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的左侧边设有一个中号的紫金鼎,鼎内飘逸出的香味,极淡,极雅,煞是好闻。
“发生了何事,如此惊慌?”华服男子悠然问道。
季扬觉着,自己是瞎操心了,瞧他家公子这副模样,谁看的出,他心里不好受。可是却偏偏明白,这个人的心里,只怕是早已在油锅里煎熬了。
“公子,陛下东巡了。”
扶苏闻言,手微微顿住,片刻又恢复了常色,依旧描绘着笔下未完成的落日图,“有哪些人随行?”扶苏问。
“右丞相李斯,公子胡亥,中车府令赵高以及护卫军三百。”季扬沉声禀告道。
扶苏停笔了,抬眸,声音低了两个调,问道,“就这些?”
“是。”季扬干脆的回道。
沉默,扶苏盯着窗外,看了许久,一抹极淡的笑意浮在了俊脸上,问道,“朝政是怎么处理的?”
“陛下把朝政交给了冯丞相和子婴,公子。”季扬纠结不已地说出子婴公子这四个字。
相信恁是谁也会纠结,不知道这里边的关系,可以当做什么也发生,可是知道吴双真实身份的人,即便过了这么久,他们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他们都知道,吴双的女扮男装是极为成功的,若不是他们知根知底,他们也完全看不出吴双竟是一个女子。
可是,吴双是个女人的事实,而且还是他们那清心寡欲的扶苏公子的心上人,这些他们都接受了,最让他们费解的是,主子喜欢吴双姑娘,却偏偏要娶王家那个女人,吴双竟然成了大秦所有公子里边,身份最神秘的。
为什么说身份神秘,陛下在册封圣旨里,只说了公子子婴是赵氏子孙,连哪一辈都没有说出来。
在大秦的公子里边,受过册封的并不多,而在及第多年之后被正式册封的,更是少之又少。
像公子扶苏和公子胡亥,这两位是从出生的那天就受过册封,入过宗庙的。
而像公子高,公子将闾他们是因为建功而被册封为公子的。
其他的士族公子,有些是世袭,有些功臣良将之后。
像公子子婴这样的公子,整个大秦只有这么一位。
要说不得陛下心,偏偏能光明正大的进出朝堂,参与朝政,御赐广阳殿。
广阳殿的地位不用说,可是广阳殿隶属东宫,这是不更的事实。
于是很多的老臣,都在猜测,陛下将其放在东宫,其深意不言而喻。
帝王之心,本就难以捉摸,但不管是陛下心中早有太子人选,还是尚未定论,还在考察中。在东宫的公子,就三位,一是扶苏,二是胡亥,三就是子婴。
扶苏虽离宫多年,可是东宫仍有公子扶苏的宫殿。
胡亥从出生就一直住在东宫,至今未变。
所以说,公子子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而宫中也有传闻,公子子婴和公子胡亥不合,二人甚至曾大打出手,可是陛下,却不曾过问,这让很多人,都琢磨不透。秦宫中,上到嫔妃,下到宫女,谁不知道,她们的陛下这一生最宠爱的便是这位小皇子,公子胡亥。
而吴双的出现,却直接打破了这样的局面。
不仅让人费解,更让人眼红,所以,也为吴双在秦宫的日子增添了不少的调料。
“公子,您说,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季扬小心翼翼的将心底疑惑问了出来,他想了好久,实在是想不通这皇帝的心中是在想些什么,不仅将一个女子当成男子来册封为已过工资,还如此重用她,将朝政丢给一个女人。
不会是要太子之位送给一个女人吧?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季扬否决了,不会的,这天下就没有让女人当皇帝的道理。
“不知道。”扶苏冷冰冰的答道。
季扬一颗心懵然一跳,糟糕,他又犯错了,从咸阳回来后,公子扶苏就不再是以前那般温润如玉,礼待手下了,虽说一直以来,他们几个都知道扶苏的温和是表面的,可是自从赐婚的圣旨下来后,连表面的温和也逐渐变了味儿。
不是说变得多暴怒,若扶苏真能够暴戾两下,他们倒不意外,因为皇帝有时候就听暴戾无常的,这亲生父子,行事相近,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这个主子,似乎从来没有按常理出过牌。
扶苏以前无论发生多么大的事,他都会将自己的情绪藏在他那温文尔雅的气质下,而这次事情之后,似乎所有的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副清冷如寒月的面容。
这样的扶苏,太过陌生。
他要是因为与王瑕的婚事,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如此,王瑕,娶与不娶,完全不影响他,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而已,心情好,就搭理两下,心情不好,完全可以晾在一边。
不过娶了王瑕,还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能得到王家的支持,王家的势力,在朝中也不可小觑。
王瑕,那可是好多士族公子想娶都娶不到的。
若是与吴双有关,以他家公子的本事,将她抓来云中,那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么?
何必一个人在这里郁闷呢。
搞得他们这群人,一个二个都跟头悬梁似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吴双说的‘炮灰’了,那真是够可怜的。
话说,这两个人,真是奇怪啊。
看来,所谓的情情爱爱真是折磨人。
蒙毅那般潇洒的人,也被一个女人害得性情大变。
就蒙恬将军,挺幸福的,跟将军夫人的感情,那叫一个夫唱妇随,夫人对蒙将军那份体贴,羡煞了他们军营中的光棍们。
算了,要死就死吧,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公子,有些话属下憋在心里很久了,不吐不快。”
扶苏将视线落在一脸冒死相谏的季扬的身上,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你说,本公子洗耳恭听。”
季扬突然又后悔了,听着这话的语气,尤其是那个似笑非笑的笑容,他怎么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爬起呢,可是,主子那直勾勾的眼神在等着自己说,不说,只怕会死得更惨。
“公子,属下的话可能冒犯您,请您多包涵。”季扬犹豫着缓缓继续说道,“您明明就是极爱吴姑娘的,却为何要这样易地而处?您将她带往咸阳,却把她孤身一人留在漩涡中心,不太好吧?”
扶苏的眼神缓缓收回,“季扬,上次让你查得那个人,可有消息了?”
季扬一时缓不过神来,这个人,问东说西的,左顾而言他,连他自己都不愿意面对这件事么?
可是君臣有别,他们几个出生入死,亲如兄弟没错,可是主仆关系不能乱,想了一下,“这个人来去无影,武功出奇的高强,根本无法掌握他的行踪。”
“他没有去咸阳找过她?”扶苏看向季扬,问道。
季扬突然蒙住,脱口而出,“哪个他她的?您能说清楚点吗?”我跟您是没错,可不能说知道你说的每个字呀。在心里补充道,纯属腹诽,不敢直接说出来。
扶苏一个眼刀子丢过来,季扬抖了两抖,却坚决要露出无辜的样子。
在扶苏那恨不得踩死他的眼神下,挺直腰杆,表示真的没听明白,其实看扶苏这口是心非的样子,他已经知道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了,只是,这个嘛,不能说。
“那个红衣男子没有去咸阳找过吴双?”扶苏收回审视的目光,淡淡的问道,只是对于从小便与他在一起的季扬来说,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文化水平低,找不到词来形容了。
“没有。”季扬摇头道,突然脑中闪过一些消息,心想,是不是要告诉他一下呢,算了,还是不说,谁让他这般的,矫情,嗯,就是矫情。
“匈奴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扶苏坐回了坐垫上,用余光瞄了一眼立在一侧的季扬,似乎对他刚才的话又所怀疑,转而又想到,他好像一向都是如此,不过在重要的事情上从来不会影响大局。
季扬耸了一下肩膀,有些懒洋洋的耸肩道,“匈奴倒是暂时没有动静,不过东胡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儿。”
“何事?”
“东胡的国君出征高句丽了。”
扶苏闻言,微楞,东胡他听说过,有那么点周幽王的味道,“为了高句丽的那个女子?”
“公子听说过?”季扬扬眉问道。
扶苏点了点头。
“那公子有没有兴趣参上一脚?”季扬凑近扶苏,双手支在桌子上,一脸狡黠的问道。
扶苏连半个眼神都没赏过来,低着头,凉凉的送上一句,“你很喜欢热闹?”
“谈不上热闹,只是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罢了。”
“有这份好奇心,不妨去操练一下他们。”扶苏从一堆竹简里拔出一卷,扔给季扬。
季扬眼疾手快的接住,打开一看,惊呼道,“咦,何时又招新人了?”
“不久。”扶苏吐出两个字。
季扬认命的拿着竹简离开了,因为扶苏的心思,真的猜不准,他们是琢磨不透。
这些身在皇家的人,没一个简单的。
再说,吴双这边,秦始皇第二日卯时三刻,便带着这次东巡的随行人员,浩浩汤汤的离开了秦王宫。
吴双和百官送他们到城门口,直至一行人消失不见。
冯丞相一脸神色疑重的来到吴双身边,颔首轻声问道,“公子觉得陛下这是何意?”
吴双侧过脸,一双潋滟的琉璃眸半眯着,那眼神,似在认真的端详着这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老丞相。
却让冯去疾这个官场泰斗有些招架不住。
冯家一门忠烈,这个冯去疾是个真正的清流派,与李斯的虚荣、显摆完全不同,但是其办事能力及心计远不足李斯。
在朝中这近三个月以来,吴双不得不承认李斯有着非同一般的政治眼光和谋略,只是此人的功利心总来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沉淀,反而有上涨的趋势,这个,对吴双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