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于红拂,我总能忆起一个词——锦衣夜行。
一个身着华美锦服的女子,在漆黑幽静的深夜,独自前行。那种美丽,那种孤独,那种坚毅,总能在一瞬间,最先抵达心底,泛起片片涟漪。
曾几何时,她还是静谧的样子。在杨素的身后,不言语。只是淡淡的,融合生命中艳红如火的绚丽。
她手执红色拂尘,站在杨素的后侧,冷凝眉目,观赏每个堂下做客的人。她看淡了那些人眼中的雍容虚伪,厌倦了世事嘴脸的狰狞。
她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远离这个骄傲自大的男人背后,走向自己心许的方向了。
自从隋炀帝至江都巡视,杨素这个原本就骄奢的男人更掩藏不住心中蓬勃的渴望,生活变得更加淫逸。红拂冷眼看着垂垂老矣的杨素,这个司空,再没有当初半点儿指点挥毫的热情。
再强的女人,也渴望被征服。
可是,眼前颓靡的杨素已然满足不了少女一颗渴求的心。这种搭上自己的青春去迎合一个颓然的男人的日子简直是一种摧残。宛若是在岁月的单刀下,慢慢被凌迟至死。
直到那天,一个姿貌瑰伟的少年出现了,带来了这个尘世所有的热情。
他在杨素面前口若悬河,慷慨激昂,仿若每一个手势都在指点江山。他说,当今乱世,英雄四起,理应招揽天下贤才,收罗江湖豪士。
杨素原本傲慢的神色顿时摒收,他缓缓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雄伟的年轻人。
杨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岁月真的太可怕,无时无刻不在暗处侵蚀人心中那点为数不多的激昂斗志。
他看着下面意气风发的少年,神情有瞬间的恍惚。当年是否自己也是这样?心中装满壮丽山河,只为那一丝拯救天下的念想。
堂下的李靖,正是这个胸怀天下的年轻人。他身姿挺拔,唇音浑厚,眉宇之间有清晰可辨的壮阔豪情。他在堂下看着早已不再年轻的杨素,有一许失望的味道滑落于心。
他太迫切的希望得到肯定,太迫切的渴求遇见知音。可现实的锋利刺伤了他。
李靖已经从杨素的眼中看到了消残,那是一双污浊不堪的双眼,在时光的沉浮中,积淀了太多浮尘,已然没有了年少的激扬情意。
李靖默默的收起行囊,打算一人独自走向远方。他知道,繁华表象的背后,每一个人都注定是孤独者。可是他不能肯确,自己的这份孤独,还要保留多久。或者,是否会一直延续终生。
随想之后,亦便释然。李靖把这次索然的交谈,当作是拯救天下时刻,一次短暂的歇息。杨素的态度,伤了这个年轻人的心。他以为,这一次的挑战,荒废了他的口舌与时间。
在命运的面前,我们永远是懵懂的孩童,天真的面孔看不穿未来罅隙的路径。
其实,他不晓得,生命早在暗处,便为这个心系天下的男子,在别处做了补偿。他的一切都落在一个人的眼中,化为点点的赞赏和心动。
那个手执红拂的静默女子,把李靖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铭记于心。宛若清风乍起,吹皱了春水般,转瞬衬着一抹柳烟成阵。
红拂给人的感觉,总像是安静的水滴,却在悄然间爆发惊人的魄力。她是一个看遍天下江河湖海的女子,自然能摸清江湖的脾气。瞬息万变,皆在她眼中明了展现。
自然,李靖也是在这江河湖海之中潜游的一员。
等男子的双脚踏出门扉的那一刻,红拂再也不能泰然站定,不去理会他眼中闪过的悲伤。这是一份源于一个男子心中无声的衰落情愫,却被红拂一一拾得。
有些缘分,是一场上苍许意的花雨,在脸颊流淌,化为如花笑靥。尽管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辜负,可红拂都选择一搏。为了后生,更是为了爱情。
大唐的女子就是有这样的魄力,无论是之于什么。在她们身上,总会爆发出惊叹后人的举措。尽管正史中不得一见,可野史和民间传说,成就了这个女子当时的壮举。令无数女子既欣然又感叹。
这是一场急赶着赴约的****,不能有丝毫迟疑和退缩。“妾与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敢爱的大唐女子,之于爱情的态度,坦然的令现世男女惊叹。
幽深的夜晚,零星有几点星辰。红拂举头望了一眼浩瀚的星空,嘴角滑落释然的微笑。她心中此刻有无竭的力量,推向自己走到李靖的面前。
在幽静里,红拂的身影像是一把琉璃的现世烟火,燃烧在寂灭的夜。
这个夜晚因为一个女子,变得不同于千百年中的任意一天。她披上华美的衣袍,一挥刀剑,果断与昨日赋别,去和那个白日俊朗的男子赴约。
红拂心中忐忑。眼前的少女感觉自己热烈的情愫太过炽热,仿佛要将自己燃烧成灰烬。可她还是果断的敲响了眼前的吱呀木门,拂袖甩开背后湮灭的过往。
曾经的惨淡就如同一件暗淡的衣袍,在红拂的袖间瞬息撕裂。裂帛的声响在幽深的夜晚,仿佛是为明朝的繁华奏响笙歌。
门被缓缓地打开,房内男子的双眸在黑夜之中,显得格外迷离。他不解的看着红拂,被这样一幕深深震撼。
我叫张出尘,是杨素家手执红拂的侍伎。
红拂朱唇半启,缓慢的向李靖道出。她微微一笑,破门而入。李靖僵直的背影映入少女眼中,分明有一丝温暖情意。
我看得出你的雄才伟略,所以才前来投奔。我不想做一个被摆设被把玩的女子,活生生的像个物品,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当红拂一字一句说明来意,李靖的眼中闪过明显的不可置信。他一定是还没有在震惊中缓过神色,才不明所以的望着眼前美丽的,并不真实的她。
我家中贫穷寥落,甚至没有一方四壁为你争风挡雨,这样的生活怎及杨素家中优渥环境,你真的愿意这样做?
既然做出决定,便不会悔恨。我心中深明你心,更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我要和你一起并肩作战,一起走过风霜冷雨,带我走吧!走出这样索然无味的生活。走进你的世界,让我感受不一样的人生!
这一刻,李靖既是激动又是震惊,他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在颤抖。乱世浮沉,能够有一个深知自己心境的人,是多么难得。
在最困顿的时候 ,遇见知音,是生命中最华丽的馈赠。这种殊荣超脱一切虚空的意念,填满一颗被世俗打磨的心。
你真的不怕杨素怪罪,我并不想因为如此,连累你的一生?
红拂笑着,一抹美丽滑落在少女的鬓角。她看着眼前器宇轩昂的男子,轻声说道,杨素老了,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许多府上的姐妹都已远走,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李靖分明看清眼前的女子,深夜之中,美丽的几近不真切,一眼看去,一双眸子能滴出水来。可她的刚毅又让男子不得不赞许,初见时的悸动,瞬息在水中消融。
两人安静的望着彼此,谁都不打破这一刻的宁静。油灯闪烁,映在少女眼中,晕开一抹绯红的色彩,在生命最暗淡的时节,悄寂的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