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府主,师姐,黑风寨的人手正往畅欢阁去,估计两三日便到。”一名弟子来报。
“哥哥,你准备好了吗?”凉秋抬头望着凉宇,不过七日,他憔悴疲惫了许多。
“多年习武,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罢了。凉秋,等我的消息。”凉宇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凉秋一把拉住哥哥的衣袖,向身旁弟子吩咐道:“快去备两匹马,拿上行李。”
“凉秋!黑风寨的底细我们至今不明,神出鬼没,你腿未好,一定要一同去吗?”凉宇露出心疼的眼神,将手搭在凉秋肩上。
握紧一直别在身侧从未离身的长鞭:“誓与兄长共进退。”
凉秋腿伤未愈,只好和凉宇共乘一匹马,兄妹二人一路上为了化解紧张的气氛,说说笑笑。凉宇虽担心妹妹能否挡住黑风寨的攻击,但心知妹妹绝不可能退让,也就作罢,只好讲起到了江都的计划:“妹妹,这次咱们不仅要打黑风寨,还要去畅欢阁。”
“畅欢阁?也对,上次送货虽没有耽搁,不过所有的一等品都被换成了二等品,也该跟她们有个交代。只是向来是大师兄……”凉秋讲到这忽然顿住,二人想到平施至今未归,不由心头郁郁,“也罢,那么就由我去谈吧。”
凉宇微微诧异:“你去谈?”
“自然,免得……哥哥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凉秋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凉宇听后佯怒去打她:“你现在胆儿可肥了啊!”
“哥哥饶命!”凉秋笑道,一边吩咐大家下马,到前面的客栈住下。
第二日晌午,凉宇带人出门追踪黑风寨的行动,而凉秋则被师弟推着进了畅欢阁,老鸨见二人衣着朴素却是上好的绸缎,忙收敛了揽客的神色,走到凉秋身边。凉秋掏出许府的腰牌,在老鸨耳边低语了两句。老鸨微一屈膝,道:“客官里边请。”
“大小姐此次来是为了上次送货的事吗?都是给丫头们用的,不碍事,平日里存下的上好衣料也都够用。您腿脚不便,还劳烦您专程跑一趟。”
凉秋做了一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这是咱们许府的失误,过两日便有新货送到,谁不知这里的名妓一月花销过百两,寻常存的旧物哪够呢。这次我们许府结的怨万幸还未伤害到畅欢阁,不过下次就说不定了。为保畅欢阁平安,我有一要事想见畅欢阁的花魁。”
“乔姑娘?她向来羸弱,如何能担大事?老身倒会些拳脚,也能派上用场。”老鸨用手擦了擦额头,“此时月儿怕是在接客呢。”
凉秋塞给老鸨一锭银子:“麻烦您了,我一定要见乔姑娘。”
两位小厮带着凉秋上了二楼,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推门而入,墙上所挂皆为名家手笔,房间的主人似乎偏爱山水,不仅画上如此,连屏风和桌子上也尽是墨痕。屋中之人听到声响,转身掀开竹帘,又从屏风后走出,身上是淡淡沉水香的味道,凉秋身为女子,也不由动心。只见她随意挽着一个发髻,斜插着一支镂花紫金钗,纤腰婀娜,双手笼在袖中,身着白底竹花裙,脸上略施粉黛,眼中似有黑珍珠般的透亮有神,凉秋见她如此美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女子方才接客,未曾更衣,也未准备茶水,失礼了。”
“无妨,乔姑娘,跟我说话不必那么拘谨,我是许凉秋。”
听到这个名字,乔月儿身子微微一颤:“你是许府的人?”
“正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叫我凉秋就好,我就叫你月儿吧,”凉秋把这儿当自家一般,举手投足毫不拘束,“七天前曾有一位下巴留着几撮胡子,腰间别着一把青色的剑的人找过你,是不是?”
“没错,那位公子待我很好,可惜只是略坐了坐,没什么特别的。”月儿低着头,说话的口气并未放松。
“他说你会武功,而且是四大家族的武功,”凉秋道,“他是其他三个家族中我最信任的人,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所以,月儿,我需要你的帮助。”
月儿抬起了头,却不正面回答:“他谈起你了,说你的琴声是一绝,不知我是否有幸与你合奏一曲。”
叮叮咚咚……琴声先起,直到转了宫调笛声才和了进来。畅欢阁中一时安静下来,人人都循着声音的来源。曲调如流水,如莺啼,如佩环,如舞步,百转千回却不矫揉造作,坦荡自然而又韵味深长。笛声绵延不断,足见内家功夫的底子,一曲《清平乐》下来,月儿竟丝毫不喘。
初次合奏便有如此默契,二人心下各已了然,月儿终于颔首:“好,我会帮你,你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尽管来信,我一定竭尽所能做到最好。”
待凉秋回到客栈,凉宇已沏好了茶,立马和点心一同端了上来:“怎么样?我都听闻你和畅欢阁的花魁呆了好久,还弹了一曲,是为了李涵说过的事吗?”
“嗯,人人在武林中都知道四大家族,却极少有人知道黑风寨。无论我们怎么小心,根本就不可能躲在暗处,江都是许府最大的两个商家的所在地,我认为这是很有必要的。而且,那个姑娘,绝对值得信任,”凉秋道,转而问起哥哥,“你今天有什么收获?”
“我……”凉宇双手摩挲着许老夫人留给他的玉佩,按着那荷花蔷薇的图案,往窗外望去。
“哥?”凉秋见他不答,有些害怕。
“啊,”凉宇缓过神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放心。”
余下几日凉宇每天派人去畅欢阁打探消息,而自己便悉心指导凉秋许氏剑法和《舒脉学》。凉秋坐着练武越来越熟练,甚至超过了许多腿脚健全的弟子。手上功夫突飞猛进,有时出招连凉宇都无法闪避。
许氏剑法共有四篇,分别为横竖撇捺,而每篇又有七式,虽说招数不是很多,然而变化繁复,有天分者更可从中化出新招,因而许家每代传人皆在武林中可称一流高手。
今夜,黑风寨便要袭击畅欢阁,凉秋事先派人将畅欢阁中的人接了出来又许府的人保护,又让一队人手在路上伏击。
“寨主让我们保护好那姑娘,一切行动……”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对同伴说道,话音未落,只见两边许府埋伏的人手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凉宇带头冲去,一招“绝险道开”将说话二人分开,剑在手中如银光一闪,两人霎时毙命。许府一下士气大振,忙杀将开来,黑风寨的队伍被一下冲散,再无法合力抗击。
“黑风寨人听令,后撤!”一个清脆的女声划破夜空,凉宇听着觉得耳熟,动作缓了一瞬,弹指间,黑风寨的人又靠拢了一些,所有人背靠背听从那个女声的指挥,他们突破不了,但已能自保。凉宇叫其余人退后,自己持剑穿梭于各个人之间,剑刷刷朝三个方向刺去,运上内力,谁知黑风寨此次来的也是一把好手,这时已无法取他们性命,只是趁队伍又乱之际,凉宇跳了出来,朝身后一众人手喊道:“摆八仙阵!”
这八仙阵是古时兵书中记载的一种阵法,此阵对阵中人的要求极高,一定要许府这样训练有素的弟子,再多加演练才能临阵抗敌,黑风寨这样的乌合之众万万不是对手。只见许府六十四人八个一组,排成三二三的队形,似有若无地围着黑风寨的人手,让他们动弹不得。几个高手要冲出阵型,也被他们挡了回去,当场又死了几个人。这时那女声又喊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攻何仙姑!”那何仙姑一阵全由女弟子组成,尽管站在后排却非常好认,可当他们要攻击时,钟离权便立刻赶上支援,逼得他们后退。但那女子又指挥他们去打占据重要位置的铁拐李和走纯阳一路的吕洞宾,黑风寨人比许府稍多些,他们便采用人海战术,拼着被其他阵中人刺伤的危险死缠住那两阵。一时间他们虽不占上风,又时有受伤,但却无人死亡了。
这时畅欢阁中一阵骚动,有小厮大叫:“不好了,走水了!”火光映天,尖叫连连,留守在客栈的许府弟子忙也冲出去救火,凉秋腿脚不便留守在客栈,心中也暗暗担心,忙遣师弟去阁中救乔月儿。她在客栈高处紧盯着下面哥哥和黑风寨的对峙。眼见人群中那小女子指挥着寨中人抗击八仙阵,几次瞧出阵中玄机,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心中焦急,盘算着应对之策。
幸而八仙阵妙处就在八组站位不定,十分灵活,所以能发挥多少效用很大程度取决于指挥者的智慧,凉宇灵机一动,带着蓝采和一阵冲到吕洞宾旁边,蓝采和余下七人插空和吕洞宾共同抗敌,而他自己一招“春水东流”脚下不停换着方位,身后不时有人要偷袭却都把他轻轻避开,他右手向上挥,运起内功,黑鞭上仿佛蒙上一层白雾,砂石溅起,分击围在吕洞宾阵的人手。足下轻轻一点,身体腾空,倏忽变招,一招“春芽迸进”逼退了一圈人,趁力未尽竟直朝一人下手,鞭子一卷,竟将那人裹住揪了出来。
“公子手下留情!”一把娇俏的女声响起,一名身材瘦小的女孩缓缓走出,摘下脸上的面纱,朝凉宇莞尔一笑:“公子身手如此矫健,果然不负许府盛名。”
面纱一摘,凉宇凉秋皆是震惊,一个惊讶,一个惊怒。凉秋乍一见东方府的人,霎时往事涌上心头,师兄父亲未归,本以为东方府与自家同辈相称,守望相助,不料竟与黑风寨是一伙儿,做这样的勾当。她只恨不能冲到楼下,当面和她对质。她回头看看随行的师弟回来了没有,却见乔月儿正站在身后,地上还有两具尸体,背后不由漫上一层冷汗,刚刚看的如此出神,若无乔月儿,自己早已是刀下亡魂。月儿却并无邀功的意思,似乎看透了凉秋的心思,她握住凉秋的轮椅,一把冲破窗户,二人一同飞出,稳稳落在地上。
“好轻功!”凉秋心中暗赞。
“你……是你?”凉宇语气中掺着错愕和些许压抑的怒气。
那女子不答,低头用手绞着衣带。
“东方琼莹!”凉秋已不理会哥哥为何与琼莹认识,兀自呵问,“你姐姐呢?”
乔月儿推着凉秋徐徐朝人群中央走去,她嘴角含着冰冷的笑意,周围人似被她的美貌吸引,又似被凉秋的威严震慑,一时都不动了。
琼莹终于抬头,迎上凉秋的目光:“二姐为了你离府,至今未归,你竟只顾许府私事,对她不管不问!你那位大师兄怕也躲在某处看热闹,盘算怎么对付我们吧!”
琼英也失踪了?凉秋心头涌上一丝歉疚,她怀疑过琼英害了大师兄,也怀疑过东方府把她关了起来,也想过二人双双遇难……每想到琼英,她总强压着深深的担忧。此时一听琼英失踪的消息,心中猛地一颤,双手握紧长鞭。
“你就是东方琼莹?你怎么和黑风寨的人在一起?”不知是否听错了,许凉宇的语气里似有有一丝失落。他对凉秋和琼莹的对质竟浑然未觉。
“是我。我如今落在你们手上任你摆布,只别迁怒我的家人。”琼莹笔直地立在那儿,头上挽着的发髻有些松落,碎发略过她稚嫩白皙的脸庞,这面孔与她所作所为很是不符。
一人所为?凉秋冷笑:若无东方府支持,区区十二岁女孩能号令黑风寨,识得八仙阵?她一直不喜欢琼莹娇气任性的样子,当日在东方府琼离醒来的时候,她这个做姐姐的漠不关心。此刻能朗声说话,也不过仗着人多,又初生牛犊不怕虎,看她发抖的双腿便知色厉内荏。凉秋一脸愤恨,转头望向哥哥,凉宇也是一脸不信,却不发话处置琼莹。
盛夏的燥热伴着聒噪的蝉鸣化成一张网,笼罩在他们头顶,随时要落下,又似乎不愿落下,怕勾到其他不相干的丝线,从此纠缠不清。
凉宇用鞭子拖着琼莹,朝黑风寨的人道:“全都退下!我不伤东方姑娘性命,只借一步说话。”
那些人真把琼莹看得重要,尽数散了。
几人进了未被火势波及的畅欢阁南阁楼。乔月儿推着凉秋一言不发,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你是谁?”琼莹到底年轻,抑制不住好奇,朝着月儿精致的面容望去,话里似含着一丝妒忌。
“你不必知道,”凉秋沉声回答,“琼英真没回家?你们一路往西北去找的?这又与你们勾结黑风寨有何关系?”
“怎么可能没找?二姐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爹爹头发都白了许多,却不见她的人,黑风寨找上门来说能帮忙,只是以此次行动作为交换。你那大师兄武功肯定比你又高出许多,指不定对二姐做出什么呢。”琼莹一脸委屈。
“东方姑娘,请你说话放尊重些!平施岂是这样的人!”凉宇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道。
琼莹不再言语,只低头喝茶,欲落未落的泪珠在灵透的眼睛里滴溜溜地转,那样子好不可怜。
黑风寨历来活动范围极广,行踪不定,东方府请它帮忙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样的小帮派其实很多,黑风寨又开出不利许府的条件,由不得凉秋不怀疑。
“你们和黑风寨达成协议可有什么信物?火攻畅欢阁,这样的主意东方伯父竟也点头?存心和许府作对,那可别怪我们还击了。”凉秋继续质问。
“你们松了绑,我自给你们看信物。”凉宇心道不怕琼莹搞鬼,便抽回鞭子。
被亮出来的是一块铁牌,蔷薇的图案在阳光照耀下泛着青黑色的光。
凉宇看到铁牌吃了一惊,但他喜怒不形于色已练出不少,是而无人发觉。
“你们究竟为何与黑风寨联手?说不说实话?”凉秋逼问。
“就是为了找到二姐。”琼莹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她突然起身,抽出短刀朝凉秋脖颈刺去,凉秋反应何等迅速,一个侧身抽出藏在身下的短棍,直击琼莹手腕。琼莹吃痛,铁牌从手中掉了出来,被凉秋一把接住。
这几下电光火石之间,凉秋自回府未再与人动武,全不知自己反应进境如斯。她心里虽恨,但碍于琼英,便不伤琼莹性命。只是抓住铁牌,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