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那串被风扬起的大红灯笼下,一个墨衣黑发的少年持剑而立。
“南烟,我知道小白在哪里了。”陆离朝他招了招手。
“……”那个身影没有动也没有回答,等陆离走近,就如同一阵烟一样消散了。
陆离觉着有点懵,看着桃夭,“我刚是幻觉了吗?
桃夭没有回答,看着四下无人,在手中捏碎了一朵桃花,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过了半晌,陆离用指尖小心地触碰了一下她的身体。
桃夭睁开眼,看向他的眼神竟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凝重,“小南可能有危险了。”
“哈哈哈,怎么可能,你确定是他有危险,不是遇到他的人危险?”陆离第一反应是桃夭在说笑话,像南烟那种能一剑砍死有几百年修为妖怪的人,怎么可能有危险?
“我在小南袖口藏了一枚桃花,不管在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他,除非......”
“除非他把花弄碎了?”陆离觉着有点莫名想笑,南烟不像是这么不小心的人。
“就是桃花碎了,我也能瞬间感知他的位置,可现在桃花碎了,我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就是他不想让我们找到,所以把花扔了?”陆离知道南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但比起南烟被抓走了,他更愿意相信南烟是自己走了。
“他不会扔掉的,这朵桃花是我的一小部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会用的。”
“只要捏碎了桃花,就可以立刻借助我的妖力,幻出我的桃花替他攻击,但若是捏碎桃花的同时,封住桃花的妖力,这对小南来说很容易......”
看着桃夭认真的表情,陆离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毕竟他只是在赌坊玩了三把,南烟没道理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还捏碎了桃花……
难道是真的遇到危险了?
柳树后缓缓走出一个人,一身白衣,长发在夜风中散着,柳条下浮动的身影风姿卓绝。
“我方才在街上看见一个墨衣黑发的少年出没,但走近就消失了。”
“你不是千玉楼里的那个骗子吗?”
“千玉楼的骗子?少侠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男子的声音如同连绵的远山,沉稳平和,不像是千寻玉那懒懒散散的语气。
陆离仔细一看,同是白衣,眼前男子的领口袖口都刺着繁复的流云金边,腰间松松地系了一条腰带,如同绕着彩色的云霞,同是如玉面容,眉眼也是七分相似,但眼前男子少了几分邪气,多了几分华贵和温润。
像是神邸**奉的神座,更像是夕阳初落时天边绣着金边的云朵。
“对不起,我认错了,我今天遇见了一个骗子,和你长得有几分……几分相似,所以……”陆离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没关系。”男子浮起一抹笑容,似流云在天空舒展,“他是你们的朋友?”
“他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陆离点点头,他还欠南烟一条命呢。
“你知道小南去哪里了吗?”桃夭咬着嘴唇,眼眸里的星星像是要落下来。
男子看向桃夭呼吸微微一顿,随后用他那沉稳平和让人心安的语调缓缓道来。
“如此多而以假乱真的幻影之术,若非是王族之人所为,就只能是暗焰了。”
“王族?”陆离睁大眼睛,嘴巴微张倒吸一口凉气,夜氏王朝坐拥这天下江山九百年不倒。
传说每一任帝王都与仙道结缘身怀绝技,更有古老的秘术在王室流传。
南烟怎么会得罪王族的人?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
“若是王室要人,不必这么大费周章,随便寻个理由就是,你倒不必担心这个。”
“那暗焰又是谁,不会和南烟有仇的妖怪吧?”
陆离心想像南烟那样的人,必定和许多妖怪都结下了仇怨。
“暗焰原本是地宫里的一只蛇妖,五百多年前因为偷学秘术被封印在地宫里,按说封印应该还在……”
“除非有人刻意为之,不如我帮你们去看看。”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陆离觉着有点奇怪,他觉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男子看着陆离略带戒备的神色,舒展开他那流云般的笑容。
“少侠不必担心,我浮梦宫也算同王室有些渊源,无论怎么说都理应去看看的。”
“浮梦宫?”陆离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门派,不过眼前这个男子却有种让人莫名安心的感觉。
“你这样帮我们,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日后若是有缘,自然会得知,我在京城等你们。”
话音刚落男子就踏风而去,柳枝摇摆中,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从落仙镇到京城并不算太远,只是隔着连绵不断的群山。
星光在夜色中逐渐隐去,天空轻轻地飘起小雪,寒冷的夜晚格外寂静。
连绵不断的群山间只有风吹过耳边的声音,自打遇见桃夭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落雪。
原来山外又是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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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依旧街市繁华,车水马龙,临街的店铺挨家挨户地挂出灯笼。
街角的早点铺子上冒出腾腾的热气,看着错落有致,银装素裹的楼阁,陆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旁边经过的行人看着他们纷纷回头指指点点,一阵冷风袭来,陆离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在碧桃山时穿的单衣,再看桃夭一脸新奇,丝毫不觉着冷……
他打了一个冷颤,缩成一团还是全身发抖。
正当他寻思着等下是要买一件鹿皮,还是两件鹿皮时候,一件黑色的狐裘大衣,落在他手上。
陆离也管不得这样名贵的大衣是来自哪里,先披在身上再说。
突然想起来这时候好像应该要先照顾女孩子,抬头往桃夭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昨夜见到的男子,轻轻将一件石榴红织锦披风裹在桃夭身上,看来轮不到他英雄救美了,陆离撇撇嘴……
这家伙来这么早就是为了这个?
“咦,小夕是什么时候到的呢?”桃夭对着男子嫣然一笑。
“昨夜。”男子并不在意桃夭对他的称呼,淡然一笑。
陆离听到这个回答后愣住了,难道昨晚分开之后,他就直接到这里了吗?
该不会就是南烟所说消失在传说中的大仙吧?
“我可是千年的......咳咳......我是说我不冷。”桃夭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男子抬手温柔地替桃夭整了整领口的绒毛,那圈白色的小绒毛一抖一抖,衬得她更加娇俏。
陆离在心中想,还是当妖怪好,又不会饿又不会冷,还生的好看……
“我也不冷,只是......”男子舒展开他那流云般的笑容,看了看路上的行人。
陆离看向他,他身披一件纯白狐裘大衣,和自己身上的样式并无不同。
果然大仙也是不会冷的,不知道大仙收不收徒弟,等救了南烟以后问一问,想到这陆离开口问到……
“大仙说的地宫我听说过,但是毕竟是禁地,我们要怎么进去?”
陆离迅速在脑海里幻想各种神通的办法,比如不为人知的密道,或者大仙有什么法宝,法宝是什么还没想好,总之能神不知鬼不觉,瞬间就进入到地宫里……
不然就是三人强行闯进地宫,虽然有些粗暴,不过想起来还是很刺激的……
“只能天黑以后偷偷地进去了。”大仙摊摊手,打断陆离的幻想。
陆离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大仙上前扶住他关切地说到,“我知道你担心朋友的安危,只是昨夜我帮你们去地宫看过,地宫外的锁妖线,只是有些轻微的松动,封印还在,你不用太着急。”
“那南烟……”
“城西有个小酒馆,我们去那休息一下,傍晚出城也方便。”大仙没有回答,朝着西街走去。
陆离看了看阴沉的天空,铅色的云朵越来越低,是大雪来临前的征兆。
不过眼下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大仙身后朝着西街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陆离从来没有觉着一天能有这么漫长。
他在心底期待着雪落,仿佛这样就可以轻松许多,姗姗来迟的雪花,终于在傍晚时分一片一片的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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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看着夜色渐浓的天空,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风雪,站起身披上狐裘大衣。
大仙却纹丝未动,仍旧轻轻吹着温好的清酒,沉稳平和的声音传来。
“再等等。”
陆离只得坐下,一只手扶着额头,一只手捏着酒杯握紧又放松。
墨蓝色的天空浮着浅浅的红光,窗外传来大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他的心情非但没随着这雪落有一丝放松,反而越发沉重起来。
桃夭拿出一枚小小的桃花飞镖,在指尖上打了几个圈,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用手指细细抹平,将花镖放在纸片中央,捏起四个角向中间轻轻折起。
陆离看着桃夭,觉着有些奇怪,这花妖是在做什么?
只见桃夭摸出一条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红色缎带,先是在纸包下打了一个结,又在纸包上打出了一朵花……
“你这是打算送人?”陆离算是看出来了一点头绪,不会是送给自己的吧?
他心中有点期待,又觉着不太可能,要是送给自己,就不会包成这样了。
“送给你。”桃夭将纸包递过来。
“这.....”陆离有些无语,不过收到礼物总归还是很开心,接过纸包轻轻拉开缎带。
“那你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可是礼物需要包起来,就好比心需要藏在身体里一样啊。”桃夭一脸理所当然。
陆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躺在手心的花镖,“那个......谢谢你啊。”
“那把杀鸡也最多只能削掉几根羽毛的破刀,你还是收起来吧。”桃夭摆了摆手。
陆离看着挂在腰间的小刀,刀身布满了斑斑锈迹,刀柄也缺损了一小块。
这把小刀是陆离第一次跟着沈师傅学艺那天沈洛洛送给他的,一直被他视若珍宝。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陆离想不起来了,后来它一直和那枚玉坠一起,谁知再见到的时候已悄悄地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取下腰间挂着的小刀,随手向窗外一丢,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桃夭看着窗外消失的黑点,点了一下头,自言自语到,“丢了也好。”
雪夜的云光将天空染成了暗红,门前的石阶上落了厚厚一层白雪。
陆离将五叶桃花飞镖打开又合上,向外飞溅出点点桃红色光芒。
桃夭安静的坐在窗边,一片片数着落在窗棂上的雪花。
两人如同蓄势待发的野马,大仙却静坐在一旁,闭着眼睛,面容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散发的气场越来越冰冷。
吱呀一声,酒馆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个满身风雪的剑客走了进来,他摘下蓑衣,抖了抖上面的雪花。
北风夹杂着雪花撞过半扇木门直直地倒灌进来,剑客披散的黑发在风中飞舞……
陆离手中的花镖落在木桌上,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剑客的墨色的衣衫。
“南烟!原来你在这里!”
大仙睁开眼睛,一双眼眸温和如玉,让人觉着刚才的寒冷不过是天气带来的错觉。
剑客回头,一脸茫然的看着陆离。
陆离如同桃花般灿烂的笑脸瞬间冻结,一片片碎裂。
终于慢慢松开剑客的衣衫,连道歉都忘记说,转身拔起桌上的花镖,头也不回地冲进茫茫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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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地宫,黑暗中道路似乎没有尽头,不知道就这样牵着走了多久。
道路越来越泥泞,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亮光。
“走了这么久,你一句话都没有说。”地宫中传来一个低低的笑声。
“说什么?”南烟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淡淡的温柔。
“人生,喜欢的姑娘,有什么遗憾,有什么牵挂,出去了要做些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南烟的眼底不见一丝波澜,黑暗中那双眼睛如月光般清凉,沉静地看着她。
她突然回头对着他妩媚一笑,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脸,却是极其动人的轮廓,他呼吸微微一滞。
“既然你不会说,又何必让我说些什么?”
“就当是遗言,随便说些什么。”
“你不会。”光线越来越亮,南烟抬起手遮住眼睛,她轻轻松开他的手腕。
“出了这个洞,往东走个十多里路就是京城了,我在地宫还有别的事,就不送你了。”
“嗯。”他心中一空,犹豫了一下,拉住她的衣袖,“为什么救我?”
“哈哈哈,因为你笨。”
女子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忽而笑起来,他听见手中云袖撕裂的声音。
她所在之处,落下一块巨石,尘埃之中,他定定地站了许久,终于向洞口走去……
漫天雪花倾城而下,吹落一城灯火,暮雪黄昏。
他站在西山之上,衣袂飞扬。
手中那片破碎的红绸上,刺着一朵幽雅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