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中,她的梦凌乱不堪。
筱离时而看到年幼的自己和楠楠在草地上嬉戏的场景,时而是对上狐狸秋波荡漾的双眸,又时而看到那抹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又时而是他冷得让人惊颤的视线。
最后,她只看见一个淡蓝色宫装的女子背影。
低声地吟道:
昨夜风雨凋零处,落英凭谁细摘数?
朝露昙花,一夜枯荣,却道是咫尺天涯。
声音似是熟悉。是谁?谁在她的梦里低唱。
待她刚想上前时。
睁眼。那个淡蓝色的背影消失在了明亮中。她终是什么也没看清。
筱离悠悠地转醒。
阳光细细柔柔地撒在床单上,斑斑驳驳。绚烂得让筱离一下子晃过了神。
再定下神看看,眼前的四周不是她熟悉的环境:睡的不是她这两个月来好不容易培养出熟悉感的床,头顶上也不是她躺着细细研究过的横梁木栋。
床紧靠着雕花的窗栏。一眼便可以看见那蔚蓝色的天空,一尘不染,晶莹透明。天空投下的柔和的光辉,澄清又缥缈。
若不是迅速袭来的头痛以及浑身不适的感觉刺激着她的神经。她也许真的会以为那晚的暴风雨以及他倚门的身影仅仅是场噩梦。
刚想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筱离这才发现床边坐枕着一个人。
不禁屏住呼吸,这样在病榻前看到有人这样辛苦地守着自己,筱离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感觉比撒在身上的光线还要让她感觉温暖。这样的感动让她脑袋里的螺丝似乎有些松动。
忍不住低头打量起年希尧来。光线投撒在他精致的五官上,脸部的高光与阴影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他睡着的样子和平时的样子还真不一样,也许是他平时的眼睛总是看上去命犯桃花似的,所以让她忽略掉了其他的感受。现在,看着他闭着眼睛的样子反而感觉更加单纯。
她举起左手,用手指当起了画笔,隔空临摹了起来。就好像素描课上对着那些半身石膏像一般。
额头——眉毛——鼻梁——嘴唇。
待她还在仔细研究他的五官比例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筱离顿时脑袋一歪,本能地装睡。
“恩……你醒了……恩……什么时辰了?……?”狐狸似乎不在乎这些,很自然地起身,弯下来用大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他的手感觉粗糙粗糙的,和他接触的额头有些些麻麻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筱离抚了抚刚才突然略微有些加速的心跳。既然装睡失败,于是她干脆坐了起来。
“额……好痛。”牵扯到了双臂和双腿都有些肌肉酸痛的感觉,还有强烈的涨痛感,钱筱离撑住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呼……总算烧退下去了。”年希尧低语道。“不过,你睡了整整两天,待会把汤药喝下再休息。”
“啊?两天?!”还以为自己就是睡了一晚而已。
“是啊,两天。不过不用担心,很正常。面赤红,少汗,发着高烧。精神萎靡嗜睡是正常现象而已。只是像你这样睡得像猪一样的病患,很少见而已。爷怕你待在原来的房间,死了都没人知道。所以让你搬到我这,让我好看着。不过就我看,此骤伤于寒湿,其实也就是风寒之邪侵袭体表,不过由于心气受惊恐而虚,病邪较急。”狐狸轻松地调侃着,显摆着他那些似乎气死医神的专属于赤脚医师级的智慧。
四爷还真小气,连个大夫都舍不得请。筱离似乎感觉有些委屈。
翻了记大大的白眼。“可是……可是也算是昏迷了两天。很严重啊……”看着狐狸一副轻松的模样,筱离忍不住加重自己的病危感。方才的感动顿时又烟消云散了。
“有吗?你从哪里看的?阳气旺盛,恭喜恭喜。”
听到狐狸的尾音冒出了个戏虐上扬的语调,看着他嘴角扯出了个上扬的弧度。让筱离的脸部不禁抽搐了一下。他竟然好意思欺负一个体弱多病瘫倒在床的弱女子!
“是啊是啊。何止阳气旺盛,我可从来没这般健康,腰不酸了,腿不痛了,浑身也有劲了!”筱离撇开目光。
“那你还记得你做了什么,惹得四爷发火么?”
心虚地回头。
狐狸在床边坐直了身体,两手交叉在胸前,已经收起了刚才戏虐的笑容,静静地看着筱离。
能记得什么?记得自己发表了一下支持爷和侍从之间的爱情,然后就被扔到大雨之中罚跪么。
“……”筱离对着狐狸尴尬地笑笑。“恩,应该是我又不讲规矩。说了些让爷听着不舒坦的话了。诶……”
看着躺在床边,病得面色潮红的女子。年希尧想到了那天刚送爹和瑶儿他们回去后,刚回府就被四爷叫去给她看诊。看着她浑身湿透地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心里头不知怎么的,一下子被揪了起来。酸酸痛痛的,很不好受。
“早和你说过了,凡事都要谨言慎行。在爷面前更是要守着那份规矩。在说那些让爷感觉不舒坦的话之前,你想过后果没有?这次只是让你跪在院子里反省,你就吃不消了。若不是四爷……总之,这次你真要好好记着教训,听见没有?就算是进府以前没学过规矩,也不是借口了。府里的规矩本就是很严格的。若是再犯,就不是罚跪这么简单了,你明白么?”
接触到的是狐狸专注而真切的眼神。筱离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这些唠叨的话,听上去不刺耳。因为她明白,眼前这个家伙并不是在说教,而是在为她担心。
“恩。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记住这次的教训。”筱离挪了下身体,向狐狸的方向略略靠了过去。
“真的?”看到眼前的女子认真地看着自己保证道,年希尧突然感觉心跳有些不规律。
“Yes,IPromise.”筱离习惯性地伸出右手,举了起来。
狐狸自然是没有听懂。皱起眉头狐疑地看着她的举动。
“我是用我的家乡话在跟你保证呢。我会好好记得你说的话的。”筱离再次认真地直视着他。
“好吧,总之,你千万要记住就好。”狐狸感觉松了口气,适才紧绷着的肩膀也放了下来,眼角中又流露出慵懒的气息。“四爷在朝廷中自有许多烦他的事务。若是府里也有要他操心的事情,那就是我们的不对了。到时候就算四爷不和你计较。光是福晋们的苛责就有你受的……”
“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好好记得的,以后四爷在我不说话就是了。”突然发现,狐狸的唠叨和老太太似的。
修长的手指偷袭太阳穴成功。
“还没给我长记性!谨言慎行!谨言慎行知道么?什么不说话就是了。四爷问你话你怎么可以不回话?!看来要请妇差们再给你补补规矩!”
狐狸又杀来一记娇蛮的眼刀。钱筱离发现自己喜欢被这种眼神袭击。
不会吧……重新学规矩?那宁可时常去在青石板上磨练下自己的膝盖。一激动,脑袋的涨痛感升级。筱离忍不住龇牙咧嘴起来。
耍起无赖:“年大哥!我这不是刚刚才脑子烧过么?!有些头脑不清。千万不要把我再送回去学规矩啊。李妈妈们她们最喜欢磕叨你我之事呢。不要再把我送回去啊,不然天天被她们这么念着叨着的……”
年希尧像是碰到了炙热的火球似地甩开了筱离巴上来的爪子,跳了起来。怎么可以,一个姑娘怎么可以这样朝男子扑过来?!还是穿着单衣!
满脸潮红,红得比眼前的这位病号还要严重。
“你……总之,要是再犯,四爷把你扔回去重学规矩,那也是没办法的。既然不想回去,就自己放个心眼在上面。咳……记住的话,记住的话我就先走了。”
感觉自己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年希尧来了个180度向后转后,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也不管自己的病患在身后大声嚷嚷些什么。
“诶……狐狸……别走啊!……对了,药呢?你不是说要给我先服药的么?”
筱离看着飞快远去的背影有些无力,连药都忘记给病患服用的大夫……
闭起眼睛叹了口气,筱离抱住了胸前的棉被,怀着有些凄惨有些感动等等复杂的心情,在阳光中再次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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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还怀着被庸医弃之不顾的悲惨心境入睡的筱离,现在正睡得正香。
年希尧端着药刚刚走近房间,便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景象。
她薄薄的嘴唇还在睡梦中一动一动的,嘴角边明显是一片被口水打湿的混迹,痕迹还一路牵连到了被子上。
年希尧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抽了抽,该死,等她回自己房间后,一定要把被褥全部换一遍。
目光顺下,她黑色的长发蹭过她粉色的唇,绵延而下。
本抱在胸口的被子被整个揉起来,侧抱在一边。大腿施施然地挂在了上面。摆出了个完全体现身体柔韧度的POSE。
正值傍晚,最后一道夕阳地落在她身上。
原本盖在筱离肚子上的上衣微微地掀起,露出了她腰部漂亮的弧线以及白皙的肌肤。
眼前的一切,看得某人自认为粗糙的心也不禁抽了一下。红云又晕晕乎乎地飘上他的脸颊。
用力扯起被她抱成一团的被褥,盖在她单薄的身躯上。
年希尧故意放大自己的嗓门,似乎想赶走心虚的感觉:“喂!快起来!你这样子睡觉,病怎么会好?!”
“嗯?怎么了?又什么事啊?”醒来的筱离有些迷迷糊糊,一边用手擦着嘴边的口水,一边用迷茫的眼神盯着狐狸看。
“嗯,狐狸,我好饿,有饭吃吗?”
“吃什么饭?先把药喝了,喝完药再吃些粥!”年希尧把汤药端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那团黑乎乎的不知名液体,筱离郁闷地叹了口气。
“你看,我现在烧也退了,没有病了。你看,要不,我光喝粥算了……”她小声地打着商量。闻着那碗黑乎乎冒出来的古怪的味道,她实在觉得它堪比毒药,说不定喝下去她也就挂掉了。
“好啊,你可以选择。一主动把药喝掉,二主动把药灌进去,三让我帮你把药灌进去。”狐狸笑眯眯地看着她,提着建设性意见。
哭丧着脸,某人捏着鼻子,把药全灌了下去。
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狐狸。
年希尧感觉自己被她古怪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收掉了药碗,把小米白粥塞给了她,还不忘吐槽:“没见过发烧发两天的人,胃口能这么好的。果然是个古怪的家伙。”
筱离无视狐狸的嘲讽,向他大声抗议道:“为什么喝完药没有糖?没有糖蜜饯也可以啊!”
狐狸用力瞪了她一眼:“喝药就喝药,哪有像你这么多要求的?别忘记你可是被罚的哟!等明天还要带你去福晋那请罪呢!”
一边在奋力塞着小米粥的筱离,一边瞪圆了眼珠子:“为舍末要去见福晋?!亲嘴?!耳切......耳切,呕还在生兵诶,难道不怕把兵气传给福金么?能不能扒要去啊?”
“你给我把嘴里的东西好好吞下去再说!”狐狸坐在了床边的木椅上,优哉游哉地翘起了二郎腿:“什么病气不病气的,那你就不怕把病传染给我?那好啊,那就等你病好了。等四爷过几日从江宁陪驾归来,你再去向他请罪好咯。”
筱离打了个嗝:“啊?四爷出府了?”
狐狸捂起了鼻子,皱起了小眉头,眯起了小眼睛,作出一副延边至极的表情:“恩恩,四爷在你昏睡的那两日去了江宁陪驾阅兵。”
靠,老娘只是在打嗝,不是放屁!
钱筱离感觉自己的自尊心被他严重伤害了。但是……她忍!
“真的一定要去吗?”
“恩,一定要去。既然你被罚的事情已经全府皆知,去向主子请罪便是礼数上的,不能不去。现在四爷出府期间,府里上下一切大小事宜皆由福晋代为操持。你是想明天去向福晋请罪呢?还是过些日子等把病养好了,再去向爷认错去?”狐狸凑近的眼睛闪出了诡异的光芒。
筱离咽下了口口水,吞完了最后一口粥。
“我明天跟你去找福晋……再来一碗!”
年希尧露出了狐狸般的微笑。用筱离的话说,那就是狐狸露出了本能的微笑。
其实,等四爷回府了,她铁定还是会被爷抓去问话的。只是,这点他现在不想说出来而已。
“你刚足足昏睡了两天,还是少吃点,省得又伤了胃。晚点我再差人送点当夜宵给你。你就好好休息,明天随我去见福晋吧……”
身后,又传来某人的鬼哭狼嚎声:“可是,我还没吃饱呐……你才拿来这么点粥,当塞给鸡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