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说,我妈妈原来可漂亮了,本来是作演员的,我妈妈不喜欢演戏,最后她作了道具师。我爸爸原来可是个大学生呢,在北京上的,他还上过天安门呢!
我妈妈的电影厂拍老戏缺一辆老式的车子,找了好多木匠师傅都做的不好,导演可不高兴了,最后找到我爸爸,我爸爸噌噌噌几下就给他们画了一张样图,找来师傅比着做,一次就作好了,导演可高兴了呢!
后来地震了,电影厂正好在那里拍电影,死了好多人,我妈妈也受伤了,后来电影厂也解散了,导演就把这辆唯一完好的车子送给我妈妈了,还送了一匹刚出生不久的小马驹呢,我姥爷和爸爸一起拉着这车子载着我妈妈,车杆上栓着小马驹,走了半个月的路,才回到爸爸原来教书的地方,就是现在我们镇上的家啦!
小马驹长大了,我爸爸每次带我和妈妈出去转悠,都会套上马车,爸爸就把我妈妈背到车上,我也爬上去,在车上能走能睡的,可方便了,还不怕风吹雨淋。”
花儿翻着拿书本,忽然一张小小的照片从书里掉落下来,就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这个当兵的是谁啊?还挺帅挺威武的吗。”花儿娘捡起来端详着。
“这个?好像是我爷爷。”“好像?”花儿娘不解的看着花儿。
“嗯,我爸爸说的,我爸爸小的时候就和我爷爷失散了,是那个抚养我爸爸的李奶奶说的,。李奶奶死的时候把照片给我爸爸了,还说这是我爷爷留给她唯一一张照片,好让我爸爸以后有机会凭这张照片找到爷爷。”
花儿现在的爷爷听到,不免奇怪起来,也戴上老花镜端详那张小小的、微微发黄的一寸照片。“当兵的?这不是八路军的服装啊!这——这是国民党的军装?这就是国民党的军装!他还是军官!”
爷爷的声音很小,手微微的有些颤抖,还很警觉地抬头四处望望,意识到这是在自己家里,才把花儿拉到怀里:“这个真是你爷爷?”
“我也不知道啊,我爸爸也不知道。”花儿仰着脸回答他。“那你爷爷呢?”老爷子也是奇怪,继续追问。
“我爷爷?李奶奶说我爷爷在台湾,我也不知道啊。”
“你说你爸爸的老家在花园口?你爷爷在台湾?那你爸爸离开你爷爷的时候很小啊,大概有四五岁?”“她一个小孩子家,估计也不清楚。”八儿娘对老爷子这一连串的问题都觉得不耐烦了,故意插话解围。
“我不知道,好像说才三岁不到。那个李奶奶不是我爸爸的妈妈,李奶奶临死的时候又跟我爸爸说了一次,我爸爸的爷爷奶奶都淹死了,因为我爸爸和他弟弟跟着他娘回姥姥家,才躲了过去。
后来他们娘三个联系上我那爷爷了。我那爷爷往台湾跑时候本来是要带走一家人的,可惜当时战乱,爷爷就托付一个姓李的女记者带他们三人到一个地方等爸爸,可惜他弟弟和他妈妈都被日本炸死了。
是那个李记者抱着我爸爸躲了好多天才躲过去,但是再也没有找到我爷爷。李记者就是后来养爸爸的那个李奶奶。她带着我爸爸嫁了好几次人,差点饿死,最后嫁给了一个姓黄的老八路,好像还是个大军官呢。我爸爸说,那个李奶奶可好了,没有她,我爸爸早就死了。
其实黄家一家人一直不知道我那爷爷是军官,李奶奶这跟他们说我爸爸是一个孤儿,他们还供我爸爸上了大学呢!就在北京上的大学呢!”
花儿口舌伶俐,竟然把复杂的关系说的清晰完整,也说的十分动情,还能看出来,她还是比较自豪的。毕竟,他爸爸在北京上过大学呢!只是,王家一家人都担心,他们那林家的出身实在是糟糕,真不知道那个讲成分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要是以后还要讲什么成份,他这个小闺女可就脱不清关系了!
一家人围着,站的站,坐的坐,花儿娘默默的又捏起来那几张照片,看了一会,轻轻的放下来,叹了口气,再也没有人说话。
好大一会,花儿娘小声地问花儿:“你爸爸做了什么事情,你知道吗?你怎么喊旁边那个公安局叫叔叔?”
说起爸爸这事,花儿难过起来,沉默了好大一会才开口:“我也不知道。我爸爸本来教书教的好好的,那一天有人忽然找爸爸,还跟爸爸叫大哥,爸爸让我跟他叫黄叔叔,他们商量了一夜,第二天,黄叔叔就走了。
后来就来了公安局,把爸爸带走了……剩我跟姥爷在家里,姥爷本来就有病,没过几天就……姥爷临死的时候说爸爸太老实了,背了黑锅……
后来爸爸和黄叔叔、还有黄叔叔的弟弟都来了,埋了我姥爷,他们就打听咱们家的消息——就把我送回来了……路上我还问爸爸,他什么也不说。爸爸只说,要我不要把他当坏人,他不是坏人,他肯定不是坏人……我长大了一定要搞清楚,他们要是冤枉我爸爸,我跟他们没完!”花儿狠狠的说着,眼睛里含着眼泪。
花儿说着哭了起来:“我爸爸一定不是坏人……可他们为什么要抓走我爸爸啊?”“也许有别的原因吧,被抓走也不一定就是坏人,也可能是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
他们最上这么说,可心里却是在想:“为什么被抓走?知道的人不说,谁会知道呢?但是,一般来讲,警察不会冤枉好人的吧?”
大家不禁伤感起来,为花儿,也为自己家,还有那个戏子般漂亮的、巧手的、也早逝了的女人。在大人们的感叹声中,花儿在三哥哥的帮忙下马上就把书收到了那个柜子里,还把照片夹在那一本厚厚的书中,藏了起来,让三哥哥帮忙搬到屋里去了。这是她所有家当里最珍贵的东西了……
至于那匹马,果然很烈,槽上那两头驴一旦和它争草料吃,他们就打架,它撕咬着,踢弹不止,发出一阵阵嘶鸣声。如果是拴在外面,其他人根本不敢靠前站。可是只要花儿往跟前一站,也算奇怪,它马上就安静下来了。花儿爹怕马吃不好,就让三疙瘩放羊时再割一些青草回来,专门让它吃。
花儿老娘把所有的东西都归好了地方,就差花儿的睡处了。家里孩子多,大的不大,小的不小。“那就让花儿和她两个姐姐睡东屋北间吧”。花儿娘去跟两个姐姐商量——老三老四都噘起了嘴低声说道——“那床窄的,两个人睡上还想挤下一个人来,腿都打架,哪里能再还挤的下一个小人塞儿?”
花儿也是脸皮薄的,极会察言观色,当时就红了脸,眼睛里噙着泪,三疙瘩看不过,结结吧吧的说“要不——不——跟——跟——我一起——睡——草屋?”“净瞎说,你一个愣头青小子,她一个小闺女家,哪能和你睡一床?”她娘拦到。
三姐姐小声说:“奶奶那院倒是有个空床——”她刚想提醒娘,后面那声音小的几乎她自己都听不到,她马上停住了口——她娘肯定不想再让小妹妹受老太太白眼,要去估计也是让她或者四妹妹去,自己很快要出嫁了,才不想挪窝;奶奶本来就不喜欢老四那倔脾气,肯定不乐意。
花儿娘不得已,只好让八儿他爹和三疙瘩睡西屋草房,花儿、珏儿都睡堂屋东间。小孙女王子珏从有了弟弟就一直是跟奶奶睡,好几年了,奶奶早已成了她的奶奶。新来的这个小姑姑昨天跟自己抢地方,她就很是不乐意,奶奶说姑姑是新来的,要让她一点。现在看她还要来抢奶奶的床,就把着床边不让花儿上床,“这是我的奶奶,不是你的奶奶——这是我奶奶的床我不让你睡,就不让你睡!”
为了让花儿能睡到床上,几乎是全家动员,连哄带吓,才让子珏同意让八姑姑上床睡到她的脚头,花儿睡觉时还是抽噎的,花儿娘附身过去给她抹了把眼泪,盖好被子,在她身上轻轻的拍了几下。“花儿,咱不哭,啊,子珏小的,她一直我睡惯了,慢慢就习惯了。”哄好了子珏也乖乖的睡在床里边,花儿娘叹了口气,坐在床沿上发呆。
房少人多,堂屋西间还有永力夫妻和两个孙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