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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知己何由成陌路 佳节犹自哭苍天

却说叶飘零一见苏水清无助哀怨的眼光,顿时心中不忍,脱口说要和她一块离去。话一出口,便想起水若寒深夜赶来,磨镜台上,四顾空山寂寂,不见一人的情景,顿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易定军忙道:“苏姑娘,你飘零哥哥不是怕你拖累。只是担心你身子抵受不住,这才让你先去歇息一会。他事情不办完,就会有很多麻烦,知道吗?”

苏水清点点头,笑道:“漂亮哥哥,我跟你开玩笑呢。我和定军哥哥走了,你明天可要来找我。”说着将那外套解下,给叶飘零披上。叶飘零如释重负,吐了一口长气,道:“定军兄,你去了先让水清妹子洗个澡,吃过饭后,让她好好睡一会。她跟着我跑了这么远,实在是太累了。”易定军点点头道:“你不用挂怀,我会照顾好她的。”带着苏水清去了。

叶飘零目送他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山道转角处,这才回过头来,遥望麻姑仙境,又想起昔年与盛天、张缘秋等湖南顶级奇才,少年高手共同攻打麻姑仙境,自己并不强攻,却冒充向天飞混进玄天教。又想起在长江三峡,与向天飞打赌,斗智斗力,机变百出。紫盖峰头,抵受外来诱惑,终致战败江海瀛,成为了慕容附庄中的第一人,威名播于衡山上下。五年前还在洞庭湖区时,便能当机立断,毫不理会众位师父猜疑反对,谈笑之间避开了君山派的邀请,断然跟着殷仲南下远征,为进入少林奠下了基础。那时的自己,何等的足智多谋,何等的有决有断,可时至今日,自己年岁增长了,却为何越来越迂腐不堪,越来越不能了解别人的心思,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任谁都可以随手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叹了一口长气,望着太阳一点点沉了下去,腹中也渐渐饥饿起来。他一次次的踮起脚尖远眺藏经殿,却被高耸入云的天柱峰挡住了目光。山道上,始终不见水若寒的身影。心中又想起高初班时,抑制****导致内功大减,若非水若寒赠经,自己武功怎能在一年之内恢复?高进班时,自己只盼慕容秋水注意自己,越来越是放旷不羁,因而与殷仲频频争吵,一怒之下便要离开慕容附庄,若非见到水若寒,自己也真把平生事业付与流水,自己自作自受也就罢了,殷仲只怕既不能安居于衡山之中,也没有脸面回归故土,面见江东父老了。想到这里,不觉背上都涌出冷汗来。

只在沉思往事,忽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若寒来了!”急转过身来。但见一对青年夫妇,妻子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来到台下。男子问道:“请问去南岳大庙如何走?”叶飘零指着南方道:“往这边去,到南台寺走左边的路,约三里后到神州祖庙走右边的岔道直下,便可到达南岳大庙,一路都是大道,很好认的。”

那男子道:“多谢。”扶住妻子道:“娘子,你还能走么?”那女子咬住嘴唇,道:“你放心,我会支持到的。”叶飘零听得分明,便道:“这位夫人可是身子不适么?”

那女子抬起头来,道:“叔叔,我们是从安徽来这里投奔我哥的。可是没想到他出了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不想靠他了,回家去再另寻炉灶。可是一不留神身上的钱又被小偷扒走了,如今都三天没有吃饭,小孩饿得哇哇只哭。叔叔你行行好,给点钱让我们吃个饱。我们将来一定还你。”

叶飘零心想:“如今丐帮势力越来越强,我在北京只半年便遇到了三个丐帮弟子,皆自称来自安徽,钱被小偷盗走。明明丐帮总舵在河南洛阳,最大的分舵在君山,为何近年来的丐帮弟子一个个都称来自安徽?如今乞讨之法也越来越有规律,越来越没尊严。怎地叫起叔叔来了?”只因乞丐遍地,却教叶飘零心下起了疑心,婉言拒道:“我尚在学艺,并未立业,何况家境贫寒,并无经济来源,却哪来的银钱?”

那妇女长叹一声,和那男子一道往北而去。叶飘零望着三人缓步而行,心里却又极不是滋味,忽然一阵愧疚:“万一这是真的,我岂不又害了他们?尤其是还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心中一动,朗声叫道:“但我身上倒还剩了几两银子,虽然不多,但足可充几日之饥。小弟自知是抱薪救火,能力不及,万分羞愧。”当下将身上剩余的十余两银子尽数摸出,跃下磨镜台,双手递上。

那女子接过,颤声道:“多谢叔叔,我们以后一定会还你的。”那男子也连连作揖,一家三人,缓缓往北方而去。

叶飘零忽地省起:“他们去南岳大庙,怎地往反方向而去?”一下子醒悟过来,又安慰自己:“想是这附近的居民,迫于生计只得用这一招来度日。”一时间只感茫然:“衡山城乃是湖南最富裕最繁华之地,可少数人暴富的同时,背后有多少贫民在生死线上挣扎呢?”

当夜色渐浓,寒风扫地的时候,仍然不见水若寒到来。“若寒也来骗我么?她答应和我在此相见,只是随口敷衍?”一颗心沉了下去,如坠冰窖,浑身都颤抖了一下,又想:“不会,若寒不会骗我的。”想起七月三日,水若寒连买冰水时也不忘给自己带上一瓶,证明自己在她心中已占据了一偶之地,那决不是刻意做出来的。心下稍觉宽怀,可是随即想起暑假对自己避而不见之事,又是疑窦丛生。“若寒啊若寒,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伸手,摸到了自己披散的长发,心想:“殷师父将我的头发管束了四年。到了少林后我哪会有兴致去理会我头发有多长呢?可是若寒见到我这散乱的样子,虽然不会不喜,毕竟看着也不舒服。”当下拔刀出鞘,给自己剃起头来。他在少林藏经阁里凡与刀法内功相关的书无一不读,连理发的刀法也颇为精通。

一束束头发随风飘散,时光缓缓流过,凛冽的寒风中,天上又飘下了一朵朵的雪花。磨镜台上的人望着群山,痴痴而立,不多时已经披上了一层雪衣,成为了一个雪人。“若寒不会来了!”叶飘零衣衫本就单薄,在风雪中渐渐的,脸已经通红,两只手也渐渐僵硬。可身上的似冰似雪般的冷,又怎比得上心中如刺如针的寒?

悄悄的,已近子时。狂风呼啸之中,夹着沙沙的踏雪之声。只可惜叶飘零此时双耳都已麻木,两眼也已迷蒙,一颗心更是痴呆,虽然正如他所预想,一个婀娜的身影风风火火的跑来,他却已经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

水若寒身穿一件淡朱色的夹袄,披着大红的斗篷,快步奔上台来,果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叶飘零还在台上,这才放下了心,停步叫道:“叶……,飘零……!”叶飘零陡的惊觉,猛地转过身来,雪衣四散落地,片片白羽激起,迷茫中那俏丽的容颜,温柔深邃的眸子,却不是白云仙子水若寒是谁?

“若……寒!”“对不起啊,我那些同窗硬要来我家玩,我不好拒绝。她们白天一直在我家,我只好陪着她们。下午他们要走,行李那么……”“若寒,你不必多解释了。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事才会迟到的。你放心,我都能理解。”

水若寒道:“你回来也太急了,我们才刚刚放假,你就急不可耐的要回来。其实你要是等上几天,一则可以和秋水一起回来,免得她路上孤单,二则我那时事情也都完了,就可以好好陪你玩了。”叶飘零道:“我们分别了这么久,我哪里还能再等下去。”

水若寒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去哪?”叶飘零道:“今晚太冷了,你先回去,别冻着了。明天我们再好好去玩,好吗?”水若寒点点头,道:“那我明天再来。什么时候呢?”叶飘零道:“早上好吗?我时间不多了,过不了几天还要往苏州一行。”

水若寒道:“怎么要去那么远?”叶飘零叹一口气,道:“说起来都是菩提教害的。”当下给她说了苏水清之事。水若寒静静听完,道:“我总道菩提教之事不过是政治上出的一些问题,又是什么夺权争利的,因此我不大喜欢去理会这些事情。想不到他原来做了这么大的孽!”

叶飘零道:“因此我想过几天便把她送回家去,免得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在外面漂泊。”水若寒点点头道:“那好,我们明天再见吧。”一笑又道:“不过我可未必起得来。”叶飘零笑道:“那我在你家门前叫得所有的人都听见,看你起不起来。”

当下叶飘零送了水若寒回家,自己却往易定军家赶来。这时已是夜半,易定军之母黄莲开门让叶飘零入内,却见苏水清盘坐在床上,五心向天,易定军之父易劲开正给她扎针,奇道:“易伯伯!”

黄莲脸色沉重,在一旁道:“飘零,你也太不懂事了。这孩子肺部溃烂,生命都岌岌可危,你不给她好好找大夫治疗,怎么还让她在外面跟着你到处乱跑?”叶飘零面红耳赤,道:“我虽知她身体有病,却没想到她的身体跟我不同,总以为她能够抵受,因此没有多加注意。”

易定军道:“飘零兄那时尚有急事,难以事事顾及。对了飘零兄,你见到水若寒姑娘没有?”叶飘零颔首叹道:“她后来还是来了。这世上也只有她会相信我会等到那个时候。所以虽然已经晚了五六个时辰,可她还是赶过来。她知道我一定还在等他,就凭这一点我等她也等得值得了。”易定军道:“她的确非常信任你,你的确也值得她信任。”

那边苏水清喘了喘气,轻轻呻吟了两下。易劲开再扎一针,扶着苏水清俯着卧下,回头吁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这孩子回来得及时,性命当可无碍,只是……”叶飘零道:“只是怎么?”易劲开道:“恐怕这一生都会落下个咳嗽的毛病。”

叶飘零眼光射到床上的苏水清脸上,但见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一张脸经过易劲开一番治疗已充满了潮红色,可那苏州姑娘特有的娇嫩白皙的皮肤上却明显看得出干燥和枯萎来。这么一个青春少女,却偏偏将要一生被病魔纠缠。叶飘零不自禁头一昏,身子摇晃起来。易定军道:“飘零兄,你也太累了,快去歇会。”扶着他来到自己的房间睡下,自己也在客厅中的躺椅上睡去。

第二日一早,叶飘零便已醒来,易定军全家都还在沉睡,进去看了看苏水清,呼吸已趋平稳。叶飘零想起水若寒之约,轻轻拉开门,展开轻功,踏雪来到祥光峰藏经殿水若寒家的庄院外时,已到了辰时末。当下找了一块岩石坐下,静待水若寒出门来。

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仍不见水若寒到来。叶飘零无奈,也顾不上影响,运起千里传音术叫道:“若寒,你在么?”过了一柱香时分,这才见水若寒从庄院中奔了出来:浑身包在红色貂裘中,头戴粉红三角头巾,长发从头巾下披出,直及双肩,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一张嫩脸被冷风吹得通红,双眉微蹙,略有不快。

叶飘零道:“若寒,怎么这时候才来?”水若寒笑道:“我正洗头呢,头发都没干,谁知道你就等不及叫了起来,我只好戴头巾出来了。”叶飘零道:“现在出来是不是有点冷,要不你先回去等头发干了再出来,我在这里等你。”水若寒笑道:“不用了,现在也晚了。咱们走吧。”

叶飘零道:“去哪玩好呢?”水若寒道:“你说就行了,我无所谓。”叶飘零想起水若寒生平最爱看戏,便道:“风雪之中,也无甚妙处可去,不如我们去衡山梨园看戏吧。”水若寒摇摇头道:“还是免了吧。梨园里那么多人,吵吵闹闹的,再说,现在也没什么好戏看。”

叶飘零想了半天,道:“那去祝融峰赏雪?”水若寒道:“哈,祝融峰我没去玩过十趟,也走过九遭,还有什么玩的嘛?”叶飘零道:“你去的少的地方,那我们去登长沙岳麓山?或者去湘江畔的沿江大道吃他一条街?”水若寒道:“得了,那太远了吧,还要去长沙啊?”

叶飘零脑筋飞快运转,却不知水若寒到底要去何处,最后说道:“要不我们去慕容附庄看一看吧,咱们好久没一起在那条路上走过了。”水若寒道:“我这半年回家时好几次都从附庄经过,可我都没进去。那也好,我们便去看看。”

两人便往紫盖峰而来,来到附庄门外,水若寒却道:“咱们别进去了吧。”叶飘零奇道:“这却是为何?”水若寒摇头道:“我不想进去了。咱们随便去逛逛集市得了吧。”叶飘零点头道:“随你吧,不论去哪我都行。”

两人来到集市上。水若寒买了许多小玩意,叶飘零待要付钱,都被水若寒阻住。只逛了一个时辰,水若寒便道:“飘零,我可要回去了。”叶飘零道:“怎么这么早就走?”水若寒道:“我多长时间没回家了,结果一回家就往外面跑,也不陪陪我妈,我妈心里多难受啊!我得找个时间回去陪陪我爸妈。”

叶飘零道:“可是,我好不容易回来,在衡山也只能待上几天,我本想这几天好好陪你转一转,我们以前还没认认真真两个人一起玩过呢。”水若寒道:“我不是陪了你这么久了嘛,明天我再出来。今天还是我初级班同窗聚会呢,我都没有去参加,本来想陪我妈的,我还是陪你出来了。”

叶飘零怏怏不乐,道:“过不数日,我要往苏州而去,你又说你后日便要回老家,那时你尽可和华姨说话,可这两日,你也不肯尽兴陪我。我前天回到附庄,还有一位师弟的母亲请我教他孩子武艺,我也因为要见你才把他拒绝了。可我没想到,原来和你根本就不会有多长时间。”募地惊觉:“这几天我都不像自己了,为了与若寒在一块,我当真什么都可以放下。莫非我真的早已把对秋水师妹一番心意,都尽数转到若寒身上了么?却不知若寒是否知晓?”

水若寒道:“你别这么说,我会很愧疚的。我们明年还可以再在一起啊。明年你来衡山的时候,我们不还是可以在一块么?”叶飘零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送你回去吧。”水若寒摇头道:“飘零,我知道你很忙,天色还这么早,不必送我了,好吗?”叶飘零道:“我能跟你在一起时间就跟你在一起,时间能长多少就长多少,你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水若寒无奈,只得叫了一辆马车,两人坐进车里,回转祥光峰去。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连叶飘零也觉无趣。但他心想:“我和若寒久别重逢,怎么能如此索然无味呢?”于是抖擞精神,尽力逗水若寒欢笑。

将她送到藏经殿外,这才回到易定军家来。黄莲却道易定军带着苏水清出去散心,想必是到了李俊杰家了。叶飘零便往李俊杰家来。易定军和苏水清果然都在楼下花园里。李俊杰正在教苏水清在梅花桩上踏步。

叶飘零本来郁郁,到这里又惊不住喜笑开怀起来,大笑招呼道:“俊杰兄,定军兄,水清妹子!”苏水清从梅花桩上跃下,道:“漂亮哥哥,你来啦!”叶飘零拧了拧她的脸,道:“俊杰哥哥居然肯教你练武,福分不浅嘛!”

易定军道:“今天去见了水姑娘吧,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叶飘零道:“她事情多,我也没法子啊!”

楼上窗户伸出一个头来,却是李俊杰之母舒莠,叫道:“哎呀,飘零也来啦,快,上来吃饭啦!”叶飘零笑道:“正好赶上午饭,我运气倒真是不错。”

吃过午饭,叶飘零向李俊杰借了两匹马,带着苏水清来到慕容附庄,在练武场上教她骑马。苏水清甚是喜欢,纵马在练武场上疾驰来去。叶飘零坐在她身后,一见她身子歪斜,便立即扶住了她。见她开心,心下稍觉安慰。

约莫玩了个半时辰,却见马道上行来一骑,马上之人却是白如霜之母林锦堂。她下马走上练武场,便见到了叶飘零带着一个小女孩骑马,于是大声招呼道:“飘零,你也回来啦!”叶飘零翻身下马,笑道:“林阿姨,是你呀,如霜师妹可回家否?”

林锦堂走近,一边笑道:“她今早和水仙一道回的。回来就睡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又和伍扬名等一道来看傅师父。许久不回,我便也来看看。这家伙,玩起来就忘记家里了。”叶飘零笑道:“想是和扬名兄等旧日同窗分别久了,忘了看时间了。”

林锦堂笑道:“那是的喽,他们这般家伙,从来就不考虑一下家里有多挂念他们。对了,飘零,你既然回到衡山,便到我家里去坐一坐。如霜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她也是很想念你的呀!”叶飘零颔首道:“如霜师妹小侄也挂念得紧,反正没事,小侄便去看看她。”对苏水清道:“水清妹子,快叫林阿姨。”

苏水清果然便叫了一声林阿姨。林锦堂道:“飘零,这是你妹妹?”叶飘零点点头,拍拍马臀,那马便带着苏水清奔了开去。叶飘零低声道:“这位水清妹子是苏州人,母亲为菩提教所迷惑,带着她来金觉峰*。小侄偶过金觉峰,正好把她救出,其母却已身死,因此小侄认了她做妹妹。过几天等小侄有空了,便送她回苏州去。”

林锦堂点头道:“可怜可怜,这几天你们住在哪里?如果没地方,就住我家呗。我家楼下还有一套房子是空的,你们俩可在那里安身。”叶飘零道:“阿姨高义。本来她是住在定军家里,不过定军家里不大,颇有些不方便。我四处都有落脚之处,倒是不妨。这位妹子,还得麻烦阿姨几天。”林锦堂笑道:“你认的妹子,便跟我女儿差不多,有什么好麻烦的。”

那边却听苏水清啊的大叫起来。叶飘零一惊,抬起头来见那马上下扑腾,苏水清死死抱住马颈脖不放,连忙双足一登,如风赶至,拉住马缰。苏水清惊魂未定,叶飘零一把她抱下马来,笑道:“水清妹子,你这骑术还得练练。”苏水清噘起了嘴,道:“这马欺负我,我总要把它降服。”

叶飘零笑道:“天色也晚了,今晚你别急着欺负它。咱们先去吃饭。”于是三人两骑,向白如霜家里行来。

一进门,一只小白狗便扑上来,汪汪乱叫。苏水清吓得哇的一声,退了好几步。林锦堂喝道:“白叶,进去。”那小白狗一听便乖乖进房去了。

苏水清畏畏缩缩进房,绕开那小白狗,这才坐在软椅上。叶飘零也就座了。林锦堂亲自端上茶水,又拿了许多糖果糕点瓜子花生放在桌上。这才坐到一边与叶飘零闲聊,说的都是白如霜儿时趣事。

那边苏水清初时见那小白狗甚为害怕,过得一阵,发现那白狗并不咬人,这才惧意渐去,时不时拿起糖果喂它。那小白狗来者不拒,什么都吃,摇头摆尾的,时而还跃到苏水清膝上来。苏水清尖声大叫时,林锦堂便手指着内厅,喝道:“白叶,进去。”白叶便摇头丧气的走进内厅去。

叶飘零笑道:“白叶倒挺乖的,一看就知道是被如霜师妹教训多了,不敢不听。”门外便传来笑语道:“谁又在说我坏话!”白如霜走进门来,道:“啊哈,原来是你这疯子。想别人也没这么大胆。”伍扬名跟在后面,把门关上。

叶飘零板起脸道:“没大没小,说什么我也是你师哥。”白如霜在他肩上捶了一拳,道:“背后说我坏话,还摆什么师兄架子!”说着一把在对面软椅上坐下。伍扬名也坐了。叶飘零道:“好好,不敢不敢。白叶被你教训成那样不说,我也被你吓着了。”笑对伍扬名道:“扬名兄,你倒不怕?”伍扬名耸耸肩,道:“不敢言怕。”

那边白叶见小姐回来,又扑上来。白如霜喝道:“白叶,你给我过去不?”白叶连忙止步,悻悻走开,来到苏水清脚下,嗖的扑进她怀里去。白如霜这才注意到自己并不认识苏水清,上下打量一番,满腹狐疑的道:“这位妹妹,我可曾经见过?”向厨房道:“妈,这是表妹,还是堂妹……”

叶飘零忍笑道:“这是你义妹。”白如霜道:“义妹?”叶飘零道:“我妹子可不正是你义妹?水清妹子,快叫如霜姊姊。”苏水清身子往后挪了挪,叫道:“如霜姊姊。”白如霜道:“你的声音真好听。”看见白叶正在她怀里摩娑,叫道:“白叶,你给我出来。”白叶连忙跃下地去。

对面楼上却传来声音叫道:“如霜,扬名在不在你家?”伍扬名正跟叶飘零聊天,听得叫声忙站起道:“我妈在叫我回去,我得走了。”林锦堂从厨房出来,道:“急什么啊,你妈总那副德性,好像你出去一会就怎么着了一样,不用理她,在这里吃过饭再走。”

伍扬名道:“那我妈不火冒三丈才怪。林阿姨,我还是回去了。”林锦堂道:“真要走啊,那好吧,吃过晚饭过来啊!”伍扬名急匆匆离去了。

白如霜见老妈在厨房里忙碌,又道:“妈,你晚上不是有个饭局么?”林锦堂道:“你爸已经去了,我用不着再去啦!”白如霜笑道:“妈,你还是去吧。今晚我要亲自下厨,给我们飘零师兄接风。”叶飘零吓了一跳,道:“如霜师妹,你会不会做饭的说?”

白如霜斜了他一眼,道:“放心好了,毒不死你。”林锦堂走出来道:“如霜你别胡闹,现在是有客人在这里。”白如霜道:“哎呀,妈,我看你做饭都看了十多年了,还不学会难道我是笨蛋啊!妈,这十多年来你日夜操劳,真是太累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此饭局让你前去玩乐一番,你就别再忙着,好好的去乐一乐吧。女儿不孝,没什么好礼物送给你,平常油瓶倒地了也不曾扶过一次。可是今天,女儿一定要替你分担一点家务。不仅是做饭,以后我还要学扫地,学织布,学裁衣。妈,以后你就放心享福吧!”

林锦堂一双眼便湿润起来,道:“乖女儿,你这番话我真是爱听。不过,我去是去了,你这便可得小心。你爸从南京带回来的蒸肉现在还在锅里,你可别忘了拿出来,那是专门给水清妹子吃的。你从华山带回来的羊肉泡馍都冻住了,你先用热气把它化开,再泡上开水。可要小心别烫了手。还有我从山上采来的雁鹅菌已经在茶油中炸熟,放在……”

白如霜道:“好啦好啦,我都知道。妈,你快去吧,别让那些武林前辈们多等啊!”林锦堂道:“好好,你一辈子也难得勤快这么一次。”收拾好东西,对叶飘零道:“飘零,如霜这孩子从没下过厨房,要是做得不好,你先吃些糕点,等我回来再给你好好做一顿饭。”

叶飘零笑道:“阿姨放心去吧,相信如霜师妹还是应该能做出来的。”林锦堂收拾东西出去了。白如霜当真一头扎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叶飘零见苏水清逗着白叶玩得挺开心,心下倒甚是宽慰,见墙上挂着一卷画册,当即打开来看,都是白如霜儿时的画像,叶飘零看得津津有味。

白如霜在厨房手忙脚乱弄了一阵,倒也没有摔碎碗碟。等到她轻移莲步,把饭菜端上桌来时,叶飘零也已看完她的画像。正把画册合上,白如霜看见忙叫道:“哎呀,不能看,不能看的!”抢过来便夺。不提防把一盆香肠带动,滑出桌面。叶飘零伸手一抄,半空中把瓷盆接了回来,笑道:“有什么不能看的,里面画得很淑女啊!”

白如霜道:“丢脸死了,有什么好看的嘛,看了不许说出去!”叶飘零一笑,帮着把蒸肉、羊肉泡馍端了出来,道:“如霜师妹,雁鹅菌呢?”白如霜道:“鬼知道我妈放哪里了,我找不到啊!”

叶飘零道:“这就是不听你妈把话说完的结果,以后要吸取教训啦!”拿起筷子,招呼道:“水清妹子,来,尝尝你如霜姊姊的手艺。”自己已夹了一根香肠,啪的一咬,门牙差点折断,忍住了没叫出声来,内力到处,终于把那香肠嚼碎吞了下去。

苏水清没见过羊肉泡馍,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那羊肉泡馍只需用开水泡化即可,因此倒也没怎么被白如霜搅坏。白如霜得意的道:“飘零师兄,你还贫嘴,看你家水清妹子吃得多香。”自己来吃香肠,吃了一根,忙道:“飘零师兄,交给你一个美差。”

叶飘零道:“又想我作什么?”白如霜道:“这盆香肠这么美味,就交给你了。”叶飘零一惊,道:“这怎么行?”手一颤,筷子上夹着的香肠掉地。白叶跑过来,闻了一闻,终于掉头走开。叶飘零道:“白叶怎么也不吃,真让给我啦?”

白如霜嘴一翘,甚是不乐。叶飘零道:“连白叶也没品味,算了,我就不客气了。”夹起一根香肠,大口吃下,大声叫道:“好吃好吃。”如风卷残云般把一盆香肠吃得干干净净,扬起双手,闭上眼吁一口气,似乎回味无穷。白如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水清吃完一小碗羊肉泡馍,叶飘零道:“水清妹子,这蒸肉来自南京,是你的家乡菜。你平日吃得多了,哥哥没吃过江苏菜,可要抢着全吃了。”苏水清一笑,放下筷子,拣了些糖果一边喂白叶一边自个吃了起来。叶飘零却将一盘蒸肉尽数端过,大口吃完,摸摸肚子,道:“太好吃了!”

白如霜将碗盆碟盏端到厨房,一时找不到地方,顺手放在水盆中。叶飘零跟她聊了一些华山门户之事,对苏水清道:“水清妹子,今晚你便住在如霜姊姊家。我先出去办点事情,晚上我会来看你。”苏水清大眼睛眨巴两下,甚是不乐,不过还是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头。叶飘零又对白如霜道:“如霜师妹,我先走了,晚上再来。”

白如霜道:“你明天去看若寒,今晚上要去干什么?”叶飘零道:“我或后日、或大后日,就得去苏州送我妹子回家。趁今晚去看看我刀训班的一干兄弟们。”当下闪身出门,来到曾少华家,曾少华也已从黄山回来。两人一别半年这才相见,自是各有悲喜。

从曾少华家出来,又去告知易定军今晚苏水清住在白如霜家里,这才回到白如霜家来。林锦堂下厨做了消夜给几个娃儿吃过,叶飘零便陪着苏水清到楼下去,和她行了一遍内功,服侍她睡下,自己才去睡了。

躺在床上,想起水若寒的态度,心中却又困惑起来:“我应该是真的把对秋水师妹之心转到若寒身上了吧。可是若寒对我,又是怎么样呢?”往事一幕幕流入心中。殷仲绝对的肯定,甚至以桥路之分,盐饭之别来警示说,若寒喜欢上了自己。全附庄上下的闲言碎语,水永东与华依兰的期望,望岳山庄的嬉笑,这一切似乎都已说明了水若寒对自己的一切。可水若寒一次次的在殷仲面前的强调,与自己只是普通朋友,决无他念。两人之间也向来相互澄清,说是比恋人更好的朋友。可扪心自问,若是水若寒另嫁他人,他真能全无失落么?

一夜覆辙难眠,直到将近天明这才睡去。忽然感到鼻尖痒痒,这才醒来,窗外早已通明透亮,苏水清伏在他床边,拿着一束羊毛在他鼻尖上拂弄。叶飘零笑了笑,扭扭她鼻子,坐了起来。苏水清爬到他背后,给他梳头,道:“漂亮哥哥,你今天还要出去么?”

叶飘零回过头来,道:“水清妹子,哥哥办完要做的事情后就跟你去你家玩,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吧。”苏水清道:“然后呢?”叶飘零拍拍她头笑道:“然后你好好学武,我找机会去看你呀。”苏水清道:“谁知道,你成天忙这个忙那个的。”叶飘零道:“再忙也要去看看你嘛。”

苏水清把梳子放下。门外白如霜笑道:“起来了没有?我进来啦!”叶飘零道:“进来吧。”白如霜走进来,道:“飘零师兄,今天你要不要去见若寒?”叶飘零点点头道:“不知还能不能撑过今天。师妹,今天你教教水清妹子骑术吧。我估计今天是和若寒的最后一天了。”

说着告别了二人,冒着冷雨,迎着寒风,踏着白雪,白衣单刀,独往祥光峰而来。藏经殿前,长发披肩,朱披及地,依旧是粉红色的头巾。水若寒已经站在银装素裹中,浑身都已湿透,轻轻的咳嗽着。叶飘零走近,道:“怎么不打伞?”水若寒道:“带伞多累赘的,我不喜欢。”

叶飘零道:“那你也应该把你的斗篷戴出来啊。”解下银丝袍,给她罩在头上,道:“我去买把伞来吧?”水若寒摇摇头道:“今天又去哪里?”叶飘零道:“衡山里面我知道你没有一处想去,要不我们去看看温芬他们?”水若寒摇摇头道:“不好。我们先去钱庄,我把那一百两银子先还你。”

叶飘零心下极不是滋味,只道:“好兄弟有钱大家花,又何必定要分得如此清楚?”水若寒道:“我能花你的血汗钱么?当时收到你寄来的银两,我那班同窗都说我好幸福,说你可真是关心我。可当时我就想,我绝对不能动用你一文钱啊。你家里还要靠你,这都是你的血汗钱,我能不加珍惜,花在我那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么?”

叶飘零无语,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两人来到钱庄,水若寒取了一百两银子,转存于叶飘零帐下。两人走出钱庄,叶飘零道:“没地方去,要不我们去看看殷师父。我估计他最想见到的两个弟子,一个是我,一个是你。”水若寒想了想,一时犹豫不决,看了叶飘零企盼的眼光,这才说道:“也好。我自通才比武以来,还没去看过殷师父呢。”

叶飘零见雨越下越大,便叫了一辆马车,两人来到紫盖峰殷仲家里,已是中午时分。殷仲和岳荫莲正在家歇息,见到两人齐到,都怔了一怔,随即喜笑开怀。师徒们聊了一会,岳荫莲便招呼两人吃饭。水若寒却道吃过了,师父你们先吃吧,我和飘零下去走走,马上上来。

说着已向门外走去。叶飘零只得跟上,来到集市上,坚持再三,水若寒这才答应让叶飘零请客。待得吃过午饭,重回殷仲家里。师徒们聊的也就是高级班的一些事情。谈笑一阵,殷仲忽然对叶飘零道:“飘零,我最近在忙于高级班刀法总结,已完成了一半,你给我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却对儿子殷思哲道:“你带飘零哥哥去书房找。”

叶飘零心想:“师父又要支开我,不知又要跟若寒闲话些什么?”当下跟着殷思哲来到书房,拿了那本完成一半的《通才比武刀法招式套路详解》翻看起来。浏览一遍,拿笔做了几个记号,又补充了几条,这才重回客厅。

殷仲一笑起身,道:“你们稍待,为师去削两个苹果。”说着进了厨房。叶飘零坐到水若寒身边,但见水若寒眼色之间,颇为忧郁,低声道:“若寒,闲话休放心头。”水若寒道:“殷师父总把我和你当成什么,要我们好好相处,让我平日里多体贴你一些。说什么要是你待我有什么不好之处,就跟他说。我竭力分辨,他却说也许我们现在自己也不知道,他却是过来人,这一切都看得清楚的。”说着斜了他一眼。叶飘零心慌意乱,忙道:“决无此事,若寒你放心,我对你之心,此生永远不变。要是你我真的那样,我觉得反而是一种退步了。”

可是不论他如何申明两人之间只有友情且更胜于世间男女之情,甚至忍痛说道:“若寒,你将来要是有了情人,可不能重色轻友,就此忘了我。”水若寒眉宇之间,依旧一片郁郁之色。殷仲削了两个苹果,又与两个弟子聊了起来。

晚饭时分,殷仲仍把他们留下,全家到饭庄吃饭,师父师娘甚至小师弟的言行举止之间,都把两人当作小两口一般对待。叶飘零虽觉不妥,暗自烦乱,可扪心自问,心底深处却仍忍不住隐隐有甜蜜之意。

将近子时,殷仲才不留两人,对叶飘零道:“你送若寒回去吧,路上千万小心。”叶飘零点点头,道:“师父放心。”水若寒道:“其实不用送的,这条路我也走过许多遭。”殷仲道:“最近衡山里面不大太平,菩提教闹得厉害,还是叫飘零送一下的好。若寒,这么晚了,你让你妈给飘零安顿好住处吧。”说着呵呵而笑。

水若寒点点头,当先下楼。叶飘零跟在后面,两人来到马道上,正遇到了一辆马车。两人雇了此车,风雨中行往祥光峰而去。两人虽多次同车而坐,可不知为何,唯独这次叶飘零却只感香泽微闻,一时间不觉神魂颠倒。水若寒察觉叶飘零失态,转过头来。叶飘零反手握住了她手,水若寒道:“怎么了?”叶飘零却又不答,放开了她。

两人正在尴尬之际,忽然马车一顿,两人都挤到一块去。只听车外有人叫道:“护法除魔!护法除魔!”叶飘零掀开车帘,只见二十余人高举火把,拦在车前,回头对水若寒道:“看服饰当是菩提教门下。”水若寒道:“虽是害民之人,无奈受人之愚,非是首恶,罪犹可恕,把他们驱退得了。”

此时车夫早被点倒在地,生死不知。叶飘零心中暗笑:“若寒好大的口气,好像我们定能胜一般!”一跃下车,道:“各位有何见教?”对面诸人齐道:“护法除魔,维持公道!”更不打话,分从四面围上。叶飘零刀起处,砍倒两人。他手下留情,只盼把这些人吓退便算,可这干菩提教弟子可不同了,打法既不依武功招数,一个个为了弘扬真理,又都是不要性命之辈。四人正面冲来,浑不顾叶飘零的攻势,叶飘零收手不及,顿时单刀贯穿两人胸口,鲜血喷了他一身。背后却有四人冲来,叶飘零一惊,反腿连踢,踢飞三人,却被第四人一把抱住。两侧又有两人滚进圈子,叶飘零抛下宝刀,手掌一甩,两人倒飞而出。

身前两人奋力一抱,顿时将他双臂都抱住了。叶飘零大喝一声,金鸡独立,急转圈子,将抱住他的三人都甩得团团的飞了起来,可却不能教他们松手。又见两人向水若寒欺过去,心下大急,这干人武功不弱,又是亡命之徒,水若寒乃是文才班弟子,武艺不高,只一人已够降服她了,何况两人?大喝一声,带着缠住他的三人便扑了过去,独脚飞出,将那两人踢倒在地。

身后又有三人扑到,更不出招,只压在他背上。抓住他的三人又乘叶飘零一心解救水若寒之厄,各出一只手,分别抓住了他曲池穴、合谷穴、足三里,叶飘零浑身麻软之下,被后面三人一压,顿时伏地,向水若寒拜了下去。余人深知万点刀光红韧力之强,深恐他还能翻身,都大喝一声:“护法除魔,维持公道!”七八人扑上,压在人堆之上。

叶飘零被压得叫也叫不出声来,正自混乱之际,忽然感到一股暖流自背心灵台穴注入,刹那间充满全身。真气流转之处,双臂一振,十数人一齐飞起,叶飘零背部一挺,已站起身来,大叫:“是绍山梅花谷里的姑娘么?”原来这股内力他熟悉之极,正是绍山梅花谷里那个白衣少女独家专用。

那一干人见到如此地步叶飘零尚能翻身,吓得抱起受伤同伴,落荒而逃。叶飘零真气流转之下,精力尽复,解开车夫穴道,令他继续前行。水若寒问道:“什么绍山梅花谷?”叶飘零叹道:“就是武当山解我危难的那位高人。她的武功又有了进步,上次还须现身相救,这次居然能够隔空传功,武学之道,当真是永无止境!”

水若寒道:“是吧,世上有这么厉害的人么?我明天要和爸妈回老家去了,你爹妈也都在等你快点回去,还是早点回家吧。”叶飘零道:“我明年再来,将去湘潭一行,顺便去你那里看看好不好?”水若寒道:“你知道我那些同窗等着你来请她们吃饭的?”叶飘零道:“她们是你的舍友,我本应该请她们吃饭的。”

水若寒摇头道:“还是免了吧。你家里条件还不好,我不能让你这样子胡花。而且你不知道我那般动辄吃上好几两银子的。”叶飘零道:“可我想去感受一下你那里的生活环境,体验一下你的生活。”水若寒道:“还是甭去了。”叶飘零道:“到底为什么?银钱上我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水若寒眼望着他方,道:“你就算现在有钱,也该替你妹妹替你家里想想,怎么能随便胡花?而且这还是没必要的花钱。”叶飘零道:“你心里一定有别的原因是不是?若寒啊若寒,我觉得这半年你改变了很多,你应该有很多事瞒着我的对不对?”

水若寒摇头道:“我没什么好瞒你的。我本来就是这样子,是你以前把我看错了而已。”叶飘零道:“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跟你总是最好的朋友,你应该告诉我让我分担才是。若寒,你始终不让我去你们韶山派,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如果真的去不得,我也不会强行要去。”水若寒道:“本来就没别的原因,你让我怎么说?你那些钱你不会留着以后用啊,一定要花掉才开心吗?”

叶飘零道:“如果你真不愿意我去,那我就不去好了。若寒,你明日就走,我大概也得往苏州去了。最多我明年再与你在衡山见面好了。”水若寒道:“你省着点路费就不行么?从岳阳直上北京,至少要省出二三两银子。你干嘛总往这边来?”叶飘零道:“衡山的同窗,我回来时怎能不见上一见?”

水若寒道:“那我们就明年再见吧。”叶飘零道:“以后难道我们每年都只能见上这么几天么?”水若寒道:“我觉得我们每年能见上几天,老天待我已经不薄了。”叶飘零听她如此说话,不觉心里又甜了起来。

说话之间,马车到了藏经殿。叶飘零送水若寒下车,目送她往自己家的庄院行去,不由得甚是不舍,叫道:“若寒!”水若寒回过身来,轻笑道:“再见。”叶飘零再叫一声:“若寒。”跨前一步,凝视她的面庞,眼中甚是留恋。水若寒嫣然一笑,道:“怎么?”叶飘零摇摇头,轻轻道了一声:“再见。”转身上了马车,目视水若寒进了庄院,这才掉头回到白如霜家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叶飘零便对苏水清道:“水清妹子,我诸事已毕,咱们今日便起程吧!

”苏水清尚未来得及答话,白如霜走进房来,道:“飘零师兄,水仙师姊来了。”身后那人亭亭玉立,正是湘江水仙。叶飘零见过礼,湘江水仙道:“飘零师弟,今日许盈盈师姊召集我们五班众弟子游览祝融峰,要是你不去,咱们班也不算完整,只是不知如何找你。没想到你就在如霜妹妹这里,真是太好了。”

叶飘零道:“啊,全班一起啊,我去不了了。等明年我们再聚一次吧,我要往苏州一行。”白如霜在旁道:“飘零师兄要送他义妹回家,路途遥远,时日匆忙,所以他今日便要起行了。”湘江水仙好生失望,道:“本来想见不到你就罢了,想不到找到你了你却又不能去。”

叶飘零心下一动,便想跟她而去,一转眼却见到苏水清双目无神,满脸苍白,这数日间,她倒是更为憔悴了,自己又怎能仍让她孤零零流落在万里他乡,举目无亲?于是又笑道:“水仙师姊,明年再与你们欢聚一堂吧!”

那边林锦堂过来,道:“飘零,此去苏州,千里迢迢的,这二十两银子,权作路上盘缠吧!”叶飘零接了,道:“多谢阿姨。”携了苏水清之手,与众人道别,飘然来到南岳牌坊,坐上了自衡山开往上海的连车。一路无话,来到上海,叶飘零向来不喜繁华之所,因此毫不停留,背负苏水清,展开轻功,奔往苏州来。

苏水清家便是鸡尉山山坞的梅林里的邓禹草堂,另有留园也是她父亲的家产。苏水清指了路径,叶飘零如飞般行来。中午时分,来到邓禹草堂。但见昔日东汉大司马之所,如今已经破败不堪。院内的水井上面斜摊着一个筛子,一把断了柄的锄头斜倚在墙上。水车倒还在骨碌碌的左右摆动几下,但水沟里却早已枯干。

苏水清大喊道:“爹!女儿回来啦!”那草堂房门紧闭,敲打不开。苏水清退了数步,抱头痛哭起来。叶飘零也甚为怅然,拍拍她肩,道:“水清妹子,先去留园看看后,再哭不迟。”苏水清噗哧一笑,道:“什么叫做再哭不迟?”

当下两人往留园而来。这中国四大名园之一,如今也显得衰败不堪。苏水清推开园门,疾奔入内。来到一个小池旁,对面那临水小楼倒映水中。两人奔过,来到一个庭院,名为“古木交柯”,几个丫鬟各自擦着墙壁。苏水清叫道:“虹儿姊姊!”

几个丫鬟回过头来,都大喜道:“小姐你终于回来啦!”苏水清情急之下,只道:“我爹呢?”那叫做虹儿的丫鬟道:“老爷在明瑟楼里呢,小姐你快去,只有你去了,老爷的病才能好。”

苏水清疾步奔往明瑟楼,叶飘零待要跟上,一丫鬟拦住,道:“留园乃是苏家之所,外人不得庄主允可,不能擅闯。”叶飘零道:“我与你家小姐乃是朋友,岂有拒人于万里外之理?”更不理会,举步绕过,那丫鬟大怒道:“好大的胆子,金刀苏家乃是江南武学一大世家,岂容你如此胡闹!”操起一柄扫帚,夹着一股劲风袭了过来。

叶飘零心下一惊,原来苏水清是江南金刀山庄苏家刀传人,普通人家的丫鬟哪能有如此身手?脚下一滑,避开攻击,那丫鬟呼哧一声,扫帚横扫而来。叶飘零右手倏出,在她两只手腕之上分别握了一握,随即收手。虹儿叫道:“怜儿且住。”福了福行礼,说道:“公子原来是慕容门下,一向与苏家交好,奴婢等无礼,还请公子恕罪。”

叶飘零刚才这一招的确是从血风刀法中变化而来,不想虹儿这小婢竟能识得,心中暗暗称奇,当下行礼说道:“适才无礼,非是有心,万望恕罪。”虹儿道:“既是小姐的朋友,公子便不受拘束,请。”叶飘零拱了拱手,来到明瑟楼前。

但见水边平台上一人与苏水清相拥在一起。那人乱蓬蓬的长发披肩,身体巍峨如山,两肩坚强胜铁,眼神却甚是痴呆。苏水清哭道:“爹,都是女儿不好,连累了妈,又让爹担心这许久!”那汉子只是痴呆呆的望着前方,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水清回头见到叶飘零,哭道:“飘零哥哥,爹不认得我了,怎么办啦!”叶飘零走上来,长揖到地,道:“久仰金刀山庄庄主刀绝苏步云苏前辈大名,湖南后学叶飘零有幸拜见。”

那人正是如今的金刀山庄庄主苏步云,与其兄苏步青并称刀掌双绝,横扫江湖,无人敢敌。可惜十八年前两兄弟同时爱上了慕容世家苏州旁支的一位姑娘,以致有太湖比武,双绝互拚之事。据说两人当年那一战,激起太湖之底的淤泥,太湖就此遭到污染,再难澄清。两人拚力斗了三天三夜,终于苏步青以一招之失落败,远走美利坚,终生不返中土。

此刻苏步云听了“湖南”二字,忽然暴起,将苏水清推开三丈,大喝道:“湖南,秋烈就是死于湖南!”跨上两步,一掌直击下来。叶飘零闪身避过,那掌力击在地上,顿时石屑纷飞。苏步云横腿扫出,叶飘零纵跃而起,大叫道:“苏前辈,晚辈并非菩提……!”身在半空,但见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已抓到胸前,急双手一合。苏步云两只脚登在柱子上,双掌拍下。叶飘零矮身双掌往上一托,啪的一下,四掌相撞。叶飘零往后一退,两只脚撑在水边栏杆上。

苏步云噫了一声,掌力疾吐,叶飘零一缩身子,展开“风中残叶落水萍飘十八式”,随着掌力飘出,已跃过水池,到了对岸,这才脱出了苏步云如惊涛骇浪般掌力笼罩的圈子。苏水清大叫道:“爹,他不是菩提教之人,是他救女儿回来的,爹!爹!”

苏步云陡然惊醒,一把抱住苏水清,叫道:“你是水清?水清!”苏水清倚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哭了起来。苏步云却仰天虎吼一声:“水清回来了!”眼中热泪滚滚而下,忽然手一松,晕倒过去。

苏水清大声尖叫。叶飘零绕池而回,扶起苏步云上半身,在他人中一按,苏步云便又醒转,这才神智清明,一双手只是发抖。苏水清抽泣着说了别后情形。苏步云听得慕容秋烈*而死,不胜感伤,道:“当初你妈要入菩提教,为父的以为她只是练练圆满大法,菩提神功,想必并无大害,只要不走火入魔,让她打发下时间也就算了,因此没有立加劝阻,终于落到今日的地步。到得秋烈沉迷一深,就再也无法回头。水清,你可要迷途知返,好好学武,为母报仇!”苏水清哭道:“爹,女儿都知错了。”

苏步云又向叶飘零道:“多承少侠相助,感恩不尽!”叶飘零道:“菩提教妖言惑众,为害世间,人人得而诛之,前辈何必言谢?”

苏步云一清醒过来立即豪气干云,先叫叶飘零、苏水清前去洗浴,又叫来虹儿、怜儿做了饭菜,在石林小院款待叶飘零。饭后叶飘零便道:“除夕将至,想父母望子之情,归心似箭,便请即刻辞去,日后有暇,再来向伯父请教。”

苏步云自然理解叶飘零之意,也不客气强留,倒是虹儿说道:“公子说哪里话来?你救了小姐,又千里迢迢送到苏州,此恩比天还要高,比海还要深,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在这里过年,好好的逛一逛苏州园林,最好是在这里住上个十天半月,甚至三年两载的,我们就更是欢喜不尽了。”

叶飘零抱拳道:“非是小生客气,只是久未回乡,思家情切。若他日有缘,自当再来此地,到时还要叨扰呢!”苏水清此时已穿戴整齐,恢复了昔日大家闺秀之色,这时盈盈站起,道:“飘零哥哥,我知道你要回去过年。可你有时间一定要来苏州看我。我在这里……天天等着你来。”

叶飘零点点头。虹儿又端来纹银百两,说道:“这区区薄银,并非为了公子厚恩,只作公子来回盘缠,万乞笑纳。”苏步云又在一旁说道:“贤侄年纪轻轻,武功已臻如此境界,实我生平罕遇,本欲屈留贤侄多加切磋,无奈时日不允。你我已为忘年之交,这些许银两,万勿推辞。”叶飘零一笑接过,道:“伯父厚意,飘零拜领。”

当下苏步云苏水清并十数个丫鬟仆役将他直送到苏州城外寒山寺,这才止步,望着叶飘零的身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苏水清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可小小丫头,又有谁会注意她哭的什么呢?

叶飘零坐连车自上海至岳阳,一叶孤帆连夜赶路,终于在大年三十清晨时分,赶回家来。虽是贫瘠的乡村,可一路上却仍是张灯结彩,鞭炮齐鸣。辛如月和叶阳天已在厨房忙碌。大门紧闭,叶飘零家向来是早晨团年,取越吃越光明之意。他知道要等饭菜皆熟后,这才开门破岁,当下也不进去,站在门前小溪边桔子树下。

这时虽是寒冬,可树上却烂桔累累,无数溃烂的果实坠在地上、溪中。看来今年桔子生意奇差,挂在树上也没人要。小溪对面,荒芜的田土上雪都融化了,光溜溜的露出一片冻土来。叶飘零暗道:“今年虽然风调雨顺,看来收成也不好,否则何以绿肥也没人种?”

右邻单身老汉李老三的小茅屋门开了,扔出一个爆竹来。砰的一声巨响,吓了叶飘零一跳,回过身来。李老三看见叫道:“嗨,飘零什么时候回来啦!怎么站在外面?”叶飘零笑笑道:“李师傅起得好早。我今早才回的。”

李老三在门口点蜡烛时,自己家的竹屋门也开了。鞭炮鸣响,辛如月站在门内,道:“零儿,回来了也不进来。看看外面多冷。”叶阳天站在后面,只憨憨而笑。叶飘零拜了下去,道:“俗务缠身,回来晚了,叫二位尊老挂念,是孩儿不孝也。”

拜过父母,走进家门,叶飘零洗漱一番,一边叙说少林之事,一边在灶下烧火。他在少林藏经阁里见到过一路烧火十八棍,招数虽然简朴,却有许多难以领会之处,这时身临其境,才悟烧火棍法之妙。

少时饭菜俱备,叶飘雨也起床来了,见过了兄长。鞭炮声中,一家人拜过天地祖宗,然后开始吃团年饭。各地风俗不同,这里也不尽述。上午一家人团聚,欢欢喜喜不提。

早餐极为丰盛,但农村贫瘠,因此团年饭既过,中饭便只是早餐留下的剩饭凉菜。叶飘零心下极是愧疚:“我自到北京以来,只道赚钱容易,大手大脚,花天酒地惯了的,浑忘了家里的生活还如此艰苦。恐怕我在北京一日的生活费就够全家吃上三五天的。世间不孝,还有谁胜于我么?不知中华武协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解决农村贫困的问题?”目睹四壁上红纸飘扬,灯笼高挂,却掩不住一片萧然之状,更是神伤,想起自己在天下第一宿舍与众人卧谈时,多次谈到农村问题,人人都对中华武协露出不满之意。看来农村问题已是刻不容缓,中华武协再不举措,中华武林必生内乱。一股寒风从墙壁的缝隙里吹了进来,叶飘零打了个寒噤。

对面辛如月问道:“零儿,下午可要去郭师父家看看?”叶飘零点点头,道:“郭师父被聘请至君山,不知在何处过年?”辛如月道:“平日里虽住在君山,可年关到了,多半还是在红运村老家。”叶飘零道:“那我今天下午便去吧。”

于是午饭过后,叶飘零带了酒水礼物,横穿田野,冒雪而行,越过沟壑堑渠,穿过树林渔塘,片刻之间,来到红运村,郭天扬老家在村东,其时正吃团年饭,首席上坐的是郭姥姥,郭天扬三兄弟、四姊妹环坐四周,还有各地来的妯娌、姑侄、七亲八戚,端的是四世同堂,热闹非凡。叶飘零入内,先拜姥姥,后拜师父。

郭姥姥笑道:“飘零来啦,天扬,你大哥说飘零今天一定会来,你还不信,如今输了,先罚三杯。”叶飘零笑道:“是弟子来晚了,这三杯弟子该罚弟子才是,怎么能怪师父呢?”当下站在郭天扬身边,连饮三杯。

师母钟茜添了一张凳子,叶飘零坐在了郭天扬的下首。一个高瘦个子道:“天扬,你的得意门生?”马上就有人回答:“嘿,老林啦,这可是少林子弟呢,国家之栋梁,你说是不是得意门生啊?”许多人都抬起头来,用诧异的眼光望着叶飘零,纷纷道:“哎呀,天扬啊,这就是阮随风么?怎么转到少林去了?爱徒来了,还不多喝两杯庆祝一下。”

郭天扬满面春风,道:“应得应得。不过他虽不是阮随风,身手却不在阮随风之下,乃是新村叶飘零。”一个矮胖中年点头道:“原来万点刀光红是郭老弟的门下,从前倒不知道。来,万点红,敬你一杯。”叶飘零举起杯子,郭天扬道:“这位是我远房堂兄,如今家住衡山莲花峰。”叶飘零道:“师伯好。”跟他干了一杯。

众人听了他是少林弟子,又冲着郭天扬的面子,当下里都没口子的称赞奉承,这个称国家栋梁,那个唤民族精英,这个赞天下奇才,那个叫未来领袖。直说得叶飘零心里志得意满,这才消去了因家乡贫困带来的悲凉。

酒席终了,众人在院中开桌大赌,郭天扬却带着叶飘零来到内室,问道:“去了少林半年,感觉如何?”叶飘零道:“从前以为少林高深莫测,进去后才知不过如此。少林能成中华第一门派,多半还是靠招收了全国一流的弟子,以我做了如此久的家庭武师的经验,只觉它本身的授艺制度存在诸多问题。它根本不以武艺高低为重,不以实战技巧为要,平常测试都是让我们写武学报告和总结见解,众弟子只求早日满师出门,凭借少林招牌横行天下,更不将真实武艺放在心上,因此抄袭之风大盛,真才实学之人不复,少林衰败之期不远矣。”

郭天扬诧道:“少林果真如此?想我昔年在少林之日,众同窗每周学武十五个时辰,自己练武至少三十多个时辰,放眼今朝,或为中华武协的要人,或是名门大派的宗主,或是独行江湖所向无敌的大侠。象我这般郁郁不得志的,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恐怕少林地位当真难以为继!”说到这里,语气转低,道:“听说随风已悄然归隐,不闻江湖之事,恐怕武当情况也跟少林类似。”

叶飘零摇头道:“武当虽不以武学报告作为测试,不过恐怕不求实战更在少林之上。江湖之上,曾有流传说,少林出的是实战家,兢兢业业的在武林各业上大显身手。武当更多的是武人士大夫,虽会闹哄,办不了什么实事的。曾有人言:武当弟子,上者成为孤高傲世,洞察世情的先知隐者,中者成为吟风弄月,狂放不羁的狂士,下者成为穷困潦倒,放纵烟酒的流浪汉。少林弟子则上者成为坚定的武林领袖,中者成为稳健的朝政官吏,下者成为可以信赖的兵士。此言虽然大谬,可少林武当教义宗旨大不相同,却是事实。我元旦经过书浪湖时,便知道了少林武当的区别。少林莲叶乡晚上空无一人,大家都在练武厅中钻研经书,也有在练武场上勤修苦练。武当书浪湖冰面上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说少林比武当更求实干,也许并不为过,可如今实干的是如何编写武学报告,我就不知其中有何奥妙了。”

郭天扬道:“孤高傲世、洞察世情的先知隐者,莫非随风前去武当,真是他的一个错误?飘零,随风终未归家,父母也不知所踪。你在京可多留心一下,寻找一下随风踪迹。”叶飘零道:“我一入京城,便曾在武当派里四处寻访,只是不见,武当宝刀科我相识虽多,只可惜几位师父并不把殷师父的弟子放在眼里,提起随风哥哥来,没有人愿意说他的详情。”郭天扬道:“听说随风是在武当本山,不知后来是否迁入了京城,你也不必可以去寻,只需多加留意便是。”叶飘零道:“我觉得随风哥哥应该在京城,我必定要找他才甘心。”

当下叶飘零与师父谈论一番,踏雪归来。顺路来到外婆陈翠莲坟前拜祭送亮。想起去年为了刀法专训,连自己最亲爱的外婆过世,慕容附庄和父母也对自己瞒得紧紧的,直到数月后专训结束才知。可他又能去怨谁呢?

当晚除夕,家家都要守岁,辛如月准备了些许瓜子花生糕点足以充饥,于是晚饭便不开锅了。叶飘零数日来长途奔驰,委实困了,因此守岁只坚持了一个时辰,吃了几粒瓜子,眼见盘中食品殆尽,比起在北京醉生梦死来,直有天壤之别,心下伤感,于是便上chuang睡了。正朦朦胧胧之际,零零散散的鞭炮声中又传来了苍凉的歌声,正是那孤寡老汉李老三在夜空中放声高歌:“想当年、我也曾、跨铁马、杖金戈,横扫千军、拚战疆场。而今日、却何由?孤零零、惨惨戚,独守小屋,冷对茅房。眼见年关又到,厨房里空空荡荡。虽然是除夕大年夜,谁知道无火无光!逢年没有酒留香,过节没有肉来尝!老天呀,你枉自离地万里知道个屁,武协呢,你身在北京哪看得到民间一片荒凉!龙海龙呢,你倒好一命早归西,哪料到万千百姓无生计,只落得大年夜里徒悲伤!”唱着号啕大哭。

远处有妇女之声笑道:“李老三,你昨天哭朱副会长,今晚又哭起龙会长来,级别倒是不断升高了啊!”李老三大哭吼道:“今天好不容易大李头送了我一条鱼。谁知道一转身,该死的老鼠也敢欺负我,把那鱼拖走了。邓老头啦,你何解不打几个雷,给我把那天杀的老鼠狠狠劈一把,给我把那该死的武协打翻,给我把那混帐的老天捅个窟窿呀!”

但听得四周哄笑声四起。几个妇女唧唧喳喳的声音说道:“李老三啦,老鼠怎么会骑到你头上来了。是不是你平时老鼠药放狠了点啊!”“雷公老爷听得见你喊不罗,说不得真降下个惊雷来。”“李老三你倒挺会编,让雷公捅破天,他们可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呢!”

李老三浑然不理,只高声吼叫道:“武协你个什么东西,我收了一担粮,你便急冲冲催粮时抡枪使棒如狼似虎。我过年揭不开锅,你倒自个儿玩耍安乐影踪全无!可怜你亲口说我是个五保户,只是逢年过节忘记我,表彰会一开又跑过来请我上去胡言乱语!”他带着哭在夜空中大骂,直到午夜时分,各地鞭炮齐鸣,将他的声音掩盖下去。

叶飘零躺在床上,并不理会,只心里一阵阵刺痛。他知道,无论乡村城市,象李老三这等受苦之人不知道还有多少,甚至自己家里也未必就比李老三要好一些。无论是父老,还是乡亲,中华武国广大农民,除了极少数,又有谁不是在贫困线上挣扎?农村里没有别的出路,只盼儿女能够考个大成班,转入城市中,才可以翻身。可如今哪里不要花钱投资?近几年来大成班收费越来越高,别说农村,就连城市居民也深感力不从心了。可怜叶飘零在北京城里吟风弄月,花天酒地,一回到乡村来,深深的愧疚和同情,交织成一片悲哀与落寞。在城市里他可以慷慨解囊,救济贫民,可回到乡村,想着身后四壁萧然的家室,却再也不敢出手。

心被深深的刺痛,他吁了一口气,的确是疲倦了。在京城里纸醉金迷时,难道不曾想过这问题么?谁又说不曾?只是一想到此,便硬生生除去此念,一意寻欢,以免扫了大家和自己之兴。心潮澎湃,如何能眠?耳听着鞭炮声渐渐稀落,他辗转覆侧,直到天明,悄然起床。

此时母亲又已开始在厨房忙碌。叶阳天缓缓打开大门,口中喃喃念道:“大年初一把门开,金银财宝滚进来。”昨晚破岁,今朝迎新,接下来诸般拜祭不提。早餐按习俗应该是每人三个糖熬茶叶蛋。可每次叶飘零前往衡山,都会给慕容龙、殷仲、叶伟雄家带上五十个蛋,因此辛如月每年都要出去收购鸡蛋。今年只收购了一百个,加上自己家里储存下来的一共一百六十一个。当下辛如月自己吃了两个,其余三每人都吃到了三个。饭后辛如月又发给叶飘零和叶飘雨每人一钱银子的压岁钱,可保儿女们终生富贵平安。

直到正月初六,辛如月道:“飘零,今年你什么时候走?”叶飘零道:“初八慕容附庄高急班弟子授艺开始。先由我们这届上了名门大派的师兄们给他们讲解大成班的生活。我明天赶早起程吧。”辛如月道:“零儿休要胡闹,八百里路程如何能一天一夜到达?”叶飘零道:“妈,你放心。我入少林半年,所有时间专练内功,轻功也自然增长。何况我和向大哥相处半年,于轻功一道更有增益。一日奔行八百里,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辛如月道:“可你到了那总得休息一晚。”叶飘零道:“孩儿向来不乏体力,妈,你不必担心。”辛如月道:“零儿,休要逞强。我的生日在春节期间,吃香喝辣,有什么需要专门庆祝的。再说七不出,八不归,这规矩总是要守的。”叶飘零道:“妈,你总说什么七不出八不归。难道初七就没出去的人了?大家都已经不把这规矩放心上了。”辛如月道:“人家是没有法子,你不见初六马车生意总是比初七好么?”叶飘零道:“要不,我今晚起程,大概明晚到了,可以在叶英家里歇息一晚。”

辛如月无奈,道:“那也好。”于是叶飘零捱到黄昏吃过晚饭,又给叶飘雨留下了那张水若寒退回来的百两银票,拜别父母,展开轻功,径往衡山而来。

此时他脚步何等快捷,第二日天色刚明,便来到绍山梅花谷,却见昔日人迹罕至之地已被开发成旅游景区,繁华无比。景区中心偏左,便是那柴园,比往日更加破败,却显然是人工刻意保留这柴园的生活气息,否则何以两块烂石头还摆布得那般对称?叶飘零心想:“莫不是那姑娘功成名就归来,建设了家乡不成?”当下向那柴园躬身施礼,心里默念:“多谢姑娘数次援手救命之恩。莫非一别四年,今日还能相见么?”

正要举步入内,远处有人喝道:“先生,有什么事么?”叶飘零回头见四名护卫对自己虎视眈眈,当下道:“四位先生请了。这柴园之中,居住着我一位旧友,今日我特地前来拜访。”一名护卫道:“这里人烟罕至,从未听说有人居住。这柴园经权威人士考证,乃是百年前武林异人穗叶婆婆隐居之处,岂能有你什么旧友?”

叶飘零道:“原来如此,多承指教。”当下走开,来到一个饭馆。那饭馆规模甚大,布置得十分洁净素雅。他叫了两斤熟牛肉,两碗白米饭,三个包子,大口猛吃。店小二在旁服侍,极是殷勤。叶飘零问道:“小二哥,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时隔一年,变化如此之大?”店小二得意的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是新建城市,名叫新城。听说湖南武协为了开山建城,一共投资了好几十万两。加上柴园考证的穗叶婆婆的传说,吸引了大批的游客,连那些黄头发、蓝眼珠的老外呢,也巴巴的跑到这里来看那些花花草草,于是这里一下子就发展起来了。”

叶飘零道:“你是这新城本地人氏么?”店小二挺胸凸肚道:“是啊,我从小就在这新城长大,是个老新城人了。”叶飘零道:“那你知道柴园从前居住的一位姑娘么?她如今算来应该有十七八岁了。”店小二道:“吓,我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了,没听说过柴园里转过什么年青妹子。只知道百年前,穗叶婆婆曾经在这里隐居过。”叶飘零点点头。店小二道:“客官是外地人么?那你肯定不知道我们王掌柜的名声了?他最是精明不过,新城还没开建,他就最早嗅到了商机,跑到这里租房开店,果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开业半年就净赚了数百两。”

矮胖子掌柜走过来,果然穿金戴银的,活脱脱像个暴发户。他敲了店小二一丁弓,骂道:“什么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这里有几个客人,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浑小子,成天只会胡吹大气。再说话不做事,瞧我不把你送回到你那乡下去,别有让你妈来跪着求我,只耍些哭闹的泼妇相!什么玩意,明明我这半年赚了一千多两,被你一句话扣去了数百两!”骂得那小二抱头鼠窜,忙不迭的去端茶倒水。叶飘零听他辱骂小二,已是忍不住要出手打抱不平,听到最后一句才知这等小人,实不足和他计较。

付帐时给了小二一两赏银,心想:“那姑娘到底到哪里去了?她的家园被鼓捣成了这样,她也不加理会了?”于是在新城询查一番,不见有何特异,到处是人工布置的俗景,添上几首歪诗烂文以作古迹之证。昔日梅花谷的缥缈神幻已经丝毫不剩。叶飘零感叹一番,移步直往衡山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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