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白天像一本书,而夜晚像一首歌。读懂白天的人心领神会,云蒸霞蔚,读不懂的人,举步维艰,空自叹腕。听懂夜晚的人,灯红酒绿,欢娱沉迷,听不懂的人,清冷自许,孤寂相随。
望月舞厅,火车北站附近,中山路与沿江路交叉口的一个点,每天吸引着成百上千的男男女女光顾。曾几何时,发廊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于色情行业中霸占着主导地位,而今望月之类舞厅的横空出世,发廊黯然失色。舞厅经营手段独到,灯光明暗交替,灯明亮时人人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灯熄灭时****秽语,此起彼伏。俗称“摸摸舞厅”。我很佩服第一个发明摸摸舞厅的人,简直天才,揣摸透彻男人们虚伪透顶的阴暗心理,摇曳的灯光,曼妙的舞曲,喁喁的私语,酒精和体味的交融,犹如一层薄薄的面纱,笼住赤裸裸的欲望和渴求。发廊相形见拙,目标太过直接,好比鬼子进村,赤膊上阵,刺刀见红,将原本很美好的事情整得很下作。
舞厅门口停满车辆,电动车居多,宁宁将他的昌河开入五百米开外的停车场。我们一前一后下了车。
望月舞厅里面一如往常地热闹。男人很多,女人更多,走过狭长的过道,揭开厚厚的帷布,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黑漆漆的,一点光亮也没有,感觉刹那间掉入了黑暗无底的欲火天堂。
我小心翼翼挪动脚步,直到挨着吧台,心里才略微轻松些,当灯光打亮,我要了啤酒,解开衣领,对着瓶口儿吹,同时游离目光,搜寻着猎物。
猎物分三六九等,60分及格。掏腰包购物,肯定希冀买到称心如意的货品,当然众生芸芸,各人品味有所不同,我倾向于丰乳肥臀,体态饱满的女人。80分以上,我抵抗力直线下降,若有美前来相邀,我的矜持坚持不过三秒钟。宁宁大概老婆管得严,难得偷闲寻欢,口味重,冷酸不忌,正可谓有肉饱吃,有女皆欢。周围再度陷入黑暗,我发现他已迫不急待牵着一水桶腰女人靠到舞池中间的圆柱子上,女人攀附到他肩上,远远而观,生似竹子上挂着一条白花花的蟒。他们混在成对的人群里,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比情侣还情侣。我完全想像得到数小时后的真实场景:两人以吻作别,各回各家。宁宁装模作样地沏杯热茶,端到正在电脑桌前处理财务文件的老婆手边,揉着太阳穴说玩也玩得累,没意思,以后再也不参加朋友的婚礼了。被窝里钻出一个五岁大的男孩子的头,奶声奶气地喊他爸爸,他会用手轻抚男孩子微卷的头发,说,儿子,听话,早点睡,明天去航天科技馆,爸答应过你的,还有飞机模型,你随便挑。脸上的表情要多慈爱有多慈爱。女的打开家门,手提袋扔进抽屉里,和等待她晚归的男人抵死缠绵,说,今天钓到一个凯子,包场,要是天天有这样的生意就爽了。我们买房子指日可待。男人说,有没有想我。女的说,我无时不刻在想你,想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孤单,想你痴痴地等我的样子,哪怕我身边有人,我依然把他们当作空气,你明白的,我的心里只有你,只爱你一人,形势所迫,我虚应故事,为了我们的家,为了创造更好的环境。她深情地表白,感人至深,浑然忘却身体上残留着某个男人或者某些男人遗留下的许多吻痕还有爪印,男人感动得要哭,恨不得将心窝子掏出来地说,我也爱你,你的牺牲,我没齿难忘,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好,记住你的付出,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不离不弃。心里面野草般地滋生邪念:摸吧摸吧,拿你们的钱来摸吧,反正我不会掉一块肉,等到老子有一天发迹,也去摸摸你们的婆娘。
看吧,这就是生活,无比真实,假到不能再假的生活,每个人都是伟大的演员,诠释着欺骗和背叛的终极意义。剥去层层装饰,内心深处包藏着比钻石更为坚硬的冷酷和自私。我们生活中崇尚的真爱还有关怀,就像薄薄的一张纸,轻轻的一个火苗,即可点燃,顷刻间灰飞烟没,烟消云散。
我置身于梦幻一样的灯光、音乐、男女目光交接,喁喁情话构成的汪洋之中,恍然站到了梦的深处,多少年来,我在这场梦里醉生欲死,放纵沦落,曾经有过厌倦,厌倦这场吞吐着彩色毒瘴的五花蛇斑欗不尽的梦,曾经有过逃离的想法,逃离这座让我身心疲惫,无可留恋的城市,从此逍遥自然,一个人行走于天地之间,飘荡于江湖之上,我心归处是我家,但问题在于何处我心可归。天床地被,牢笼万千,我逃得出城市,逃得出心中燃烧烈烈的白色火焰么,我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香城,我逃无可逃的迷欲之城,而我,是那扑火的飞蛾。
一曲终了,宁宁折身返回,满脸的悲催。
“草,”他爆粗口,忿忿不平地抱怨:“假的,全他妈假的,世道被****了,奶粉假,胶囊假,油假,米假,统统不打紧,可咪咪怎么会假,咪咪怎么可能有假的呢,我呸,我呸,娘娘的,老子差点儿硅胶中毒。”
我憋着笑,说:“你属狗的呀,逮着啥咬啥,放宽心,三步之内,必有芳草,吃一堑长一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
“幸灾乐祸,你湿过?”
“我撞见过人妖。”
宁宁惊得下巴掉到地上,连说不可能。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亲身经历的,有必要撒谎吗。”
宁宁摇身一变,化成好奇宝宝,凑过头,悄悄地问:“感觉如何。”
“一般般。”
“藏私货,不够意思,说说嘛,我保证绝不外泄。”
我拉过他的手,按在我裤裆中间,很平静地说“就这感觉。”
宁宁古怪地看着我,神情复杂之极,然后,像被踩着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
我慢条斯理地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小心点,机会面前人人平等,你也有碰到的可能性。”
宁宁大怒,说:“乌鸦嘴。”
我的乌鸦嘴出了名的,加上强调字眼“小心”,屡屡应验,百试不爽。举例说明:某日,打趣宁宁,说他印堂发黑,财宫暗蚀,走路漂浮,形神分离,有财进灾,无财一身轻,果不其然,宁宁当日捡到一个漏子,进账一千多,但鬼使神差地把师傅的奥迪骑到了花坛上,车头豁开一道口子,挣的钱还不够维修支付。又一日,我们玩到很晚才散场,我开玩笑地说,小心被你家河东狮察觉,不存想再次一语成谶,当晚无事,翌日大早,他老婆赶早班,打开车门,无比神奇地在驾驶室内挑出一个注满****的套套,火山喷发的场景大家可想而知,宁宁死鸭子嘴硬,坚决不承认,但他忽略了女人较起真来相当恐怖,他老婆将物证送至司法鉴定中心,扬言dna匹配,没话讲,散伙,肇事方负全责,宁宁心惊肉跳,捱过了记忆深刻的一星期,人明显地瘦下来,形容憔悴,不忍卒睹。好在结果虚惊一场,宁宁如释重负,这个教训让他养成一个良好习惯,从舞厅出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仔细检查驾驶员及乘客脚下状况,不厌其烦,严格细致的程度甚过于航空安检。
见到我和宁宁单着,陆陆续续过来女人,搭讪,拉生意,她们货色平庸,姿色一般,我未加理会,宁宁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随随便便地风格发扬到底。我灌下一口瓶酒后,他的怀里多了一个女人。隔着轻纱,他拨弄着女人胸前的两颗葡萄,自顾自地说:“嗨,你们好,初次见面,打声招呼,应该显得礼貌些。”
女人花枝招展地笑,“帅哥,人家皮娇肉嫩,你可要温柔哟。”
宁宁一本正经地说:“你长得这么美,我疼你来不及,辣手催花的事不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好色,纳之以礼。”
我离他远点,胃部痉挛的感觉才缓缓平息。
灯光闪烁下,一大堆胭脂粉站在吧台前方,神情麻木,无精打采。其中一个女的个子很高,鹤立鸡群,头发染红,配上大红晚礼服,像火焰鸟。整体而看,皮肤白净,线条流畅。我靠过去,酒瓶点了点她精光的背部,率先朝墙壁边上的沙发走去。
我侧身坐下,翘起二郎腿,老神在在地看着她朝我走来。
用“走”字描绘她的步态,甚不精准,确切地形容,是“游”,腰肢左右摆动,宛似水蛇,行走间,大腿忽隐忽现,拨动人心,很媚俗的一个人,占个媚字,已属上品。
她皮肤紧密而光滑,手搭放其上,令人想起江南的丝绸。
她说:“帅哥,请给我一支烟。”
“非常荣幸认识你。”
“我叫潇潇。”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潇潇,好名儿。”
“只是名字好,人不好吗。”
“人如其名,你看别的人我不找,偏偏看上你,缘份啊,说不上来为什么,一见到你,我就很激动。”我故意把“激”字咬得很重,潇潇顺着我的眼光,瞄到了我的下面,她一下子乐了,弹弹烟灰,说:“你好坏。”
我喜欢她纤纤手指夹着香烟的样子,格调优雅,她抬起下巴,徐徐地吐出烟丝,眼神很迷离,我相信没几个男人在她极具蛊惑的注视下保存足够的清醒,至少我做不到。
我手绕过她的肩膀,脸埋到她散发着异香的颈侧,深深地呼吸,陶醉似地发出干涸的声音:“轻嗅蔷微,心有猛虎。”
潇潇说:“哎呀,我好怕怕,不过我很期待,哥哥是一头真的老虎,还是徒有其表,雷声大雨点小,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快快来采了小妹罢。”
得,遇上妖精了,我叹气,说:“咱们俩,谁吃了吃,不一定。”
潇潇吃吃地笑,说:“给自己一点信心,男人嘛,征服女人的最终战场在床上,你挺好玩的,以前没怎么见过你呀。”
我点上一支烟,放到嘴里吸一口,唇开烟丝飞出去,扑向她的脸蛋,慢悠悠地说:“哥第一次来。”
补充一句:“今晚第一次。”
暗黑如期而至,曲子很熟悉,著名欧美怀旧名曲《yexterdayoncemore》,轻缓悠扬,流水轻淌。四周一片乌七八黑,伸手不见五指,潇潇撩下胸衣的速度令人惊叹不已,她过我的手掌,搁在两团温暖柔软的肉上,语气急促地说:“摸我。”
我熟练地动作着,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几乎瞬间崩塌了我的全部防线,我敞开胸怀把她紧紧地占据在怀里,她的奶子不断地变幻着形状,我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舌头纠缠在一起,彼此听得见粗重的喘息和血管中液体加速的汩汩声,欲望之火,穿破重重黑暗,毫无阻碍地刺进身体,照射到魂灵深处,不止我们,舞池的各个方向,凡是活着的生命,都沉浸在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糜烂里。
她翻身趴到我有膝上,哀求我用力捶她屁股,嗷嗷地叫着,千转非回,欢畅恣意,有如春天里的母猫,抓心。到得后来,我不得不腾出一只手,严实地捂住她的小嘴,再后来,她全身细汗,抽去全身力气地瘫倒,我胳膊酸软得不行,比来场正规的战斗还消耗体力。
灯光重新亮起时,潇潇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脸红扑扑的,喘着气说,她下面全湿了。
自然而然地,她跟我回了家。
以下是我们进入正题前的一段对话:
“哥,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从哪里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这里的理由。”
“哦,理由是什么。”
“为了轰炸这里。”
“阿拉系尚海人哩。”
“说瑞,不好意思,误炸。”
“呵呵,你太逗了,你一张嘴,我就想乐。”
“慢点脱,小心丝袜。”
嗤——
在那个繁星点点,风情旖旎的夜晚,一场酣畅淋漓,惊天地泣鬼神的盘肠大战之后,潇潇竟然潸潸然地说爱上了我。我说我年纪大,她说不在乎,只要我单身就行。我说我一穷二白,一无是处,她说我体格强,至少能给她高潮。我说她不要因为我一棵树而失去整个森林,她说我玉树临风,是一棵不平常的树。
我说千山万水总是情,不给钱来行不行,她说诚如所愿,她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我被她打击得无言以对,半点脾气也没有。
她说话的时候,眼里蒙上雾气,透着真诚,被我开拓过的土地,坦坦荡荡地躺在床的中央,如花儿一样地盛开。
我默然,我沉寂,我苦笑,原来女人是一种多么愚蠢而又天真的单细胞生物啊。她们爱上一个人,原因竟可以如此草率而直接,一时的激情渲染,赌上她们的全部。侧面印证冲动是魔鬼的说法。。同样,她们与生俱来的善变,不堪时间折磨的特质,决定着她们抛弃一个爱人,无须任何理由,一个转身,便已足够。
我永远记得飘飘弃我而去的一幕。飘飘,我的初恋,我的曾经的生活的全部。决别的画面凝聚成黑白照片,总在不经意间翻阅,带来无以复加的伤痛。那是个大雨天,她从出租屋狂奔而去,粉红色的裙裾高高地扬起一角,像只小鸟,奔逃出束缚她的枷锁,欢乐地冲向更为广阔的天空。回眸的最后一面,冰冷,决绝。我堕入冰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
在飞逝而过从不回头的岁月里,我的身边从来不曾缺少过各种女人,她们以花朵的艳丽点缀我的苍白和虚旷,尽管她们目的各不相同,有的为爱情,有的为金钱,有的自身很空洞,有的决心很大,试图把我塑造成她心目中的理想模样。我感谢她们,倘若她们的来过喻作一颗又一颗圆润而饱满的珍珠,细线串成项链,夜色下摇曳流光的,即我漫漫长长又落落寞寞的人生。
17岁的少年,曾满怀希望,天真无比地认为:香城,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为你而来,理应回报鲜花盛宴,人间丽景。我曾多么沉溺你的美丽,绚丽多彩的蝴蝶泉从你身畔淌过,巍巍依连雪山注视着你的背影,你的丰满胸脯孕育千千万万、如花似玉的女子,清纯如山茶花,明亮如天边云霞,而三千弱水,我要求不高,只掬一瓢,此生无撼。惜乎,至今孑然一身,顾影自怜。不能不说,这是我的悲哀。
何为天堂,天上的堂室,升天才能到达。何为梦想,梦中的念想,注定被冰冷的现实碾压破碎,磨研成粉。
夜已深沉,我掉抽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潇潇睡得很香甜,爱或者不爱,两条不同的道路,方向不同,风景有所不同,错过了这个,还会有其他的更多的机会,她正年轻,不是吗。
我踩灭烟头,替她掖了掖被角,打开门,走上天台,仰望天空中悬挂的满月。
此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