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师照本宣科,讲完那一段开考前的模板发言,接收暗器校核便开始了。由测试科四位师父祥莉、祥仪两位师太,明达、明真两位侠士发出暗器,众人来接,接得多者分数便高。这时明达、明真各提着一袋暗器,只听厅外号哨一响,厅内顿时满天精光,劲风飘荡。叶飘零心下存了畏缩之念,不欲强争,先退到后墙,欲待避开主力,专门接那落单的暗器。哪知明达出手另有诀窍,飞蝗石先撞到后墙,这才往前弹回,叶飘零正是首当其冲,一时数十枚暗器四面八方往他身上撞到,避无可避,接亦难接,只得拔剑出鞘,长啸一声,剑花抖起,真力迸出,袭到暗器尽被撞开,四面飞射,场中暗器成群,本已杂乱,明达、明真又随接随发,这时更如满天花雨,乱云飞溅。众人左闪右避,专寻那金钹、钢镖大件暗器去接。不多时,数十暗器分入众人之手,唯有叶飘零身处暗器最密集之地,只能闪避,别无余力接收,这时除了肩上中了一枝袖箭,一丝血迹流下,手中一无所获。
明达、明真发射已毕,往两边一分。祥莉、祥仪向前,两人都空着双手。叶飘零等知两位宗师级的人物必有厉害后着,难度一定远远高于两位侠士出题,均不敢懈怠,凝神静气,细心观察。忽听得嗡嗡几声细响,众人大惊,各自缩头转身,钉钉钉几响,数十枚金针钉在后墙上,一片金光闪闪。这一下全无征兆,众弟子本打算不作一声,专心收接,这时却仍是不由得骇然喝道:“无影神针!”各自气沉丹田,双足不丁不八站住,侧耳倾听。陡地里厅中气流略异,众人根本不及应对,便听得钉钉钉钉,后墙上又多了一片金针。厅中却只有三四名弟子指缝中夹到了一两口。
叶飘零心念电闪:“补校比正式的校核还难上许多,这也算少林给我们机会么?”一时苦笑起来:“这么玩儿我们,还不如不给机会,直接把我们踢出门墙好了。也罢,人活世上,全靠自己,本来就不能指望别人施舍的。我走了吧,离开这个地方!”虽做此想,另一股倔强之气却涌上心头来:“你玩儿我,难道我便认了这个栽么?最多惨败,那又如何,和你拼了!”倏地还剑入鞘,双手一合,真气漩发动。就在这时,嗡嗡声响,金针已到,叶飘零大喝一声,真气漩咝咝急转,四近起风,亦被带动成圈,形成一个大漩涡,那金针虽然无影无形,但朔风卷来,岂有遗漏?顿时全被搅动,围着他身体转了起来。叶飘零放慢气旋,伸出手,一枚一枚轻轻巧巧将漩涡中金针尽皆拈过,足有十数余枚。
低难度的全然无解,高难度的尽数通晓,叶飘零自练刀以来,便经常干这些眼高手不低之事。关杰素知其人,心下暗暗赞叹:“眼高手低,乃是学武大忌。飘零兄却每每反其道而行之,那也是因为他实际上基础已经打好,才有这等结果,却不可能是真正眼高手亦高的。”
诸师对望一眼,限于职责,不能评断,只教各人就座,开始理论测试。叶飘零心中却静不下来,兀自沉静在刚才真气漩的奇妙作用中:“天下真气守恒,我纵能用扩散心法不断吸纳,化为我有,但练武之人何多,我分到的总是有限。但我若不拘于是否吸纳,只将漩涡无限扩大,与外界融为一体,似有漩而无漩,似无漩而有漩,达到边界情况时,便可使宇宙即我,我即宇宙,天地万物,与我同源,这岂不是比单纯的扩散吸气更高一层?”他心下陡来灵感,笔尖微微发颤,几乎不能答题,连忙将所得构思写在稿纸上,用力摇头,将这些念头暂放一旁。
暗器补校已过,叶飘零掷笔出场,眼望少室山头风起云涌,变幻无常,心下生慨,此时自己胸中虽有良谋,但若是补校不过,终究要入江湖,失去大师指点,这一番武艺筹划,也不过将成为自己永久的构思罢了。
走在山道上,前往峻极峰。此时慕容秋水正将满师下山,须得把她接到少林来了。回忆当年高级班初见之日,相思至极,形销骨立,又怎料到真有一日,她会来到自己身边?还记今年寒假之时,共归乡里,如胶似漆,又怎料到真有一日,她会翩然离去终不回头?未来无定,这一切又岂能先知?前程多变,这一切又怎能把握?
早到白鹤观前,慕容秋水红妆俏立,顾盼嫣然,瞧来似乎十分熟悉,却也十分模糊。叶飘零不禁想起当年在洞庭湖畔无忧无虑高唱鞋儿破的日子。江湖风雨,浮浮沉沉,便是练成了通天绝技,也未必就一定比手无缚鸡之力好得了几分。大家拥拥攘攘,非求个高的武艺学历不可,那也并非真是为了一举成名,不过是降低困顿的几率,求个稳定苟存罢了。
“安宁师兄,暗器补校考得好么?”
“事情已过,何必多提?走吧,我给你搬家去。”
三极圣母宫耸立云空之间,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老弟子,又迎来一代又一代的新少年,不变的是建筑本身。门前拥吻的情侣没了,代之的是成堆的垃圾。门口“男弟子止步”的牌子依然还在,虽然那个“止”字不知在哪一天夜里被某位高人涂成了“上”字,但嵩山戒律未改,三极圣母宫是绝对禁止男子入内的,即使改成“男弟子上步”,也还在不断庄严的将无数惜花少年拒之门外。每年真正能上步的只有新陈代谢的今天。
叶飘零跟着慕容秋水来到三楼她的宿舍,小室内八张卧床尚在,铺盖却大半已空,只有几张残缺的邸报散落木板上,风从窗入,吹得呜啦呜啦作响。靠窗的两张床尚有衾褥,不过也已卷起,那是慕容秋水及其舍友韦敏慧的床。韦敏慧武艺冠盖嵩山同门,被保送到少林就读侠士,这时尚坐在房中。其余人或留嵩山,或入江湖,均已先行离去了。
见礼已罢,叶飘零帮慕容秋水把行李绑好,背在身上。慕容秋水却道:“安宁师兄,这盆千层竹怎么办?”叶飘零回身看去,正是两年前慕容秋水二十岁生日时自己所赠,那时高不过两寸,这时长已有三尺,枝繁叶茂之中,隐隐却透出几点斑黄。叶飘零道:“一并带走就是,不过盆里全是水,只怕不好拿。”慕容秋水道:“那我找找楼管,求她帮我照看,以前寒暑假都是这么做的。就怕我要满师了,以后不住这里,恐怕她不会答应。”说着横端底盆,走下去了。
良久方回,道:“楼管果然不大乐意,我好容易才说动了她。安宁师兄,我们走吧。”叶飘零点点头,背起行李,望着韦敏慧拱手道:“韦姑娘,下学期在下若差幸还在少林,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在下虽然不才,亦当竭尽全力。”这才跟在慕容秋水身后,下楼去了。
两人来到太室阙中。这时的太室阙,一般的临近别离,满目一片凌乱。走道上酒味四溢,叶飘零单人独住的客厅里更是酒瓶成堆。放下行李,让慕容秋水坐下,听她说道:“你每天都喝酒?”叶飘零道:“满师在即,我们一干人又有谁哪天清醒过?”慕容秋水声音微高道:“我不准你喝酒!”叶飘零冷笑道:“你连我是否能过暗器水平一都不闻不问,偏偏要以禁我喝酒来表示你关心我么?”
慕容秋水道:“哈,你每次来找我,我都理了你,怎么称得上不闻不问四字?”叶飘零抄起一瓶酒,往口中一倒,笑道:“是啊,理我就算对我好了。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少来烦你,这便是对我又闻又问了!”慕容秋水探出右手,来抢酒瓶,口中叫道:“你就会拿这一句来说,也不想想你自己说话可有多么难听!”
叶飘零滑步一避,慕容秋水不出暗器功夫,自是难奈其何,被他一口饮尽,说道:“算我犯贱,我何苦找你!是我自取其辱,原本怪不得你。”慕容秋水长身站起,背过身去道:“安宁师兄,我觉得你……真的对我没有以前好了。你既不想待我好,我怎能厚着脸皮住在少林?”她提起行李,欲待出去。
叶飘零伸手止住,叹道:“算我怕了你,乖师妹,都是师兄不好。我原知道你在乎我,所以才不让我喝。你在的时候,我尽量少喝便是。”两人这才息了纷争,整了行李,游了半日少林,到得黄昏,黄蓉儿会友归来,叶飘零便将慕容秋水送到黄蓉儿所住封祀坛去了。下楼出门,仰望云空,心下郁郁,想起如今强颜欢笑,一身万事,皆为慕容秋水所系,再回思昔日初到衡山,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何等潇洒快活,真是前尘幽远,恍若隔世,暗道:“不错,我对你是没以前好了。可是难道时至今日,还要我象以前那样对你么?师妹啊师妹,你们女孩子真的便贪心如此么?”洗心剑出鞘,一大团剑光涌出,盘旋数度,卷起无数树叶,漫天飞舞,只激得全身襟带一齐飘起,却又怎改得夕阳西去?
少林无处可去,只得来到山下水清木华茶馆。给护卫验过标有他茶馆代号“安宁”的腰牌,进入茶馆,想起多日借酒沉沦,不曾理会少林门户中事,便先来到少林特快帮中。依旧一班人围在议事厅中高声鄙视诸如食堂吐菜在桌上、大肆唾骂有人晚上鼾声太大不顾公德等等。叶飘零知道这班人也就敢在茶馆中发泄一通,私下里决不致大动干戈,自然也不理会,径自来到特快帮的藏经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