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晌午,我刚刚醒来就看见幔帐之外立了一排宫女,惊讶地唤来了如歌,她笑道:“主子可算是醒了,新院已经搭好,请主子移居。”
我心有疑惑,却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发问,让她和如诗伺候更衣洗漱之后,搀扶着出了屋子。
阳光有些刺眼,如歌立刻为我撑上纸伞遮阳,这时才看清前方的景象。一顶水青色的单人六角轿子立在院子里,一排六个太监齐齐跪下叩头:“奴才叩见主子,主子吉祥!”
“起来。”我温和地道,那六个太监谢了恩后立刻掀起轿帘:“请主子上轿。”
我扫视一眼四周,院子里那些尼姑们一个不见,不知道是去做早课了还是奉命不得出来,我缓缓地弯腰走进了轿子。
轿子缓缓前行,许是怕颠了肚子,走得很慢,其实倒也不远,只不过就在寺院的后面又搭了一座小院。
院子周围也是密密的侍卫环绕把守,我很吃惊他们居然凭借人力一夜之间就可以搭好这样别致的小院子来,院中花草繁盛,姹紫嫣红,微风吹来,花香扑鼻。中央一条青草铺就的小路直接蜿蜒到前方的翠绿的主屋,是竹子搭建的屋子,结实美观。而主屋的左右各紧紧连着小屋,想来是给宫女和太监们居住的。
“皇上说,准备得太仓促只有委屈主子先这样住着。”如歌凑到我耳边轻轻道,我嘴角含笑着点头,让那些跪拜行礼的侍卫们起身后,进了主屋。
打开屋子,我惊讶地倒吸了口气,屋子里到处是精美的摆设,精美得不似人间。青得透明的水晶屏风上竟然雕刻着一个高髻华衫的美人儿,仔细看那美人,眉眼含笑,半蹲未蹲,可不就是我当初地一次见到李治之时取笑他让女娲姐姐行礼却不让起来的情景么?
绕过屏风是一张宽大的竹床,神秘如烟一般的紫色幔帐笼罩其上,四周还围着一圈琉璃珠子。床头案子上面是一束束竹叶编织的碟子,到处是竹子的清香,比起那烦闷的熏香要让人欢喜得多。
“主子别看了,先用早膳吧。”医女的声音传来,我回头与她交换了一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眼神,绕过屏风,到外面用膳。
“这个是乌骨鸡汤,笋尖拌蜜汁,荷叶鱼子粥,金丝茯苓露,乳鸽烩茶菇……”
“别念了,全是些汤汤水水的要不就是甜得腻人,不吃了。”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怒气,匆匆打断了那个报菜的曰芾姑姑,起身就走。一屋子的宫女们惊得立即跪下:“主子息怒!”
那姑姑颤声道:“主子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奴婢一定做来!”
我眯起眼睛:“我只想吃些辣食,不要汤水,尽快的弄来。”
“是是是。”她慌忙退下,不到半刻工夫,一碟碟辣菜端了上来,我狼吞虎咽地足足吃了三大碗,辣得泪涕齐下,直呼过瘾。
“主子好胃口,想必这小皇子一定健壮得很。”曰芾姑姑讨好的一边替我拭好嘴边的油渍一边笑着说。
我假意没有看见她眼中的探究之色,让如歌扶我起来:“都说是酸儿辣女,姑姑怎么敢保证就一定是个皇子呢?其实我倒是希望是个公主的好,省些心烦。”
瞥见她诺诺点头,我轻蔑的敛下眼皮,转身道:“乏了,要睡一会,你们这么多人,扰得心烦。你们都退出去,只留马医女为我把脉即可。”
“是。”如歌和如诗点头回身,她们都纷纷退了出去。
我撩起幔帐,脱鞋半倚在床塌之上,看着马医女走过来,微微一笑:“你昨日的表现不错,不愧是梁大人亲自挑选的人。”
她脸上依然恭谨:“谢主子夸奖,这是属下应该的。昨天陆公公交给属下一封信。”
我接过她递来的信笺,展开,看完,嘴角微微一笑:“不错,王皇后接到陆公公的暗示去调查萧淑妃的行踪了,查出萧淑妃曾经托宫外一名巧匠绣过与我一模一样的帕子,并且在我自裁当日,她宫中曾经有人拿了一太监腰牌一大早出宫,直到下午才回来。但是萧淑妃又怎么肯承认她出宫逼我自裁呢?她全盘否认甚至与皇后大打出手,处死了那个出宫的太监全部栽赃给皇后,说是皇后安插的人诬陷给她,想一箭双雕,要皇上废后。现在的后宫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但是人人都知道皇帝在感业寺有了相好的,大臣们还是竭力反对让我回宫。”
马医女道:“那么接下来……”
“我们什么都不要动,好好呆着,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自然会有人沉不住气找上门来。”我轻轻一笑,复又嘱咐道:“让你们粱大人给我多觅些酸梅来。虽然刚刚有孕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既然他留的是儿子的种,迟早是有反应的,早早预备了也可以预防万一。”
她惊讶道:“这种小事属下去办就好。”
我佯装幸福地娇嗔:“不,我就要他亲自去办,好歹也是他的孩儿,怎能只有我出力他却不出力的?”
她眼里微微有些笑意:“是,属下立刻去办。”
见她离开,我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手掌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我这里安静养胎,后宫中却闹翻了天,吵得李治心烦意乱,常常是半夜微服出宫来我这里安歇。我什么也不说,也不问,只听他不断地发牢骚,发完了我便细细地唱曲给他听,象母亲一般哄他入睡。
“姐姐,只有你是真心爱治儿的。”他常常这样感慨着入睡,睡梦中都含着美好的微笑。看着他的微笑,我却整夜无法入眠,第一次的回眸一瞥,松树下的促膝交谈,大婚之夜的真情流露,再也回不去了。
就这样过了一月,我从李治和陆公公的口中知道后宫之中越闹越离谱,一个是最得宠育有子嗣最多的后妃,一个是当朝深得老臣赞誉的皇后,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一见面就打,从皇后的立政殿打到萧淑妃的含元殿,问安的时候打,探视的时候打,在御花园散心见了面也要互相斥骂。
后宫决定朝政,支持王氏的和支持箫氏的大臣们开始针锋相对,开始有中立的大臣对我回宫的事情也不再那样明着反对,却是有人建议接我回宫有人建议将我生产之后处斩。终于有一天夜里,我正在对着镜子梳头的时候,李治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你猜,朕带来了什么好消息?”他满脸的兴奋,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就差手舞足蹈才好了。
我理着长及腰下的如缎青丝,象牙梳子抵了下颌,转脸含笑打趣道:“瞧你这一身黄袍未脱,不似先前的鬼鬼祟祟,难不成是要迎我入宫?”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是的!姐姐,是这样的!今日一早,王皇后亲自来找朕,要朕选个好日子接你回宫!你开心吗?开心吗?我好开心啊!”他劈手夺下我手中的梳子,一把将我抱起,在众宫女和姑姑的惊叫声中将我抱住团团转圈,一边转一边叫:“太好拉!治儿要和姐姐正大光明的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我被他逗得直呼头晕,宫女们早在一边笑得红霞满面,直到马医女过来连连劝陛下不要伤到了孩子,他才停止了转圈,小心翼翼地将我扶坐在椅子上。我谴退了宫人,静静的看他。
他脸上兴奋的红晕还未褪去,直直地看着我:“你开心吗?”
“开心。”我微笑着点头,心中却是百转千回:这王皇后现在如何我是不知道,但是就以前她对我的态度来说,也不见得对我就这样好。现在我若是进了宫,的确是她压制萧淑妃的一步好棋,难道她就不担心我会诞下皇子成为第二个萧淑妃?她若是不担心也就不会派个曰芾姑姑整日里观察我的饮食起居了。现在进宫,无疑是给她更好下手的机会,到时一石二鸟,坐收渔人之利的可就是王皇后了。
“那朕要封你什么名号好呢?”李治在那里已经盘算着事宜了,我嗤笑一声打断他:“你不说要让我做皇后的吗?”
“啊……”他立刻如吃噎了一般顿住,脸上微微涨红,眼神有些闪烁游移,半刻结结巴巴的开口,“本来,本来朕是很讨厌她的,可是,可是她现在是第一个支持朕接你回宫的,这样做,会不会……何况,她也未犯什么大错,就这样废后……”
“哈哈哈……”我仰面大笑着一捏他的鼻子,“你可是最最傻的陛下了,胡乱玩笑也这样当真?”心中却是薄凉一点,终究连纯真如厮的他,也要食言了。
他这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恼羞成怒地来挠我的胳肢窝:“好哇,姐姐骗我!”
我连连讨好求饶:“皇上,我知错了!知错了!可是我现在不能回宫啊!”
“什么?”他一下子停了动作,愣愣地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