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荒芜的宇宙，一对双星紧靠在一起，星际物质在他们之间川流不息，就像是两个力量耗尽的巨人，紧紧的依偎在一起想要互相取暖。这亘古荒凉的恒星就要死亡，膨胀的躯体还没有将自己的同伴完全吞掉的意思，但是一旦他们合并，那么巨大的引力就会把围绕着他们运作的行星全部撕碎，就像餐桌上的火鸡一样，囫囵的吞掉。
可是如果真的那样，那么宇宙河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将化成枯骨的手伸向地球吧。
……
罗浩眯着眼睛，干涩的痛苦使他不能立刻睁开，大脑还在缓缓的开启运行，就像电脑开机一样，CPU的运行不是瞬间达到量子速度的。
手机在床头震动着，罗浩艰难的伸过一只手，在床头摸索着。
“嗯？”
罗浩把眼睛闭了上去，连一个“喂”字都懒得说，慵懒的像是倒在棉花里的稻草人。
“还没起来？”对方的话里带着笑意，“我是顾宣。”
“嗯，”罗浩用鼻腔共振的声音算是回答了她，但是随即觉得有些不礼貌，于是问道，“……有事吗？”
“我有个侄女，”顾宣说道，“她想见你……我想你也愿意见见她。”
“谁？”
“徐幽雨。”
“哦？”罗浩有些讶异，他不明白徐幽雨见他的目的，但是他知道徐幽雨这个人。
徐幽雨，十二岁的博士后。
“好。”罗浩也想见见这个声称聪明过爱因斯坦的二十二世纪新人类。
......
“苏子枫，如果你回来了，那么罗浩就没有理由再在科学院里待着了吧？”副院长的眼睛里闪动着怨毒的光芒，“那么你就回来吧，这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呢……”
......
罗浩缩在椅子里，长时间不见阳光了，于是连冬日的冷光都是能躲则躲。他的对面是一个抱着兔子布偶的小女孩——究竟是只有十二岁的小女孩。
“我是徐幽雨。”她说，以一种大人的口吻。
罗浩正了正身子，无论如何，应该给予对方应有的尊重：“我是罗浩……你想见我？”
“是的，”徐幽雨很冷静的说道，“想必你也想见我。”
“是，我对你很好奇。”罗浩直白的说道。顾宣在一旁没有说话，她知道，这种事情，无论如何她是插不上嘴的。
“我对你也很好奇，”徐幽雨说，“所以我来找你……我有问题想要请教你。”
“什么问题？”罗浩皱眉道，从刚刚开始，他已经不把徐幽雨当成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是真真正正当成了一个平等看待的科学研究者，一个博士后。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3K微波背景辐射证明了宇宙大爆炸起源学说的可能，宇宙起源于一个包含全宇宙所有物质，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没有尺度的奇点，”徐幽雨细小的眉毛皱了起来，“可是这样的话，我们的宇宙外面是什么呢？”
“如果是真的话，宇宙的外面，什么都没有。”罗浩微笑着说。
“二十一世纪2014年6月27日欧洲原子能研究中心又因为研究‘上帝粒子’希格斯玻色子而告诉我们，宇宙都不存在，”徐幽雨挠着头，说，“如果宇宙都不存在，那我们现在在哪里呢？”
“……”罗浩说不出话了，所以他只能默然。
“你的看法呢？”徐幽雨突然看向罗浩，问道。
“我的看法……”罗浩皱着眉，这样宏观的理念是十分难说的，“我认为，比宇宙还有更高的空间：维度，宇宙都是被维度承载着的……我这样说没有问题吧？”
徐幽雨没有说话，皱着眉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问题。
“而宇宙承载着空间和时间……这就像大海承载着海水，他们说宇宙会毁灭，可是海水可以毁灭海洋吗？宇宙会随着时间而被毁灭？”
“你是说，宇宙无始无终？”徐幽雨越发的有些茫然。
“不，我觉得，我的看法，”罗浩断断续续的说，像是在组织语言，“宇宙在奇点的时候是永恒的，或许是外力打破了平衡，然后奇点就在维度里扩张，但是这个扩张会是有极限的……就像是肺的呼吸一样，它还是会收缩，然后释放掉多余的能量，重新化成奇点，最后永恒。”
“就像是一个巨大搏动到极点的心跳……”徐幽雨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观察过原子吗？”徐幽雨抬头望着罗浩，兔子布偶的脑袋耷拉着。罗浩点头，徐幽雨轻声说：“我做过一个梦。”
罗浩的心脏暮然像是被一只手捏紧了——他也做过梦，然而那个梦是真的。
“我梦到了大宇宙，大宇宙的边缘……那里有个裂缝，可是裂缝上贴着一只眼睛，就像在窥视一样。”她瘦小的身子打了个哆嗦，“……然后，宇宙的外面还是宇宙，也有人在窥视……”
罗浩听着，心中可以想象出那种恐惧，不禁往沙发里缩了缩。
“原子好像一个星系，也有主序星——原子核，也有伴星——电子，我想，或许我们的世界就寄托在某一个原子上，现在的这个世界只是一个表现形式……这么说能懂吗？”
“宇宙的本体是我们世界里的某一个原子，而我们的世界是宇宙的外相表现形式，”罗浩点头道，“可以听懂。”
“……又或者，”徐幽雨的头低着，小脸上全是迷茫痛苦，“宇宙就是一个原子，这个理论很早之前就有人提出了……比之黑洞，原子的密度甚至要更大，那么包含的物质……或许那所谓的奇点就是一个原子吧，比黑洞还要大的密度爆发……”
“我们看不清的，看清了的话，就是灾难，所以我宁愿继续糊涂，”罗浩大声说道，“说不定原子上还有生物，说不定夸克上还有生物，说不定我们的宇宙只是一颗粉笔头，可是这些跟我们的现在有关联吗？”
“一切终究会有一个解释，但是这个解释不是我们现在能拿的出来的，”罗浩放缓了语气，像是怕吓到了这个小女孩，“二十世纪末，人们用高能加速器将粒子对撞的能量提高了一个数量级，来证明物理的基础理论，可是他们发现在新的对撞能级，同样的条件下，获得的实验结果却不同。”
“那些科学家疯了一样的一次又一次的实验，可是每一次的结果都不同，连规律都没有，于是许多物理学家开始怀疑物理学是否存在，从而导致了一大批物理学家自杀。”
“可是，我问你，”罗浩突然问道，“如果进行一次对撞实验，然后将时光逆转，从头再看一遍，结果是否会一样呢？”
徐幽雨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已经知道了实验结果，时光逆转还是这样。”
“你看，”罗浩笑了，笑得很莫名，“他们自认为一切条件都相同，可是还是有变量——时间不是变量吗？他们用的粒子还是同一个吗？连实验对象都变了，就因为这个开始怀疑物理学的普适性，说物理定律在空间和时间上的分布不均匀？”
徐幽雨点了点头。顾宣看着这两个一大一小的人，觉得他们真的好像——一样的孤独，一样的活在绝望里，一样的偏激。
“如果还是觉得痛苦，就来找我，”罗浩微笑着摸了摸徐幽雨的脑袋——那里装着许多他也看不清的古怪念头，“我们比同类还要像同类。”
“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我觉得可靠的人了，”徐幽雨小声道，“我们都是疯子。”
“不，”罗浩反驳道，他的脸很严肃，“只有我们还正常，这个世界，早就已经疯了。”
“同感。”于是这两个不同年龄的人就相视笑了起来。
他们都明白。
这个时代的疯子，或者，下个时代的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