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的隔壁开一家中药铺,褐色的两扇木门像是吸附太多的中药味,透着古朴奇香。小孩子家多顽劣的紧,每每乘人不备,窜进药房,窥视老先生从各个标有名称的小木盒里,取一小撮切成片的根或茎或是叶、花之类。放在极小极小的铜秤盘中,称天地方略。一方药通常要打开四五个小木盒,抓取配伍。每一方药称出的皆是四季的分量与空间的距离。行医的老先生,似有攻城韬略。
小时候无限憧憬的希翼成年后能站在这方药柜后面,每日抚摸这些神奇的植物。不明白它们有什么样的奇门异术能将病槁的身体神奇的扭转;将绝望的神情换颜。生命的曲调充满着变奏。起承转合,冥冥似有定数。虽然离校以后并未随心所愿,但我认为它依然隐匿在我的心野之上,那种奇异的药香,崇高且尊贵的充满神秘的吸引着我。虽然对中医药的缱绻已被岁月辗磨为齑粉散落在案头,能捡拾一二亦是对生命的慰藉了。
今翻阅《本草纲目》第522页,乔木类。一种名为“合欢”树的植物,吸住眼球。细读原文“合欢,亦称合昏、夜合、青裳、萌葛、乌赖树。(颂说)崔豹在〈古今注〉里说,想帮助别人摆脱烦恼和怨忿,就把合欢送他,种植在庭院中,可以使他心情愉快。故嵇康〈养生论〉载,合欢免忿,萱草忘忧。此树叶似皂英及槐,五月开花呈红白色,上面有丝茸。秋天结果成英。枝柔,叶细小而繁密枝相互交织在一起,每当风吹来时,又自行解开,互不牵缀,但夜晚又合在一起,嫩芽叶煮熟后淘净可食。美丽的丝茸般的花,气味甘、平、无毒。能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轻身明目,心想事成。煎膏能消痈肿、续盘骨、杀虫、活血、消肿止痛。这样一段对“合欢树”的解析文字,如缕缕丝线般牵动一段梦魇般的回忆。
就在家乡那条古旧破败的街道边,寻昔日同伴的倩影。小学四年级,我同桌史秀瑗,她家的后院植有这样一种植物。那是两小无猜的年纪,因为是同桌尤其显得格外的亲密。上下学常常似两只飞燕般踅回去。就在她家的后院,合欢树下,一起温习课业,一起编织美好的童年光阴。然而就在一个雨夜,阴湿的老街没路灯,电影院正放映《夜半歌声》,噩梦就在这样诡谲阴湿的夜幕底下似蓄意的等候,将美丽纯真的秀瑗拉进末世灾难里。电影开始不久,出现沈丹萍那张因烧伤而变的扭曲恐怖的脸,电影院内立诞惊骇之声,我已被骇的手足冰冷。不多会,秀瑗默然离开,我亦是因其恐怖之状无意看完,随其后跟走出来。走出阴森的小巷,我们谁也没说话,好像神经还被那场恐怖的电影攥在手里,相互无言各自回家。
翌日早上,按常规寻秀瑗一起上学去,刚进家门,见其家人一起将秀瑗捆绑在竹椅上,母亲及其他家人的手、脸上皆有血痕伤迹。这样的场景亦是把我骇坏了,远胜于前日的那场恐怖电影。我惊恐的语无正声。其母说,昨晚回家后见人就是一阵厮打,遇什么摔什么的狂燥,闹了一夜,家人实在疲惫,才出此下策。那个晚上分别后并不知道其后又发生什么样变故,使得这样一个聪明且灵巧的女孩失去了正常神志,精神的裂变致使无邪的面容里爆发出邪恶神情!目睹其场景,我的后背上似酷暑的盛夏泼上一盆冰冷的水,毛发竖如松针。随后的日子,总见家人四处问药求医,未见其果。每次放学上学路过秀瑗的家门,心总像被一双有力的魔手拧住似的疼痛。
时光如斯,二十多年过去,今翻读《本草纲目》,读合欢树,这美丽神奇的植物叩响记忆之门。如早认识此君,该是多大的幸事,取其根茎,花叶入药,气味甘、平、无毒。能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轻身明目。抑或早晚合欢树下小憩亦是对病机有益处的。不知内详当初她的家人为何没有求治与中医,这样的病理中医自是有良方可医。
生命的途中,轮回急湍,鬼魅魍魉,无以预测之险峻。旁人总是束手无策,既无法阻碍诡谲险情,亦无法测定死亡之期限。设若在生命的荒村野店,遇一凄寒孤绝之人,捧一碗热热的姜汤唤进来暖一暖。也许荒村野店里的这小小的雅量能救人以觳觫,渡人以险境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