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包媳妇家的老大闺女也依照代位继承的法律规定参加了本次诉讼，这是大姨子通知的，她们和这个侄女一直保持着联系，所以一个电话就把孩子从外地招了回来。
“没事吧？”老包忐忑地问。
“不怕。”我胸有成竹，死亡证明包括代位继承我都考虑过了，这个不会造成什么新的障碍，这次诉讼我主要的重点就是遗嘱效力问题，遗嘱成立，则按照遗嘱进行财产分配，官司胜诉，遗嘱不成立，则依照《继承法》进行法定分配。
大姨子作为原告宣读了诉状。主要就是怀疑遗嘱不真实，请求确认遗嘱效力，然后在此基础上进行法定继承。
我答辩的时候表示——本遗嘱是代书遗嘱，根据法律规定，有两个无利害关系人在场证明，则遗嘱就有效。关兴和老包另外一个哥们已经在庭外等候，该关照的我也都关照完了，应该能对答如流，如果实在回答不上，就一律告诉法官记不住了。
被告答辩完毕后，法官询问原告大姨子是否有新的事实和理由需要陈述，大姨子的代理律师表示有新情况，我还觉得很纳闷，结果人家说出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
首先那个价值150多万的商铺只有一半的价值属于老丈人的遗产，另外一半属于其前妻，因为这个商铺是文革前原告的外公外婆的财产，文革后才作为遗产由原告父母继承的，所以这部分财产没有老包丈母娘什么事。
其次老丈人生前买过两张彩票，中了200万大奖，这二百万被小舅子和老包媳妇私下平分了。
我听到这两个补充的事实，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第一个惊讶的商铺所有权的来源，老包他们压根就没告诉过我，这个商铺确实历史悠久，但是没想到如此悠久。如果原告所说的事实成立，这个案子除了从诉讼时效上做文章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第二个惊讶的中奖信息，我之前知道一些，但是一直不知道谜底，但是现在终于知道了猫腻之所在——老包老丈人买了三张相同号码的彩票，他不会认为自己能中奖，所以彩票也没有妥善保管，其中一张被小舅子媳妇不小心拿东西时放进了皮包里，而另外两张一直在家里，当小舅子不小心看到中奖号码的时候，开玩笑让其姐姐去核对一下，结果发现两张彩票都中了100万，而这个时候老丈人却不太知情，因此姐弟俩擅自将钱瓜分了。而老丈人有个习惯，那就是记录下自己买的彩票号码，当他知道中奖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而当他知道自己竟然错过了领奖时间这一信息时，那就加快了其死亡的步伐。
至于大姨子如何知道这个信息的，很显然这是老包小舅子媳妇的杰作，这个女人知道这边有遗产官司，自然就及时透漏了这个桥段，当然条件之一就是不能追究她自己那100万。
至于老包媳妇那100万，领奖名单上也有她的大名，这个不是那么难查的，而一直让我费解的遗嘱分配问题，实际也很简单，老包媳妇相信了弟弟关于期货的美丽前景，将自己中奖的钱毅然投入，结果赔得精光，弟弟比较内疚，所以才慷慨同意了遗产中那额外的100万归属于老包媳妇的条件。
当然这里的有些细节也是我之后才分析了解明白的，当时一听确实蒙了——当事人欺骗律师本来是家常便饭，他们侥幸地认为律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能理直气壮帮助他们蒙骗过关，而同时还能节省一笔客观的律师费。而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桥梯。在法院诉讼过程中，存在太多不可预知的因素了。
这次老包幸亏找了我，否则换了周律师这样的角色马上坐地起价，狮子大张口，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在心里骂了几万遍老包的八辈祖宗之后才开始补充答辩反驳。
“商铺的房产证书虽然是2000年下来的，但是原告的母亲是80年去世的，到现在已经30年了，显然根据法律规定已经超过了诉讼时效，原告没有胜诉权，所以她的主张不应当获得支持。”
原告律师显然经过精心准备，其自信地反击道：“根据《民法通则》规定，诉讼时效期间从知道或者应当知道权利被侵害之日起计算。原告知道权利被侵害的时间从其父亲去世到现在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所以没有超过诉讼时效，虽然法律上规定从权利被侵害之日超过20年的，人民法院不予保护。但是同样规定有特殊情况的，人民法院可以延长诉讼时效期间。”
“本案应当使用《继承法》来调整，而继承法中没有这个可以延长诉讼时效的规定，所以希望法院对原告提供证据要证明的事实不予认可。”我虽然说得慷慨激昂，但是知道从情理上讲，法律规定的20年最长诉讼期间有一定瑕疵，因为毕竟这个事件中有一定特定的历史原因以及客观因素，抛去文革不提，这个社会虽然比较惟利是图，但是母亲去世后，子女马上要求与父亲一起继承分割财产的请求确实有点不近情理。
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都把对方的观点驳斥得荒谬绝伦，而我们各自阵营中曾经的一家人此刻也势同水火，开始不遵守法律秩序，彼此攻击，被法官呵斥了好几次之后才算平息，进入了被告举证阶段。
我们提供遗嘱这个证据，对方不放过任何一个漏洞，几乎把证人小时候是否患过精神病的历史都翻阅出来了。幸亏我事前交代得当，否则关兴他们都得崩溃，下面是律师分别询问两个证人的问题。
“你是上午看见原告父亲在遗嘱上按手印的，还是下午？”
“上午。”这个问题我关照过，所以对答如流。
“天气如何？”
“晴朗。”
“当时病房里的床是南北走向的，还是东西走向的？”
证人蒙了，忙用眼角余光看我，我做了个暗示，证人马上回答记不住了，原告律师一看继续纠缠下去没有意义，因此换个问题问：“原告父亲用哪个指头按的手印？”
“拇指。”证人回答。
“原告父亲当时清醒吗？”
“十分清醒。”
“为什么不签名？”
“不会写字！”
“你们是专门去作证的吗？”
“不是，我们去看望老人，我们是他女婿的同事朋友。”
“你们和原告父亲的女婿之间有经济往来吗？”
证人不知所措。
“也就是你们之间有债务往来吗？”原告律师补充道。
“记不得了。”证人看到我的暗示之后，几乎没经过大脑就直接给个弱智的答案。
“是否欠钱都不记得了？”原告律师有些得意了。
第一个证人一下回过味来，表示没有，而到了关兴的时候，老包确实欠这小子3000元麻将赌资，他生怕自己否定之后，老包将来将计就计，所以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根本没有深刻想这里面的复杂关系，匆忙告诉律师：“老包欠我3000元钱没给。”
原告律师一看很满意，停止了询问。
11
案件的辩论阶段，我们双方都坚持己见，对方不认可遗嘱的真实性，我们让他们申请鉴定，看手印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对方虽然怀疑，但是没有当庭申请鉴定——我相信原告律师也能猜出这种有手印的白纸还有很多，所以不想浪费时间和金钱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对方说两个证人和本案有利害关系，尤其其中一个与老包有债务关系，加上遗嘱没有签字，希望法院不予认可其真实性。
法官没有发表意见，实际他们也都知道，没有法律规定代书遗嘱必须有事主签字——尤其事主不认字的情况下。至于证人——认识不代表就有利害关系，但是如果有债务关系，确实认定起来存在被胁迫的可能了。
至于商铺的属性，我不能睁着大眼说瞎话否定其来源，所以只能从诉讼时效上来否定对方，并且认为他们继承其母亲的诉讼应该另案诉讼，我们不是合格的被告，如果另一个案件的法官认为30年后的遗产继承能够受到法律保护，当然可以作为这个案件的证据使用，但是如果不能获得胜诉，则本纠纷的法官要依照遗嘱内容来进行断案。
至于彩票中奖，我坚决否认与老丈人有任何关系，由于彩票是不记名的，所以对方仅凭记载以及外人的传说，是没有充分证据来证明该所有权的归属问题的，原告律师经过和原告协商，决定拿出杀手锏，将小舅子媳妇中奖信息予以披露，他采用推理的辩论方法质问我们：“三个人买了三个相同号码的彩票，可能吗？”
小舅子很吃惊，但是他没想到我知道其中的因果，所以和姐姐诧异的当，我简单地回击了一下：“三个人是否可能同时买一个号码其实不重要，但是因此就推定这彩票是原告父亲购买的——好像也不存在这个逻辑吧？”
对方一听没有继续纠缠，他们心里也有数，争取归争取，保持底限就可以，他们真正的目的是遗嘱和商铺的定性，至于彩票——他们虽然觊觎，但是证据太少了，所以只能将来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真正想获得新的分配确实很难。
庭审结束后，法官主持双方调解，因为意见差距太大，没有达成一致，所以大家回去等待判决。
回到办公室，我把老包一顿训斥，今天确实有点手忙脚乱，对方说的事情他们实际事前都知道，而且他媳妇也想和我说，不过这家伙自作聪明拦阻了，没想到千堵万捂，终于还是露馅了。
“行了，你们看下一步怎么办？”我制止住他们继续互相埋怨，没好气地问。
老包媳妇摆脱了没有及时说明情况的责任后，谦逊地问我：“你说怎么办？”
“你们家的情况也太复杂了！”我感慨道。
“哥们，我认为商铺肯定不能让他们继承。”老包自信地扬言。
“那你去当法官吧，我不敢确定。”老包到这个时候还那么嘴硬，真是人才，我气得直冷笑。
“律师——我媳妇的官司能不能重打？”小舅子终于开口了，这家伙思索一路，相当不甘心之前的结果，想再分他前妻的100万彩票款。我一听没好气地制止道：“差不多行了，那个调解结果你不是同意了吗？”
“但是我不知道还有100万彩票款啊？”小舅子理直气壮。
“人家不是也没要你那100万啊。”
“起初她可是想要的！”
“算了，毕竟在一起好几年，留点退路，别那么过分。”我不能支持他再起纷争，否则小舅子媳妇肯定把我之前已经知道中奖的消息捅出来，那我就只能被老包肆意糟践了。
小舅子还是有些不服气，但是被他姐姐劝阻住了，大家目前的焦点是遗产继承，其他的事暂时都不重要。
“和解吧？”我建议道。
“怎么和解？”
“再给他们拿点？”我说道。
“拿多少？”老包媳妇条件反射地先捂住自己的钱包。
“差不多就行，现在这个案子你们不一定输，但是对方也不一定赢。”我分析道。
“你认为这个案子如果他们赢了，会怎么分？”老包媳妇问。
“如果商铺有原告母亲的一半，那么应该这么继承——150万，拿出一半，也就是75万，四个人来继承。”
“哪四个人？”小舅子关心迫切地问。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你——只有你父亲，你大哥，二姐，三姐。”
“为什么啊？”老包打抱不平。
“人家母亲死后的遗产，有你们什么事？”我的反驳让老包不言语了，老包媳妇明白怎么回事，让我继续讲。
“每个人继承大概19万。”
“为什么是19万？”老包继续纳闷地问，我知道我说的话跳跃性太大，他反应不过来。因此告诉他是75万除以4，大概每人187500元，我为了省事，所以说大概19万。
老包一听明白了，老包媳妇警告他，让他少插嘴。
“你父亲在商铺中的财产是75万加上这个19万，大概就有94万，这个94万才能按照遗嘱继承进行分配。”
“那遗嘱能成立吗？”老包媳妇有点犹豫，她明白其中的猫腻——我现在已经能够确定，遗嘱是老包伪造的，除了手印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关兴的证言不是很好。”我实话实说。
“这王八蛋，那3000元我要是还给他，我都不姓包。”老包很生气，开完庭，直接把关兴给骂跑了。关兴这也是好心帮倒忙，偷鸡不成还倒蚀一把米。
“那不成立怎么分？”老包媳妇问得多，他弟弟则不是很关心，反正这里也没有他多少钱，算计前妻那点彩票款才是正经。
“遗嘱不成立的话，你们五个孩子加上你母亲分配这94万，每个人大概分配不到16万。”
“我大哥的孩子也分？”
“没错。”我的话让老包媳妇很失望。
“那我母亲的房子呢？”
“这个房子有你母亲的一半，另外一半拿出来你们六个分。”
“那不是亏了，还不如不打这个官司呢？”老包媳妇的话很气人，一看就和老包是一路缺斤短两的货色。
老包忙期待地看我：“没有什么可以挽救的吗？”
“我们不一定输，对方也不一定赢，可以和解。”
“怎么和解？”老包媳妇都快哭了，算计了这么久的好事，现在都成梦了。最后才分不到20万的话，还伪造什么遗嘱，直接和两个姐姐一谈，给她们一人30万，剩下的没准就都是自己的呢，根本不可能处心积虑把她们去世的母亲牵扯进来啊。
“法官下判决也难。”我实话实说，“这个案件目前来说最有可能是遗嘱无效，但是那边的继承也不一定有胜诉权。”
“那能怎么判决？”老包媳妇止住眼泪。
“150万加上10万的老房产，再加上20万存款，一共180万，你们六个人分。每人30万。”
“能吗？”小舅子一听眼珠子亮了，按照之前的遗嘱他只能得10万，现在多出20万，自然开心，但是他姐姐马上用胳膊捅了一下他，这小子马上清醒了。
“那彩票肯定不能分是吧？”老包着急地问。
“证据不全。”我回答。
“那就调解吧。”老包媳妇无奈地耷拉下脑袋。
最后案件经过艰难地调解磋商，按照我的意见获得了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