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众人别了剧孟与三清道人,回到双龙镇。镇上老少见朱木兰身着男装,骑马持枪从大街经过,争着拥在大街两旁观看。朱长青走在前面,不住与乡邻答礼。一行五人直到朱府门前下马。朱夫人听得消息,带着儿子迎出府来,只见老爷与刘玉琨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周锐、樊钢与朱木兰,一个个神采飞扬。朱夫人见了,满心欢喜,带着儿子上前与刘玉琨行礼毕,回过身来,拉着朱木兰上下左右看一遍,不觉落下泪来,道:“我儿出门在外,可曾吃得惯那苦么?” 朱木兰一路上意气风发,哪里觉得丝毫困苦,如今听得娘亲这么一问,再看娘亲满面泪痕的模样,心里酸酸的,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什么滋味。
众人下马,进朱府大厅坐了。朱长青道:“多蒙兄长及时提醒,总算不枉此行,如今兰儿有了宝马名枪,正好上京投军,不知兄长以为如何?”刘玉琨道:“若是再配得一张好弓,一柄利剑,如此便行了。”朱长青道:“这个倒不劳兄长费心,愚弟昔年所用青虹剑,虽非上古神器,却也绝非凡品。到于弓箭,愚弟所用雕画铁胎弓,乃是秦地生产的上好硬弓,需得三百斤臂力,不知兰儿是否开得。”寻木兰时,大厅上遍寻不见。有丫环道:“二小姐在上房与夫人说话。”朱长青听了,即令那丫环去请朱木兰。那丫环去不多时,朱木兰便来到大厅之上,道:“不知爹爹有何事召唤?”朱长青道:“明日你便要上京投军,爹爹这里有一张硬弓,不知你是否开得,若是开不得时,便去长安街上,请师兄帮你选一张好弓,若是开得,便将爹爹这铁胎弓带在身边,日后定有所用。” 朱木兰听了,笑道:“孩儿在爹娘面前,原来终究是长不大的,刚才娘亲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现在爹爹又这般小觑孩儿。不满爹爹说,数月前孩儿在牛头山射杀的野猪,用的便是那铁胎弓,只是爹爹正好出门,事后孩儿又没禀告罢了。”朱长青听了,只是不信,便要考校于她。唤过下人,取出铁胎弓,让朱木兰就庭院中当众演试。
朱木兰接了铁胎弓,步入院中,四处观望,一抬头只见一群大雁摆成人字刚好飞过头顶,道:“我要射那大雁中的头雁,若射不中,您们莫要笑话。”言罢,搭上长箭,手挽强弓,双臂尚未使出多大气力,那弓便拉得圆了,朱木兰觉得奇怪,收了弓箭,仔细观瞧,却又是爹爹的铁胎弓,自与父亲道:“这弓怎的变得软了,记得上次开弓时,费了恁般力气。”刘玉琨听得这话,捋着长须,呵呵大笑道:“不是这弓变得软了,只是你自己增加了许多内力,尚不知道罢了。”众人闻言,齐皆欢喜。朱木兰再寻那雁时,那雁已去得远了,只觉懊恼不已。朱长青道:“我儿不必如此,你的箭法,为父早便知晓,如今你能视这硬弓如无物,比为父年轻之时尚胜一筹呢。”当下见朱木兰诸事停顿,便与周、樊二人道:“两位贤侄可曾准备好么?”周锐道:“愚侄行走江湖,四海为家,不需什么装束,只要长剑作伴便够了。”刘玉琨道:“他兄弟二人出道多年,也算有些阅历,何去何从,倒有分寸,贤弟不必为他们费心。”
是夜,月明如昼,众人劳累了几日,都早早地歇了。只有朱夫人心事重重,没有丝毫睡意,坐在房中将朱木兰的衣衫翻过来,又理过去。直到二更时分,朱夫人实在憋不住了,去那神盒内取了几柱好香,出了后花园,拾级而上,径直来到后山清风亭中,将香燃了摆好,跪在地上,为木兰祈祷,极尽虔诚。恰好朱木兰也无睡意,就坐在亭后岩石上,借那深秋的夜风来冲淡心中的挂念。朱夫人的举止言行,朱木兰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躲在岩后,不敢出声。良久,目送娘亲那凄凉孤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方觉早已是泪流满面,步入亭中,跪在娘亲祈祷的地方,肝肠寸断,暗自饮泣。
次日天明,用过早饭,师兄妹三人整装上路。刘玉琨与朱家老少一齐送出双龙镇。刘玉琨自与周锐道:“你们三人,都是我的徒弟,从今以后,兄弟相称,莫要露出破绽。你是大师兄,凡事要多加小心,两军阵前,须齐心协力,慎防敌人暗算。”这边刘玉琨正与周锐叮嘱,那边朱夫人却抱着朱木兰哭成一个泪人,只听朱夫人道:“孩儿此番前去,切切莫要争功冒险。为娘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朱长青在旁听了,道:“却又是妇人之见,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奋勇杀敌,报效国家,哪能苟且偷生,做那藏头缩尾之辈。”朱夫人道:“兰儿并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杀敌报国的话,也听你说得多了,我们做老百姓的,只希望平安无事,图个全家团圆就好。”刘玉琨见这老俩口发生争执,过来劝道:“弟妹不要担心,兰儿聪明机智,武艺高强,世间已少有敌手,如今又有她两师兄照应,想这天底下还没有多少人能够伤得了她。弟妹尽管放下心来,在家坐等好消息便了。”朱夫人道:“我也知道周锐、樊钢这两个孩子心眼好,能耐大,兰儿有她两师兄护着,应该是无事的。可我心里老放不下,听说关外天气特别寒冷,那北风吹得人像刀割一般,还说有什么沙尘暴,想我家兰儿,花一般的小姐,怎么受得了那苦。” 朱木兰道:“娘亲请放心好了,我这么大一个人,还怕不会照顾自己么,昔日上牛头山打猎时,多少男孩子也比不过我。”朱夫人道:“你这野丫头,就是任性。”朱夫人说着,扶了扶木兰头上的笠帽,拍了拍她身上的戎装,又替她重披了蓬褂。朱木兰安慰了娘亲,正待与爹爹辞行,一眼看到爹爹那双无奈的眼睛和小虎那迷惘的神情,说不出一句话来,一咬玉牙,翻身上马,持了长枪,催动胭脂马,飞一般地去了。周、樊二人见了,也与师父作别,劝慰了师叔、叔母几句,扬鞭催马追去。
朱木兰头戴缨笠,身着戎装,腰悬青虹剑,斜挂铁胎弓,手持绿沉紫焰枪,打马如飞,只怕那泪珠儿在父母跟前滚落。一口气跑了百十里路程,方才将马勒住,回头看时,不见一个人影,心上寻思:“此番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团聚,爹娘心中不知有多难受。”且放慢马蹄,缓缓前行。少时,只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蹄声传来,再回头看时,只见一黑一白两骑骏马绝尘而来,到得近前,却正是周锐与樊钢。周锐身着白衫,骑着“天外流星”,腰悬龙泉剑;樊钢身着青衣,骑着“千里追风”,倒背太阿剑。师兄弟俩人连袂而来,见了朱木兰,方才勒住马。樊钢道:“师弟如何走的这般急,也不照应一声。” 朱木兰道:“只因不忍见爹娘那凄凉模样,所以先走一步,竟忘了禀过两位师兄。”
三人打马同行,快马加鞭,不过两日便到了长安。周锐与樊钢,乃是名动江湖的豪侠,长安这繁华之地倒也来过多次。朱木兰乍到京城,只觉眼花燎乱,忙定了心神,只管跟在周锐与樊钢身后,随着两个师兄到了一间客栈的门前。三人立了一阵,并不见一个知客出来接待。樊钢见了,喝道:“掌柜的可在么?”只这一句,便惊动了大厅内十数个客人,内中一人走出门来,见了樊钢,叫道:“原来是樊大侠到了。”一言未毕,又望见周锐,大叫起来。厅中众人听了,一齐奔出门来,直与周、樊二人见礼。掌柜这时方才奔出,见了周锐与樊钢,道:“不知两位大侠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多多见谅。现今客房已满,请两位大侠大厅稍坐,待小的吩咐下去,与两位大侠腾出一间干净上房,不知两位大侠意下如何?”周锐听了,指了指朱木兰道:“我这小师弟喜欢清静,不知掌柜的能否多腾一间上房,若是没有时,咱兄弟只好再去找找其它客栈。”掌柜道:“如今天下英雄蜂拥而至,京城客栈都已暴满,两位大侠是我栈中常客,若是拒之门外,定叫同行笑话,待小的自去张罗,与这位少侠也腾一间上房便是。”三人闻言下马,小二过来接了马缰。朱木兰道:“且与我等坐骑上些上好精料,不要怠慢了它。”小二应了,自牵了马,往后槽去了。
众人像众星捧月一般,将周锐、樊钢与朱木兰三人迎到大厅之上,在一张方桌前坐了,小二沏上茶来。周锐请众人归坐。只听一个粗嗓门的声音道:“如今天子招贤,共破胡贼,两位大侠今番连袂而来,莫非也是冲这事而来么?”周锐笑道:“我俩倒无此意,只为我师叔大名惊动了圣驾,却偏又有疾在身,不便从军,我这小师弟甚是孝顺,定要代父从军,师父放心不下,吩咐我俩跟来凑个热闹。”粗嗓门道:“朱前辈若是不来,俺这杆大刀明日倒要去争它一争。”原来这人名唤杜义山,乃汉中第一高手,力大无穷,使一柄刃薄背厚门板也似的大刀,重一百二十斤,舞起来呼呼风响,只因他身材高大,性格憨直,江湖中都唤他做“憨大刀”。当下周锐将杜义山与朱木兰引见毕,便听到楼上一个声音道:“就算朱前辈不来,这先锋官的职位也轮不到你憨大刀的头上。”众人听了,抬头看时,见是一个中年壮士,身高八尺,白面无须,身着一套白锦战袍,正走下楼来。杜义山见了,怒道:“你那杆破枪,也未必夺得了先锋印。”那壮士并不理睬杜义山,径直来到二侠身前,与二人礼毕,便来到朱木兰面前,道:“在下王文斌,洛阳人氏,就此见过朱少侠。” 朱木兰见了,好生踌躇,不知如何应对。周锐道:“我这师弟,初出江湖,不善辞令,若有怠慢处,还望王兄多多担当。”又与朱木兰道:“这位王兄,人称‘中原第一枪’,贤弟日后可要多多请教。”王文斌道:“周兄说哪里话来,朱少侠得了朱前辈与刘前辈真传,又有三清道人视如性命的宝枪,当真如插翅猛虎一般,日后还望朱少侠多多照应才是。明日那先锋印,在下是不敢与朱少侠相争的了。”周锐道:“那先锋印是怎么一回事?”王文斌道:“此番匈奴举倾国之军分四路而来,圣上命李广、卫青、公孙敖与公孙贺四位将军分头御敌,唯卫将军启奏圣上出榜招贤,齐聚天下豪杰之士,共破胡贼,拟定明日去那西校场上,当着天下英雄面,选出正、副两位先锋官。大后日便是九月十八日,是圣上御选的日子,四路大军一齐起程,奔赴边关。”周锐道:“那卫将军是何等人物?怎的倒没听说过。”王文斌道:“在下虽是早到几日,与那卫将军却也只见过一面,看样子倒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好汉。”周锐道:“何以见得?”杜义山抢着道:“前日兄弟来时,倒也与那卫将军见过一面,当时他正与众人说话,见兄弟走进门来,一口便呼出了兄弟的名号,甚是亲切,还不住称赞兄弟的大刀了得。临去时说了一些酸话,兄弟只听得三分明白,好象是叫咱们为朝廷出力,多杀番贼,给家人脸上添些光彩的话,说得人心里暖烘烘的。”众人正说着话,却见掌柜走到周锐三兄弟桌前,言道两间上房已经备妥,请兄弟三人上楼歇息。
三人随掌柜上楼,到房间看了,觉得倒也宽敞整洁。周锐将掌柜打发去了。朱木兰道:“想不到两位师兄人缘这般好,那么多人都争着与你们见礼。”樊钢道:“你如果不将本领学好,那些人恐怕就不会对你这般客气,更不会有人将这一等的上房让给你来住。”周锐道:“樊师弟这话有些差了,咱兄弟不论做什么事,都是义字当先,若是一味地逞勇斗狠,人家避都来不及,还会与你论交么?你看郭解,武艺也不在咱兄弟之下,又有多少人敢与他论交。” 朱木兰道:“郭解是何许人物?”周锐道:“郭解,河内轵人也,以凶残狂暴而出名,持一柄鱼肠剑,世人莫敢挡其锋,此人睚眦必报,喜怒无常,故江湖中人多不敢与其结交。” 朱木兰道:“若如此,却也可怜得很,倒不如杜、王二兄台,一个憨直,一个儒雅,却又意气相投。”周锐道:“这二人都是当今一流的好手,与他们齐名的还有邯郸石滚,长沙鲁明玉,这些人想必早已到了,明日校场之上,他们必定出来抢那先锋印,贤弟倒也不必担忧。倒是南山有个叫霍去病的,听师傅与师叔说,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届时贤弟可不要大意。” 朱木兰道:“只要能够为国效力,让爹爹在家安渡晚年,也就够了,至于什么先锋印,小弟还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三人在房中说着话,不觉天色晚了,就房中吃了晚饭。小二送上汤水来,朱木兰自回房去洗罢歇了。
次日清晨,三人起床洗漱毕,到大厅正用早膳,只见一个老兵挎着一面小鼓,到了客栈门前“咚、咚”地敲了几下,喊道:“各地进京投军的好汉,辰牌时分请到西校场朝见圣驾。”樊钢道:“想不到皇帝也去看热闹!”三人正说着话,王文斌与杜义山及数十个好汉也到了大厅,那老兵业已去了。众人与周锐等三人见礼毕,寻位子坐了,只管与三人搭话。朱木兰道:“诸位兄台如不嫌弃,不如将桌子搬过来,拚作一处,这早膳就算我兄弟作东,请众兄台如何?”众人听了,尽皆欢喜。吃过早饭,各自结束停顿。持了兵器,跨上战马,径奔西校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