别他娘的总找我。”
“我给你钱。”老包不想踏我人情,因此豪爽地说。
“行,先拿三千元律师费吧。”我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小子以为是雇佣站大岗的力工呢,给个三头五百我们就能跑断腿似的。老包一听很激动:“哪有那么贵啊,尽扯淡!”
“我们主任年轻有为,一般出面最少3000元。”老苏很会做人,忙替我证明。
“等打回来再给。”老包开始耍无赖。
“打不回来怎么办?”我没有向他真要钱的意思,但是必须纠正他的错误观念,很多人都以为律师挣钱轻巧,有些时候确实挣钱就是一个电话的事,但是他们忘记了我们当初考取律师资格的寒窗艰辛了。
“打不回来?”老包犹豫了一下,突然找到救命稻草,“靠,那我上次请你吃饭白吃了。”
“多少钱?100是吧?我还给你。”我作势要掏兜和他彻底结清恩怨,老包一听不干了:“那我以前还给你一条狗呢?”
“你他妈的是人吗?你给我的狗崽子说是沙皮,实际就是条哈巴狗,你把脸抽肿了糊弄我,还好意思提。”
老包一听低头不言语了,实际在偷摸地笑。我又骂了他几句,出够了气才打开电脑,没好气地问他自然状况。
“你不是知道我生日吗?”老包又恢复了他嬉皮笑脸的本色。
“我哪有工夫记那些没用的啊。赶紧说。”我很不耐烦。
“什么理由行政复议啊?”老苏问。
“执法程序粗鲁,打人违法。”我回答。
2
行政复议书递交到了市法制局,在递交之前,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了趟交通局,找到了那个蒋队长以及法制科的负责同志,一番简单的沟通之后,对方根本不搭理我和解的意愿,执意处罚。没办法,我让老包交了罚款,提取了被扣车辆(如果不提车,这官司打个一年半载,车早废了)。
老包要带我出去潇洒一下,我知道他消费的层次一般都是小按摩店级别的,因此坚定地予以拒绝,只是和他随便找个锅烙店吃点小菜,最后付款的时候,我看他迟迟没有动作,所以只能自己买单,这小子眼睁睁看着我付钱,居然都没有和我假装客套争执一下。
这个人中极品——我彻底服他了。
其实这次复议我也只是敷衍一下,没把结果当真,老包倒很上心,隔三差五找我一次,了解一下案情进展,老苏问我:“和你们家有亲啊?”
“不是跟你说了吗,是我同学。”
“完事之后,给咨询费吗?”
“不给。”
“那你可很讲究。”
“不讲究不行啊。”我苦笑了一下,“这小子拿我当年和他一起干坏事的经历威胁我,要和我同归于尽。”
老苏知道我是开玩笑,但是也笑得前仰后合,下回老包一来,他看我不在,于是也不管办公室里是否有其他人,逗老包:“咱们这里哪里娱乐的价格比较公道啊?”
“铁西。”老包一看老苏的坏笑,就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档次太低。”
“步行街不错。”老包很认真地开始介绍,老苏也津津有味地交流,最后一旁的老周不怀好意地插嘴道:“你和冼伟当年都去哪里消费啊?”
“我们?”老包一看老苏、刘律师都在那坏笑,大概明白有圈套,于是回答,“我们那个时候一般都去法院消费。”
“法院?扯淡!”老苏说道。
“真的。”老包很认真,开始胡编乱造,“不少离婚的老娘们都很有风韵,我们一般都上那里撒摸,冼伟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免费代理,想找个便宜媳妇。”老包的话刚一说完,刘律师已经颤抖着肥胖身子笑得快瘫到了地上,老周脸上则青一阵,白一阵,拉着脸半天不说话。老包还不明所以,他本来想趁我不在,委婉地糟践一下我,一是体现一下我们关系的莫逆,二是讨好一下故作高深的周律师,结果却一不小心误打误撞触到了周律师的痛处。
以前说过老包很有女人缘,来了没事就和小方套近乎,小方知道是我的朋友,因此也比较客气。
“方律师,你说我这案子有戏吗?”
“我不知道。”小方已经不止一次被当事人叫律师了,已经不愿意花时间去解释其中的因果了。
“我当时就是着急,要不肯定委托你帮着我办。”老包非常真挚地说,当然说这个话的时候,我不在场。
“你同学水平多好啊,你找我,那不是情等着输吗?”小方掠了一下额前的散发,手捧着滚热的咖啡微笑着说道。
“他——总跟我装牛逼,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要不是我护着他,他能有今天。”老包又开始吹牛,明明是中专生涯,愣被他吹成重点本科,还非得像模像样地说当年硕士毕业照相的时候,我俩穿的是同一身礼服。
小方很精明,知道我的简历,但是还装糊涂:“我们主任既然是本科了,干吗还去念法律专科和本科啊。”
“这小子好学,脑袋笨,不像我反应敏捷,所以多学是他不二的选择,没坏处,不是说笨鸟先飞吗,那就是说的他。”
“说什么呢?”这个时候我进屋,看见小方抿着嘴笑,知道老包肯定没好话,于是呵斥他,“别没事总往我这里跑,下回门前立个牌子禁止你入内,你是不是才舒服?”
“我们在回忆美好的大学时光。”老包厚着脸皮说道。
“你什么时候上大学了?”我对他一点都不客气,直接揭短。
“梦里还不兴人家上进啊?”老包抱怨地看我。我还是没给他好脸,进我自己的办公室之前,对小方说道:“一会记得做个牌子,写上——狗和老包不得入内。”
老包撇下笑得喘不过气的小方,尾随着我进屋:“你也就是当律师了,以前你敢对我这个态度?”
“以前——咱们两个有以前吗?”
老包哼了一声,换了个话题:“哥们,我想了个办法,你看可行不?”
“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我鄙夷地看他,这几天他经常想出一些好办法来,可是每一个经过推敲之后都馊得不能再馊了。
“我现在去住院,说是被他们打的怎么样?”
“很好,抓紧去吧。”我懒得和他分析道理,极力怂恿道。老包当然知道我说的是反话,不甘心:“你说为什么不行呢?”
“我没说不行啊?”我看着电脑屏幕,懒得和他解释,现在事情都过去10多天了,他去住院,鬼才相信是后遗症呢。
“你看你现在完全变了,自从当上律师之后,特能装,我就看不上你这点。”老包痛心疾首旧话重提。
我一听也有点于心不忍,所以舒缓了一下态度,微笑着看他:“这样可以吗?”
“抓紧想办法,帮助我解决问题啊。”老包没有和我无休止地扯皮,直接切入主题。
“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在钓鱼上做不出文章吗?”
“可以啊。”
“你说怎么整?”老包一听眼珠子就亮了。
“你到电视台发誓,然后也切个手指头下来证明你是无辜的,肯定行。”
老包一听很生气:“别总耍我,我就不信这辈子你没事情求我。”
“有啊,找你当打手,然后你自首后带着警察把我一网打尽。”我提的典故都是老包的痛处。老包一听没了词,一屁股窝在沙发上生闷气去了。
过了好一会,我也感觉自己过分了,才说道:“刚才市法制办给我来电话了,定下周四开听证会。”
“那么晚?”老包一听来了精神。
“到时候我提前抽时间去看一下交通局的材料,争取找些漏洞出来。”
“行,你放心整,事成之后,我就要5000元,其他的都给你。”老包开始承诺许愿,我不以为然,这个小子许诺的东西都是坐电梯的,随时可以下降到地下室去。
3
我去了市法制局,看了交通局稽查关于扣押老包非法营运车辆的所有材料,来之前我没抱什么希望,但是看了之后,发现了不少有价值的材料,首先那对当做诱饵的小男女有真实姓名、住址以及联系电话,他们是一大早去钓鱼的,但却说是去亲戚家才出来,对此我绝对不相信。
我把该记录内容的都记录下,然后告别了法制办的工作人员之后,马上找到移动公司的哥们,按照老套路,支付了500元的费用,调取了小男女的通信记录,找到事发当天的明细,我终于有了一个重要发现——在老包被擒获之前,小男女的手机频繁地和一个尾号是276的人通话,而这个276的机主居然姓蒋,我没有过分兴奋,我为了核实,查了一下114,问交通局的电话,接通后我说找人,对方问找谁,我说了这个姓蒋的机主名字,对方不经意地回答——他办公室不在这,然后不设防地告诉我一个新号码,我问这个号码是哪个办公室,对方回答说稽查二科。
我笑了,太搞笑了!这个世界总是有这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事。
当然我没有把这个好消息及时告诉老包,这小子如果知道后,会第一时间带着这个资讯去质问交通局,其还始终停留在泼妇骂大街解决问题的层面上,绝对不能轻易同谋。
我可以随便伤害他,但是绝对不能让他伤害我。
虽然有了新发现,但是这个电话清单能否作为证据使用呢?这还有些让我为难,首先这个记录上没有加盖移动部门的公章,无法证明其真实性,第二,人家要是问我这个证据的来源——我无法说清,这都是秘密交易,我要是说出来是朋友提供的,或者人家执意追查,那朋友被辞退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两者比较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