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ye浓情,放纵多忌,唯知痛感,不觉其他,又岂能长久?不多时,云收雨散,叶飘零缓缓起身离塌,推窗远望,虽在深夜,仍是行人漠漠,过客匆匆,一般的霓虹璀璨,灯火长燃,谁知道窗内天旋地转,一对少年竟似再世为人。思及前尘,恩仇爱恨,俱不能忘,叶飘零眼角竟是微微湿润,回想适才绚丽风光,未必胜得过和慕容秋水并肩安坐之时,热吻千遍,犹不及慕容秋水微微一笑。世人于闺阁之私,云雨之乐,夸大无穷,渲染无极,尤以当今江湖流传意淫小说为最,似乎西方极乐、中天圣地,也不及万一,然而身临其境之际,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伫立窗前,心下暗酸,似乎是他背叛了慕容秋水,辜负了过往七年,然而另一个念头又涌上来,似乎另一个自己蹦到半空指着他冷笑道:"你背叛她!你哪来的资格背叛她?秋水早不要你啦,你居然还在自做多情!叶飘零,天下不要脸之人,以你为首!"他忽觉气短,抚胸大咳起来。
"怎么了,后悔了啊?"谢依人也坐了起来囔道。叶飘零摇摇头,走近身去。谢依人伸出手背,道:"来咬!"叶飘零奇道:"干什么?"谢依人道:"这是我们祖宗的规矩,你先咬我一口,我再咬你一口,你可注意,不能咬轻了,否则你就是不够爱我,也不能咬重了,否则就是小狗!"
叶飘零微惊道:"你……你……你是蓝靛瑶人?"谢依人道:"我当然是瑶人,难道你不认得我们的服饰么?"叶飘零道:"我没注意你穿啥服饰,但是……对不起,我知道蓝靛瑶族与外族不能通婚,我累了你……"谢依人撇嘴道:"算什么,我才不理那一套,我要嫁谁便嫁谁,谁能管得了我?我告诉你呀,现在我是你的人了,你想抛下我那是不可能的,哼!"
叶飘零一颗心飘飘悠悠,似乎落进了无底深渊,一时之间,竟隐隐有三分惧意,回思未遂之前,偏道她更胜慕容秋水三分,事成之后,仔细品量,毕竟她与慕容秋水大相径庭,得到前后感觉顿时两样,而自此再也不能自诩痴情,唯有真将任扎那人渣外号放大数倍,稳稳戴到自己头上了。他微微苦笑,自我安慰一番,片刻之间便又安定下来,心想:"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依人也是知己,我便和她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当下伸嘴往谢依人手背上咬去,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一咬便是诺言,飘零啦飘零,你是否会成为无信之徒,再也不能顶立于天地之间?"一时又感人生之巧,前尘似已预定,生平知己之中,无论水若寒、慕容秋水,还是眼前的谢依人,甚至于他自己,竟然没有一个纯正的汉人。
谢依人忍痛待他咬罢,捧起他左掌,一口咬了下来。叶飘零曾没见过这等阵仗,兼又心中百念丛生,忽地全身一震,被她一口咬到了虎口上,护体神功,随念而动,只震得她唇舌皆麻。她皱起眉头说道:"马马虎虎,就这样吧。"
叶飘零苦笑道:"你既然连异族不婚的规矩都可以扔掉,还守这些做什么?"谢依人笑道:"那可不同,你要是咬得我灌脓了留下痕迹,就表示你的情意融入了我的体内啊,怎么能略过!"收起笑容道:"飘零哥,你可不能偷懒,帮我再去买些丝线回来,要蓝色的和红色的。"
叶飘零应了,知道异族之事,不必多问,当下拿了铜钱,奔出客店。登封左近,夜生活贫乏,如今快到午夜,想买丝线也非易事。还好在街道深处找到一家小店,这才买到回来。谢依人拉起他手,给自己拴上蓝线,又把红线拴到叶飘零手上,笑道:"好了,飘零哥,这回你可以跟我说那三个字了吧?"
叶飘零摇头道:"西洋流毒,决不轻言。"谢依人娇嗔道:"不,为了我,我要你改掉这个习惯。"叶飘零仍然摇头,谢依人再三请求,叶飘零心中原没好气,顿时沉下脸来。谢依人这才罢休,说道:"那好,依照惯例,给我首诗,就不用你说了。"叶飘零点头道:"这倒容易。"略一沉吟,弹剑徐歌:
"君不见太白一朝意气酬,长安醉倒几家楼?君不见谪仙无银易美酒,尚有宝马千金裘!
我今逢失意,轻将积蓄收,挥手从容洒向门前沟,飘落付东流。
前程非黯淡,甘当黯淡求,管他生死浮沉何日休,今夜又金秋!
何处寻欢能与醉?空无一物绕身周。名下并无些钞在,囊中未有分文留。
我欲孤身凭浪荡,醉来卧倒长亭上。我欲孤高啸红尘,醒来柴米不由人。
步软足酥本乏气,腹饥体饿更无力。茫然四顾最凄凉,美酒佳肴何处觅?
辗转天涯会友朋,一餐惯叙同窗意。我今面臊自归来,忍把当年韩信忆。
随心去,望九州,秋风秋草不知愁。随风去,驻街头,寒气寒蝉怎解忧?
弄剑乘风逢彩袖,月轮如玉映明眸。朱唇传意三分俏,锦缎流光一段羞。
施礼数,整轻妆,问君可是叶家郎?学艺门居云梦泽,生身地在远南疆。
闻兄岳麓青山下,仰卧潇潇碧水旁。示我诗词和曲赋,偿君美梦与文章。
如今我到嵩山下,犹念书中红袖香。今夜郎君如有意,随君寻醉梦他乡。
我心平地波澜起,我心当日又惶惶。我心未必真惘惘,我心其实本亮堂:
君不见昔人曾负我,我负昔人更渊长。君不见世人皆弃我,我笑世人不轻狂。
执我钱庄券,划拉数百下,片银不见发,何计今生得与差。
开我皮革包,搜索几千般,一纸不能看,仰天一笑泪光寒。
我观师妹青春盛,似我当年真至性!我今已见华发生,怎堪今夜忽至情!
挥洒高歌昔日事,今朝落拓怎飘零?娇人一意逞慷慨,肺腑有言请我听:
常慕师哥心仗义,久闻兄长气安宁。孤穷只是一朝事,何碍他年绝世名?
甘愿随君齐酒醉,亦当伴汝共驰骋。权抛长幼他乡面,且贺青山异地逢。
携手相依谐归去,暮转晨回能几度?暗问世间何谓情,情酣今日为何物?
酒方罢,又轻歌,纤纤素手解香罗。轻扶塞上红酥软,懒拌丁香玉液多。
谁见帐中方任意,哪知窗外已蹉跎!逡巡百遍此中乐,不……"
他歌到此处,忽然中断。谢依人本听得双颊火热,忽觉声止,便道:"为什么不念下去了?"叶飘零颓然道:"我接不下去了,以后再续完给你好了。"谢依人轻声道:"是,你来回奔跑,累着你啦!"侧过头去,轻轻靠在他胸膛。叶飘零躺在黑暗之中,睁大双眼,想着刚才几欲冲口而出的下文:
"逡巡百遍此中乐,不若昔人一酒窝!拂衣已毕悄然起,灯下依床轻独立。相会本非有意间,相逢却在无颜里。月明星冷照瑶台,枉对前尘故友来。问我何由长叹息,知君年幼智难开。君不见纵情一夜犹无乐,平生长啸亦可哀。君不见离人径去终不顾,任尔厚意与高才!"
感到窗外灯光摇曳,时明时暗,而他心中,时觉豪迈,时觉怅惘,时觉越礼,时觉迷茫,百念迭起,往事回旋,恍恍忽忽之间,却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叶飘零便已醒来,见谢依人仍靠在他胸口。他抬起手,回思昨夜,恍若一梦,然而手上的红丝线,却仍紧紧系住。低下头来,朦胧见到谢依人秀发飘烟,红晕笼雾,身上雪肤如缎子一般闪闪发光,他不由得全身一颤。谢依人顿时醒了,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羞喜并进,附耳悄声道:"飘零哥,待会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姐,我们……我们……"脸上一热,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收起丝线,整好衣裳,两人相扶出店,回首处,但见山雾迷茫,正与心间迷惘相照。叶飘零默然无言,但与谢依人重上少室山来。见到了谢募然,吃过早餐,便是谢依人前往洛水宫报道之时了。谢依人娇声道:"飘零哥,你便送我去洛阳如何?"谢募然叱道:"这丫头,你麻烦了叶师兄多少,怎么还不知足?"
叶飘零笑道:"那也怪不得她,一个小女孩孤身在外,多有不便。反正我也没事,便当往洛阳一游何妨?"当下别过谢募然,提了谢依人的行李,雇辆马车,往投洛阳而来。
古都不再,城门依旧,四近名城,都是叶飘零曾和慕容秋水游腻了的,对洛阳自然也是十分熟悉。自天津桥过了洛水,顺着河岸径向西南,到达遇驾沟,便进入了洛水宫的地界。此宫乃当年魏文帝曹丕所创。当年曹丕撰文自称击剑之术,天下无双,口述当年奋威将军邓展雅擅空手入白刃,江湖上传有五臂,以证其出手之快,然与曹丕动手时,臂被三剑而毫发不伤,因此曹丕剑术传扬天下。后与洛神甄宓共创洛水宫。南宋期间,又得江湖奇技"凌波微步",遂与湖北神女宫并称南北。到得同当盟开基立业,万众归心,中华气象,焕然一新,洛水宫迎合上级"全国各族人民大团结万岁"的精神,改招徒规划为专收少数民族弟子,因此洛水宫弟子中,汉人反居少数,各色服饰之人来来往往,令人眼花缭乱。洛水宫也因此政策,得到有关部门保护,相比神女宫屡遭巫山派之逼,处境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叶飘零与谢依人讲解诸般史事,兴致盎然,但是讲到洛水宫周围环境,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那洛水宫前有个文帝庙,你猜祭奠的谁?主殿当然还是曹丕,但左殿却是孙悟空,右殿是前朝文豪大侠树人禅师,不知道这两人一猴有何联系,竟被这规划者硬生生凑到一块?难道他的知识中便没有其他名人了么?"谢依人也笑了起来。
两人进入宫中,办了入门手续,又在附近转了许久。叶飘零听谢依人叽叽喳喳,拉着他逛商场,穿集市,心下却渐渐不耐了,当下寻个因头,告辞别去。谢依人赶上问道:"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叶飘零道:"计划不如变化,该来之时,自然来到。"谢依人哼道:"不行,以后不用你来。这里美女太多,我可不放心,还是我去少林。下周我便去如何?"叶飘零道:"一切随你,我都无所谓。"当下引去。
他也不骑马,也不坐车,展开轻功,奔回少室山来。重入少室阙,向日兄弟之中,卜正、马如龙飘越重洋,向天飞、程誉浪迹江湖,阿毛、侯飞另谋别系,单和没拿到少林满师证,待业在家,邵伟虽在少林,但直升侠士学位,与他没分在一个住所,因此宿舍之中,空无一人。叶飘零沉沦方甫,进退无决,却是无人可以商量,索性便抛开谢依人诸事,趁夜游荡少室山中,然而纵断送了名缰利马,毕竟亦有抛不开之人,心下暗暗自嘲:"当日在桐柏山时,与沉香所论三事,依人哪条不犯?你口是心非,言随人异,岂敢妄称大丈夫耶?"拔剑长啸,又冷笑道:"平生长啸亦可哀,哪堪厚意与高才!"
其后十数日,虽无分文,然而每日里蹭饭白吃,所在皆可,对酒当歌,时时皆宜,也不必多所在意。其间谢依人来了一次,却也并无他事,而这日却是慕容秋水回到嵩山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