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的时候,乡村警察才在家里用手摇电话向于塞勒警所报告:在附近的树林里,发现一辆被遗弃的汽车。是白色的吗?对方问他。他查了下自己的记事簿。不,是蓝色的。是意大利产的吗?不,是法国牌照,品牌不详。好的,于塞勒的声音说道,下午会派一辆拖车去。由于还有很多事要做,到处都缺人手,所以当地警方最好带人到现场去,好指引拖车的工人。现在他们正集中精力查找一辆白色的意大利跑车,巴黎的长官们等着要呢。这个乡村警察保证说,拖车到的时候他一定准备好,等在那儿。
直到过了下午四点,这辆轿车才被拖到于塞勒的汽车扣押场,快五点的时候一个机动车维修人员才开始检查车辆以确定其身份。这个维修员注意到,汽车的油漆粉刷实在是糟糕得很。
他拿了一把螺丝刀,在前翼子板上刮了刮。在蓝色下面,现出了一道白纹。他觉得很奇怪,开始检查车牌号,发现车牌似乎是反着装上的。几分钟后,汽车牌照正面朝上地躺在了院子里,露出的白字是:MI-61741。这个警察连忙冲过院子,奔向办公室。
克劳德?勒贝尔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电话是奥弗涅首府地区司法警察署的瓦伦丁局长打来的。瓦伦丁才开口,勒贝尔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好的,听着,这很重要。我不能解释为什么这很重要。是的。我知道这很不合规矩,但必须这样。我知道你是一位局长,我亲爱的兄弟,但如果你想确认我在这件事情上的权限,我可以把你的电话直接转给司法警察署的总监。
“我要求你,现在就带队去于塞勒。选最好的人,越多越好。从汽车发现的地点开始盘查。在地图上把事发地点标注出来,以那里为轴心,展开地毯式搜查。要问到每一间农舍,每一个常在那条路上开车的农夫,每个乡村店铺和咖啡馆,每家旅馆和伐木窝棚。
“你要找的是一个高个子、亚麻色头发的男人,英国人,但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他带了三个箱子和一个手提箱,有很多现金,穿着讲究,但很可能看起来很疲惫。
“你的人必须要问:他在哪儿,去哪儿了,他买了些什么。噢,还有一件事,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媒体排除在外。你什么意思,他们做不到?嗯,地方特约记者当然会询问发生了什么。好的,告诉他们,有辆车翻了,可靠消息表明其中一位乘客可能精神错乱,正在到处乱转。是的,好的,一次营救任务。随便,只要能打消他们的怀疑就行。告诉他们,没发生那些国家大报会付钱的故事,这个假期每天起码会发生五百起交通事故,这种事不值得他们花时间采访。对,低调处理。最后一件,如果你找到这个人藏身的地方,不要惊动他。先包围他,把他困在那儿。我会第一时间赶来的。”
勒贝尔放下电话,转身面对卡伦。
“去见部长。让他把晚上的会议提前到八点进行。我知道这是晚餐时间,不过会议肯定不会太长的。然后给沙托里打电话,再调直升机来。连夜飞往于塞勒,最好能告诉我们会在哪里降落,这样我们就能找辆车在那儿接我。这里由你负责。”
日落之前,从奥弗涅首府和于塞勒来的警车已经在靠近汽车发现地点的小村落的乡村广场上搭建起了他们的临时总部。瓦伦丁通过一辆无线电通讯车向该地区其他村落的警车发布指令。他决定以发现汽车的地点为圆心,在半径五英里的地区内连夜搜查。天黑的时候,人们更有可能待在家里。另一方面,天黑的时候,他的人在崎岖的山谷和山峦里更容易迷路,或者找不到逃亡者可能藏身的伐木工人的小屋。
还有一件事他不能在电话里向巴黎报告,而且他也不敢当面向勒贝尔报告。这是在午夜时有几个警察告诉他的。关于一队警察在离发现汽车地点约两英里处的一间农舍里进行查询的经过。
当时,农夫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显然拒绝邀请警探们进屋。手里的煤油灯在警探们的脸上投下闪烁不定的光影。
“说吧加斯顿,你经常从那条路开车去市场的,周五早上有没有从那条路去伊格尔顿?”
“可能去过。”
“噢,去过还是没去过?”
“不记得了。”
“你看到路上有个男人吗?”
“我只管自己的事。”
“我们没问你这个。你看见一个男人没有?”
“我什么人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一个高个子、亚麻色头发的男人,体格很健壮,像个运动员。带着三个箱子和一个手提箱。”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没看见,你明白吗?”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二十分钟。最后他们只好离开了,其中一个探员将这件事一丝不苟地记到了他的记事簿上。几只拴在锁链上的狗将锁链拉至尽头,冲着他们狂吼,并向他们的腿上猛扑,他们只好退到另一边,踩进一堆肥料里。那个农夫一直看着他们退回公路,坐上车颠簸着开走了,然后才用力掼上门,踢开一只好奇的山羊,爬上床坐在妻子旁边。
“是那天搭你车的那个人,对吧?”她问道,“他们想把他怎么样?”
“不知道,”加斯顿说道,“不过永远不会有人说我加斯顿向他们出卖过什么人。”他咳了一声,向炭火的余烬里吐了一口痰,“臭警察。”
他把灯芯挑掉,吹熄了灯,又把妻子往里推了推。“祝你好运,兄弟,无论你在哪儿。”
勒贝尔看着与会的人,放下报告。
“先生们,会议一结束,我就要飞往于塞勒,亲自主持搜捕工作。”
会议室里沉默了将近一分钟。
“你怎么看,队长,从这件事上可以推论出什么?”
“两件事,部长先生。首先,我们知道他一定买了油漆,如果他从星期四晚上到星期五早晨开车从加普驶往于塞勒,那他应该是在途中把这辆汽车改装的,他是在加普镇买的油漆。现在查询工作正在进行,假定查询出就是这种情况,那么我认为一定是他得到了警告,有人打电话通知他,或者他打电话得到了消息。有可能就在法国,也有可能在伦敦,一定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告诉他,他的杜根的假名暴露了。因此他就能判断出,我们在中午之前就能追踪到他和他的车。所以他跑了,而且跑得很快。”
他觉得会议室里安静得十分压抑,精美的天花板几乎要裂开了。
“你是否以为,”有人像从一百万英里以外的地方发来了疑问,“这间屋里有人泄密?”
“我不能那么说,先生。还有接线员、电报员、必须向其传达命令的中低层官员。他们其中的一个可能是‘秘密军组织’的秘密特工。不过有件事现在看来非常清楚了。他已经得知刺杀法国总统的大致计划已暴露,仍然决定不顾一切地干下去。他也知道他的假身份亚历山大?杜根已经暴露。他肯定有一个单线联系人。我怀疑这个人可能是那个瓦尔米,就是向罗马传消息时被边境检查处截听到的那个。”
“该死,”边境检查处的头头低声咒骂道,“我们本该在邮局抓到这家伙的。”
“我们能推断出的第二件事是什么,队长?”部长问道。
“第二件事是,当他知道假扮杜根败露,并没有准备离开法国。恰恰相反,他直奔法国的中心而来。换句话说,他仍然紧盯着我们的国家元首。他简直是在挑战我们所有的人。”
部长站起身来,收拢他的文件。
“我们不耽搁你了,队长先生。找到他。今晚就找到他。如果有必要的话,干掉他。这是我以总统的名义发布的命令。”
说完,他走出会议室。
“傲慢无礼的猪。他怎么敢。居然说我们这些法国最高层的官员错了。我当然得在我的下一份报告里提及此事。”
雅克利娜解开套裙肩部的细带,让那件透明的衣服滑落下来。然后她捧住情人的脑袋,拉向自己的胸前。
“告诉我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轻声呢喃道。
18
和之前的十四天一样,八月二十一日早上,阳光灿烂,晴空万里,夏日炎炎。站在沙隆尼尔山庄的窗边向外望去,是一片连绵起伏生满灌木丛的山峦,看起来宁静祥和,丝毫没有警察盘查的喧闹迹象。十八公里外的伊格尔顿,直到现在调查还在继续。
豺狼披着一件长睡袍,站在男爵书房的窗前,和往常一样给巴黎打电话。经过一夜疯狂,他的情人仍然在楼上酣睡。
电话接通了,他照例以“我是豺狼”开始。
“我是瓦尔米,”电话那头的嘶哑声音说道,“事情又有进展了。他们找到了那辆汽车??”
他又听了两分钟,中间只插问了一句。最后说了声“谢谢”,便挂断了电话,伸手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他意识到,无论怎样,他刚才听到的话都将改变他的计划。他本想在庄园再多待两天,但是现在他必须走了,而且越快越好。关于刚才的电话,还有另一件事让他担心,本来不该有这桩事的。
打电话的时候他没想起这件事,但吸烟的时候,他又想起来了。他吸完烟,从开着的窗户里把烟头扔到下面的砾石地上。他拿起话筒的时候,听到线路里发出“咔嗒”一声轻响。过去的三天里,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卧室里有一部分机,不过他离开的时候,克莱特肯定已经睡熟了。肯定??他转过身,光着脚,悄无声息地快步迈上楼梯,冲进卧室。
电话已经重新放在了话机上。衣柜被打开了,三个箱子放在地板上,全都打开了。他的钥匙串和钥匙放在旁边。男爵夫人正跪在一堆东西中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周围放着一套细长的钢制套筒,塞在一头的麻布塞子已经被启开了。一个套筒里露出瞄准镜的一头,另外一个里面露出一截消音器。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他进来的时候,她正十分惊恐地盯着它。那是枪筒和枪后膛。
有那么几秒钟,两个人谁都没说话。豺狼首先镇定下来。
“你偷听我打电话?”
“我??好奇你每天早上都这样打电话。”
“我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你一下床我就醒了。这??东西,是支枪,一支刺客的枪。”
这半是问题,半是陈述,仿佛希望他能解释,这只不过是些别的东西,无害的东西。豺狼俯视着她,她第一次注意到,那双眼睛里灰色的斑点伸展开来,遮住了所有表情,死气沉沉、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她慢慢站起来,枪管“当”的一声掉在其他部件里。
“你想杀他,”她小声说道,“你是他们的人,‘秘密军组织’。你想用这个去杀戴高乐。”
豺狼没有回答,等于给了她答案。她冲向房门。豺狼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把她猛地推回床上,然后迅速跟进三步。男爵夫人从凌乱的床单上弹起时,张嘴想喊,被豺狼反手一击,切在了她脖颈侧面的颈动脉上,还没等她喊出来就把她打哑了。然后豺狼左手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脸向下压向床沿,右掌缘向下猛击在她的脖颈后部。她在世间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地毯上的花纹。
豺狼走到门边,听了听,没听到楼下有声音。欧内斯廷肯定在房子后面的厨房准备早餐的面包卷和咖啡,路易森应该快要去集市了。幸运的是,这两个人都有些耳背。
他把步枪的部件重新放进套筒里。把套筒和安德烈?马丁的脏衣服和军大衣放进第三个箱子里,拍了拍衬里以确保证件无碍,然后锁上箱子。第二个装着装扮丹麦佩尔?詹森牧师衣物的箱子打开了但没有被翻动。
他花了五分钟,在和卧室相通的浴室里洗漱、剃须完毕,然后把牧师的护照立在浴室架子的最上面,又花了十分钟,用剪子把他长长的亚麻色头发剪短到只留下两英寸,而后小心地向上梳起。接下来又刷上足够的染发剂,染成那种中年男子的铁灰色。染发水可以使头发湿润,这让他得以将头发梳成詹森牧师护照上的样子。最后,他戴上一副蓝色的隐形眼镜。
他把染发的所有痕迹都清除干净,又把洗脸池里的配剂冲掉,收好剃须用具,回到卧室。他没去理会地板上的那具赤裸的尸体。
他穿上在哥本哈根买的马甲、短裤、袜子和衬衣,在脖子上套好黑围领,外面系上牧师佩带的那种领圈。最后穿上黑色套装和老式便鞋。他把金丝边眼镜放进上衣口袋,把洗漱用具重新放进手提箱内,丹麦版有关法国教堂的书也一并放了进去。接着,他兜里的护照换成了丹麦人的,又放进一卷钞票。
剩下来的英式衣服被放回之前放它们的衣箱,最后也锁好了。
他做完这一切,已经将近八点了。欧内斯廷很快就要上来送早餐咖啡了。男爵夫人原本不想让这对仆人知道他们俩的风流韵事的。因为这两个人对男爵一向忠心耿耿,从男爵的孩提时代起就一直照顾他,后来还做了这座房子的主管。
豺狼从窗户里看到路易森沿着宽阔的道路骑车驶向庄园的大门,自行车后面吊着他的购物袋。这时,豺狼听到欧内斯廷在敲门。他没有出声。欧内斯廷又敲了一下。
“您的咖啡来了,夫人,”她尖声说道,声音透门而入。豺狼拿定主意,以半睡半醒的语调用法语应了一句。
“放那儿吧。我们弄好自己来取。”
门外的欧内斯廷嘴张成了一个标准的“O”形。家丑啊!她怎么能这样??还是在主人的卧室里。她连忙下楼找路易森,但他已经出门了,只好自己在厨房唠叨个不停,感叹现代人的堕落,跟老男爵在世时的日子大不相同了。正因如此,她没听到四件行李用床单拴住,从卧室窗户吊下来,“啪”的一声轻轻坠入房子正面花圃里的声音。
她还没听见卧室门从里面锁上的声音,也没听见女主人软绵绵的尸体被放在床上摆放成自然的睡觉姿势,被褥一直盖到下巴底下的声音;更没听见那个灰头发的男人爬上窗台,把卧室窗户关上的声音,以及他跃下草坪,落地时发出的“砰”的一声。
不过她倒是听到了夫人的雷诺车轰鸣着发动起来,还透过炊具储藏室的窗户,看到那辆车从马厩改造成的车库里开上停车道,朝着前院,消失在车道的尽头。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呀?”她上楼的时候咕哝着。
卧室房门前的咖啡原封未动,还温热着。欧内斯廷又敲了几次,推了推门,但没打开。那位先生的卧室门也锁着。没人搭理她。欧内斯廷觉得肯定出了什么事儿。想当年不受欢迎的鲍希夫妇来做客时,就向男爵提过一些关于夫人的不三不四的传闻,而自从那回以后,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呢。
她决定找路易森商量。他这时应该在集市,在当地咖啡馆找个人就能把他喊回来。她不知道怎么用电话,但她觉得,只要拿起话筒,就会有人答话,并且去把你要找的人喊来讲话。不过这当然都是胡扯。她拿起话筒,举了十分钟,也没有一个人对她讲话。她没注意到,插入书房壁脚板处的电话线已经断了,切口平整光滑。
早饭时间刚过,克劳德?勒贝尔就乘直升机回到巴黎。正如事后他对卡伦说的,尽管那些该死的农民给他制造了不少障碍,但瓦伦丁的工作效率可算得上一流。早餐的时候,他追踪到豺狼在伊格尔顿的一家咖啡馆用的早餐,还在那儿等约好的出租车司机来。与此同时,他在伊格尔顿方圆二十英里范围内设置了路卡,中午时分应该都能就位。
基于瓦伦丁出色的表现,勒贝尔很赏识他的能力,于是暗示他找到豺狼的重要性。瓦伦丁同意在伊格尔顿布下一个包围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比耗子的屁眼还要细密”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