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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沟通,法院同意了我的担保方式,但因为是周末了,他们表示下周再办理。我一听也可以理解,因此也没有着急,但是周六的时候,关兴着急忙慌地给我打来电话。
“李老板给我来电话了,说如果周日的时候再不跟大刚算账,他就要把钱支付给对方了。”
我知道这个带有最后通牒意义的话不是吓唬人,这个李老板别看穿西装打领带,好像文明人,但是瓤子里还都是一堆乱草,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法制社会公民——你想,他要是懂法,能为了收点管理费,让别人随便使用自己的公司资质吗?
“他如果不傻,不会给的。”我回答。
“大刚找了些农民工去市里闹,劳动局的人给李老板打电话了,让他必须解决农民工的工资问题。”
我一听,有些愕然,这个大刚,确实有点手段。
“怎么办?”关兴问。
“只能先稳住他。”我也很头疼,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怎么稳?”
“同意算账。”
“算不清这账,大刚什么都不承认。”关兴也了解大刚的手段,这小子天天对着没电的灯说胡话,功力和关兴不相上下,唯一不同的是,关兴不冒充黑社会,大刚舞马长枪喊打喊杀乐此不疲。
“拖吧,否则周一法院才上班,现在也无法保全啊。”我也没有好办法,即使周一去,人家法院48小时保全都合法,而这48小时——十月革命都成功了。
关兴也只能同意我的观点,结果不到两个小时,他再次把电话打来,委屈地求助:“大刚骂我。”
“骂你什么啊?”我哭笑不得,我现在就是两岁孩子的妈,小朋友来告状,我都得解决。
“他要杀了我全家,要卸了我的腿喂狗。”关兴陈述的语气中没有不屑,我知道这小子对于大刚的威胁比较在乎。
“他威胁我,我是不是可以报警?”关兴的话让我觉得这小子不是假天真,是真天真啊,警察会管这种事情?但是我不想和他理论,所以含糊其辞地回答:“可以。”
“那警察不管怎么办?”
“警察本来就不管。”
“你不是说可以报警吗?”关兴的转圈话让我很生气:“你多大岁数了,一天到晚还抬杠?”
“那万一这小子真伤害我怎么办?”
“揍他!你弟弟不是师长吗?收拾他不跟玩似的?”我挖苦道。关兴听了不为所动,继续和我磨叽,我很不耐烦,敷衍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有些当事人,给律师钱之后,就把律师当成了救世主、家庭保姆,什么事都找律师,我倒真希望带领人马去和大刚火并——可是后果谁承担?
到时候推卸责任的时候,关兴这种人恨不能直接把你扭送到公安机关去邀功请赏。
周日的时候关兴一大早就跑到我家楼下等我,这小子现在把我当主心骨加业余保镖了,我一上他的车,这小子就指着后座上的两把大砍刀对我说:“怎么样,够用不?”
“什么够用不够用?”我故作糊涂地问。
“咱们去找他们算账。”关兴煞有介事地说。
“谁——你和我?”我瞪大双眼问。
“对啊。”
“算账可以,但是拿这个干什么?”我明知故问。
“不能不防备啊。”关兴严肃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也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但是我不会和他去上刀山,太幼稚了。
“你没再多找几个人?”我问他。
“找谁啊?找老包他们?”这小子还当真了,一本正经地开始算计起来。
“哥们,你多大岁数了,还打打杀杀,你现在拍桌子上20万元,我马上电话给你找来一群打手,说!要胳膊,要腿?”
我的话很有作用,这小子被我说得一时语塞。
“那帮小子就是吹牛,如果真想杀人去喂狗,还用说吗?直接偷摸把你装麻袋里了。”
“找老包吧,老包熟悉狗。”关兴开玩笑道。
“抓紧回家吧。”我劝解道。
“那不去算账了?”
“找个理由借口一点点拖。”
“怎么拖?”
“这还用我教你吗?”我真有点不耐烦了,这小子忽悠人的本事可以当我师爷,怎么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你不是律师吗?”关兴其实知道怎么拖,但是总想在我这里找到正确的方向。
“你答应老包的板房怎么不给的,就怎么拖大刚他们。”我提示道。
关兴一听顿然醒悟:“我明白了。”
告别了关兴,我到了办公室,这时候孙律师给我打来电话,表达了和解的意向。
“孙律师,那小子律师费给你了吗?”
“还没有给,说现在资金紧张,不过有介绍人,他不敢不给。”孙律师很自信——我就没有,在我眼里,当事人除了遵守合同,再没有不敢做的事了。
我一听笑了:“这种对着灯说瞎话的人,你也相信。”
“他不敢。”孙律师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能继续表示关怀了,然后问他怎么和解。孙律师直接告诉我,大刚意思给关兴十万元,这事就算完结。
“不可能。”我笑着拒绝,“150万打个对折,再打个对折还得30万呢,哥们,不带这么开玩笑的。”
“我只是转达一下,没有别的意思,你同意就同意,不同意我告诉他们一声。”孙律师很客气,大刚对他说的其他一些狠话,他没有转达给我,他也知道我不吃这套,万一剑拔弩张起来,没什么意思。
“感谢你的传达,哥们,我请示一下我的当事人,我也不能做主,到时候有消息我就通知你。”我不能把话说死,因为今天的目的就是拖时间,不能排除大刚通过孙律师来探测我们态度的可能。
和孙律师通完电话,我又给关兴打电话,这小子一听到我的声音,说:“大刚要和我单挑,问我在哪里呢,我都给录音了,我拿去给你听听。”
我不想听,东北人骂人那点伎俩没什么新鲜的,无非就是瞪圆眼珠子骂娘,说得比香港黑社会台词都给劲,有一个算一个都可以当奥斯卡影帝。然而关兴不识趣,很拿着芝麻当令箭,津津有味地必须把罪证拿给我听,我好说歹说才摆脱了他的纠缠。
到了周一的时候,我为了防止关兴骚扰,早上8点到办公室的时候才开机,结果提示短信显示,这小子给我打了60多个电话。
我都快崩溃了——如果我们的通话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也可以,可惜吊毛问题不解决,这小子就是想找一三陪,陪他聊天,陪他说话,陪他解闷。
我把电话打过去,这小子倒很心平气静,没有一般血性汉子的气急败坏:“怎么才开机啊?”
“电池没电了。”我敷衍道。
“这小子后来又给我打电话,我不接了。”关兴得意地笑道。
“是吗,你怎么不骂他呢?”
“骂他不显得咱们素质低呢?”关兴实际就是胆子小,怕把大刚整急眼了,晚上到他家来决斗。
“你给我打那么多电话就为这个啊?”
“不是,这算什么啊?你不是说今天去保全吗?”关兴提醒我。
“我知道,我一会就去。”
“用不用我去?”关兴有些嬉皮笑脸,这家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
“不用。”我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
“那好,我等你消息。”
“李老板给你来电话了吗?”
“没有。”
“你一会打一个,别显得这么失了礼数。”我说。
关兴答应着,就挂了电话,过了一会,我正准备动身去法院,这小子火急火燎地进了我的办公室:“妈的!他们马上就要给大刚钱了!”
7
我一听也很着急,这钱要是给了,执行起来就不是一般难度了,于是我硬着头皮再次给李老板去电话,结果这小子打着官腔告诉我:“我们已经请示法院的院长和庭长了,说这个案子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们可以付钱给大刚。”
“哪个院长庭长说的?”我不相信他说的话,这些当事人都会扯大旗做虎皮,法院看大门的人说的话,他们也会奉若神明。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也可以去问,我早就说过,这个案子你起诉得不对,我们和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非得告我们,结果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损害了我们的信誉。”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个法盲,因为我的电话带录音功能,所以我一个劲问他是哪个院长庭长允许放款的,最后这小子也没有说出个子午卯酉,我一猜就是道听途说的。
“李老板,谁去的法院?”
“我们张助理去的。”李老板每次回答完我的问题,都不忘记数落我一下,我强压心头怒火,尽量心平气和想阻止他的付钱的行动,这小子压根不听我的。我实在没办法,决定约他到法院去详细谈。
李老板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没有停歇,马上也去法院,找到主管院长和庭长,询问这个案子,结果人家压根就没听说过,我又问了主办法官,他也表示自己没说过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我希望一会李老板来之后,法官能公正地纠正一下他们的错误观念,法官也很同情原告,表示自己会婉转地提示对方,但是对方如果坚持,他们也没有办法。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李老板和张助理姗姗来迟,在法官办公室我问他们是哪个院长庭长允许放款的,李老板看着张助理,张助理眼光有些奸狡,他囫囵说了半天,我听出来了,原来是在法院里通过熟人找了个庭长咨询了下,然后拿芝麻当令箭把李老板忽悠了。
我听明白了,可惜李老板没有听明白,还振振有辞说和他们无关呢。
法官在旁边看我们争执没有个头,于是告诉我们案件下个礼拜开庭,钱可以给,但是万一败诉了,将承担两次给付的责任。
这话说得够透彻了,可李老板没有听明白,依旧津津有味地攻击我,什么你这律师还是年轻,我给你机会了,你自己不把握,以及什么我们哪里有时间精力管你们这种小案子啊,我们聘请的律师比你高多了。
因为在法院,我没有发火,告别法官之后,出了法院,这小子还在后边磨叽,我忍无可忍,火山爆发了,指着他鼻子一顿黑社会形式的臭骂,这个老东西也不示弱,回击的方式也有声有色,引来不少路人围观。我一边走,一边骂他:“你个王八蛋,好赖不知,到时候有你哭那一天,到时候你叫我爷爷我都不搭理你。”
“你什么狗屁律师啊,妈的,跟我吹牛皮,你有那本事吗,还他妈的起诉我,我告你侵犯名誉。”
关兴将我拉开,我上了车,也依旧继续骂他:“你个狗揍的,这个官司不判决到你头上,我他妈的跟你一个姓!”
李老板也跳得老高,意思要和我奋不顾身地决战到底!
回到办公室,关兴要请我吃饭,我没好气地拒绝了:“我不喜欢吃火爆大头菜。”
“可以请你吃火爆老白菜。”关兴很兴奋,有人替他出头干仗,不用额外支付费用的便宜事已经很久没有光顾他了。
“没事你就回家吧。”我直接撵他走,结果这小子兴奋地赖着不走,甚至开始想象我和李老板火并的热闹场景来。
“我要是受伤了,你准备给我多少抚恤金?”我开始打那五万元的主意,这官司要是真败诉,忙活白天,不能颗粒无收啊,怎么的也得收点车马费啊。
“你要是受伤了,按照咱们的关系,我怎么的也得随你500元啊。”
我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这小子开心地笑了。
在关兴的再三邀请下,我终于给面子和他吃了一顿饭,我叮嘱他一会主动给李老板打个电话,圆一下上午发生冲突的事情,别把矛盾激化,这小子现在还用得着,万一真成为我们的对立面,将来对于案件没有什么帮助,关兴点头答应,结果刚说完没一会,李老板居然给他打来电话,关兴请示我怎么办,我让他接听。关兴接听之后,寒暄没几句,李老板率先提起了上午的冲突,并且希望关兴和我说合一下,别太介意,他知道我们是为他好,他希望关兴抓紧对账,早日解决这个纠纷。
我知道这家伙又是一个样子货,现在醒悟了,饭后我回了单位,正想睡一觉,结果手机响了,一接听,竟然是李老板,他率先道歉,我也忙为自己上午的卤莽表示后悔,二人客气寒暄半天之后,进入主题,果然他是被那个张助理和大刚联手忽悠了,这个李老板已经支付给了大刚40万元,大刚对着灯发誓,如果案件败诉,判多少他退多少,还签署了相关协议。我一听哭笑不得,这个暴发户——显然被人骗了。
我和李老板恢复关系之后,我马上给孙律师打电话,“兄弟,大刚拿走了40万元,可以有钱支付律师费了。”
“是吗?”孙律师一听很兴奋,“你听谁说的。”
“我听李老板说的。”
“那我打电话问问他。”
挑拨离间之后我又给关兴打电话:“60万元能不能够本?”
“不够,一点都不够。”
“李老板给了40万元,还剩60万元,怎么办?”
“那不能让油田给吗?”
“油田只在未付工程款的范围之内承担连带责任。”
“万峰呢?”
“万峰承担全部连带责任。”
“那就冲万峰要。”关兴狮子大张口。
“到时候再说吧。”我没有否决他,这种斩尽杀绝的买卖我一般不做。你要是让万峰承担这么大责任,最后势必和你决战到底,法院这个事情,到最后往往都向钱不向理,所以我认为和解才是王道。
刚放下电话没一会,电话再次响起,我这个工作就是这样,电话不断——如果微波能够导致癌症,我肯定是第一波化疗的不二人选。
我一接起电话,对面就有个人不客气地对我破口大骂!
我仔细一听,竟然是大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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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可能承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啊,你说我素质低下也好,说我没有文化也好,说我是流氓律师也罢,反正我马上开始在电话里反击。
大刚意思是我耽误了他取钱的好事,并且一直与他作对,是关兴的幕后老板,所以骂完关兴不过瘾,继续找我的晦气,结果我可不是关兴,我们彼此在电话里骂得津津有味,恶语相向,火爆的程度完全可以用不共戴天来形容,这小子最后问我在哪里,我告诉他在办公室,让他有本事就过来,大刚也没有示弱,让我等着他。
挂了电话,气得我手直哆嗦,如果说上午和李老板干仗,我略占上风,是因为毕竟人家也是一个大老板的话,那么这次争斗,我可是处于下风,因为对方是个土包子——土包子都敢和我叫嚣,这证明我多么没有威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