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圣旨下来了,宣我即刻前去甘露殿服侍左右,暂时吃住都在那里,不能回来。
我简单收拾了几样,看看床头的纸鸢,摸摸,又放下了。
昨夜,玉奴没有来找我,李治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宋清…更不会来,我真的成了一个人。没关系,这样也好,我才可以心无旁怠的做其他事情。
一踏进甘露殿的殿门,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难闻的中药味。主殿门口是重重的侍卫把守,我低眉顺眼地跟着面有愁容的冯公公向主殿走去。只是四十刚到的人却已经是满头白发了,昔日那得意奸诈的笑容也不知去向。皇帝一死,这些下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去处,以往也干了不少坏事,万一“皇恩浩荡”,赏他一起殉葬,就玩完了。
一进门槛,我低着的头看也未看就立刻跪在地上,面露凄然:“奴婢武司籍叩见皇上!”
半晌没有答话,我心下奇怪,直到一双鲜红的高底宫鞋出现在我面前,我听见了一个温柔中透着森然的声音:“你就是那个媚娘才人?”
虽然声音陌生,但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皇后已崩,能穿着正红色的女人一定不是后妃,而后宫中对我感兴趣的正室,除了一个女人,我想不出第二个。
念此,虽然没有抬头,依然不卑不亢地回:“回太子妃的话,媚娘才人只是奴婢以前的封号,现在是武司籍。”
“哦~~是了,我居然忘记了。”她娇声一笑,“那么也就是说,你现在是个奴才罗。”
我面无表情地答:“回太子妃的话,是。”我不想和她过多纠缠,却也不会刻意讨好。看她这充满敌意的态度,一定是知道了我和太子关系不太一般。
“起来吧。”她转身走开。
我起身缓缓抬头,原来皇上仍然昏迷着,只是看那盘龙蚕丝锦被下的身体更加消瘦了,颧骨高高突起,面色蜡黄,病得不轻,但一时半会还要不了命。龙床两旁,都直立着侍卫,戒备森严,我皱了皱眉。
“你在看什么呢?”太子妃的声音软软的飘过来。
我偏过头,第一次正眼打量着坐在椅子上面的太子妃,她大概与李治一般年纪,也就十五岁左右。浓眉大眼,艳丽非常,又是一个神似长孙皇后的女子,只不过小鼻樱唇要比她秀气一些。多了份柔美,少了分大气。此时她神态倨傲,大红色的孔雀开屏抹胸长裙重重叠叠地拖在地上,肩上披件乳黄色半透明薄纱,乌黑的长发挽成个堕马髻,左右各插着五对银丝短流苏,再无其他装饰。不愧是大家闺秀,打扮得体,即不失了身份又没有将自己打扮得过分炫耀,毕竟皇上现在生病,会落人把柄。相比之下,我这身装扮就寒酸多了。
“奴婢是在担心陛下的身体。”我依然是波澜不惊地回答。
她好奇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神态上看出什么破绽来,比如羡慕啊,嫉妒啊,什么的。可是最终叫她失望了。
她不说话我就不答话,她问我答。仅此而已。
就在大家都觉得无聊的时候,门口又传来了通报:“徐充容娘娘到——”
我立刻恭迎行礼,徐充容快步进来扶了扶我,匆匆来到床塌前,提裙坐下,焦虑之情溢于言表,她蹙着娥眉,回头看着太子妃:“皇上今日可好些?太医与太子呢?”
太子妃恭敬地上前答:“回母妃的话,皇上昨夜到今日都还未醒,太子殿下和几位大人都在偏殿商议呢。几位太医的治疗方法各有偏差,拿不定主意。”
听见李治就在偏殿的消息,我的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
“恩,太子向来稳重孝顺,难为你们夫妻二人新婚不久就日日为陛下操劳,瞧着都瘦了,本宫也甚是欣慰。”徐充容微笑着看着太子妃,她似是无意的瞥了我一眼,羞涩道:“母妃过奖了,臣妾既然是治的妻子,自然要为殿下分忧解劳。”
徐充容连连点头:“看你们夫妻恩爱,本宫也为你们开心。对了,”她将目光投向我,“武司籍来这里可还习惯。”
我面露感激之色:“多谢娘娘成全。奴婢习惯的。”
她满意的点头,清秀的面庞上淡淡忧愁,她又看了一眼昏睡的皇上,对一边的冯公公道:“去,把太子和几位太医请来。”
不消片刻,李治与几位太医就纷纷进来了。
纷纷见礼之后,徐充容问:“大人们是否商议出诊疗的方子来?”
李治那温和略带着一丝烦恼的声音传来:“回母妃的话,孙太医令主张开放治疗,散热去寒,先去热后驱寒。而胡太医令则主张保守治疗,要先驱寒后去热,一时争执不下。还未商讨出方案来。”
“这…”徐充容也为难的皱起了眉头,看着太子,一时间没了主张。
我吸了口气,站出来:“奴婢斗胆,主张孙大人的意见。”
此言一出,那胡大人立刻跳起来:“你凭什么做主?”
我刻意忽略掉李治投视过来的复杂眼神,面无表情地盯着胡太医:“就凭奴婢为皇上的一片真心!你们这样僵持下去毫无意义,只会拖延陛下的病情,而奴婢自幼也学过一些医理,觉得孙大人与奴婢的想法不谋而合,故此一说。”
胡大人咄咄逼人道:“你能保证让陛下康复?”
我抬起眼睛:“那么大人您是说您可保证皇上会康复?”
他一噎,说不出话来。
徐充容神色游移,这时李治忽然道:“就这么决定吧!”
太子妃怨恨的眼神刺了过来,我坦然的抬眼看过去,微微一笑:“多谢太子殿下。”
徐充容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对胡大人一笑:“胡大人,不若这样,你们各有道理,本宫也十分为难,但是一直这样拖下去对陛下不利。干脆先用孙大人的方子给陛下治疗十日,倘若无效再使用大人的方法,您看,如何?”
那胡大人虽然面露不悦,但好歹也有了台阶下,哼了一声,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徐充容扫视了众人一圈:“好了,你们都退下赶紧开方子抓药去,皇上的病不容耽搁。”
“是。”几位太医纷纷退下。
不等她再开口,我主动跪下:“奴婢刚才冒昧顶撞大人,请娘娘责罚。”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本宫又怎么不知道你是为了皇上才出此下策?”
我微微一笑,“还请娘娘准许奴婢去后殿为陛下煎药。”
她愕然:“这是为何?本宫说了,不会怪罪你的。那是下人做的,你好歹是一个女官,怎么能做这等粗使的活计?”
我身体伏地:“奴婢只希望能亲手煎药服侍陛下,娘娘也好安抚胡大人。”
徐充容动容的双手将我扶起:“好妹妹,难为你了。”
…………………………
凝视着瓦罐中翻腾的药汁泡沫,将一枚自己提炼好的丹丸投了进去,看着那雪白的丹丸入水即化,我的嘴角弯弯一笑。
这是药,但不是毒药。
已经三天了,皇上的病一日比一日好,当然不是那所谓的什么孙大人医术高明,而是我自己放下的丹药发挥了作用。
将汤药折到了一边的银碗中,我小心的吹了吹,小碎步地迈进正殿。
一进殿,李治就迎了上来。
我敛眉道:“太子殿下,奴婢煎好了药,快些让陛下喝了吧。”
他压低了颤抖的声音:“她不在。”
我手心一抖,差点泼了药汤,眼角扫视,的确不见了太子妃。这才小心地抬起如水般的眼眸来看他,他的目光深邃而露骨,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香气混杂着他的体味,我的眼睛微微眯起,看见龙床上的皇帝睁开了眼睛。
“陛下!”我欣喜异常地绕过李治,跪到床前,激动不已,“您…您终于醒了?”
我这一声惊呼惊动了所有的人,外面哗啦啦涌进来一群太医,个个兴奋异常地冲进来跪安,我立刻扭头让王公公去通知徐充容。
“父皇!”太子妃也冲了进来,拉住李治的手一起跪在床前,将我挤出老远。不一会儿,徐充容也快步地走了进来,跑过去嘘寒问暖。
我缓缓地退到了门口,看着一屋子欣喜异常的人。
很快,皇帝的病情大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好得很快,脉象正常,健步如飞,只是偶尔还有一些咳嗽。当即就遣散了那些个侍卫、宫女,搬回了两仪殿。孙大人被荣升为院首,其余的人皆是重重的赏赐,我亦是功成身退的回到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