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翰扬相比,竺邵云似乎要幸福一点儿,今天安淑妃正式接长安王郡主李元珠进淑卿宫居住,十五日后,李元珠将从宫中嫁出,入住驸马府。太子妃一早就派纸鸢去淑卿宫打探,一边让我把内务府新送来的衣裳挑了几款颜色娇艳的,用檀香熏了,准备给李元珠送去。
“元淑帝姬今日刚来,娘娘这就赶着去看吗?”我不明白太子妃为什么如此心急,元淑帝姬不过是有个名分,而且就要嫁出宫去了,太子妃实在不必对她如此上心。
“元珠是本宫的好姐妹,”太子妃把新折的桂花盘在发髻上,然后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笑着说,“怎么,本宫不像吗?本宫在你眼里,就是那种只会攀龙附凤、见风使舵的人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我摇脑袋像摇拨浪鼓似地,“奴婢只是没有想到,娘娘原来在宫外也有熟识的姐妹,而且还是皇上指婚的长安王郡主,奴婢还以为,郡主对娘娘而言,是个陌生人呢。”
“本宫又不是从小生在宫里的,以前和元珠一样都是王府郡主,打小一起玩大的,只是后来进了宫,不能相见,有些疏远了,可心里,还老想着以前一起玩闹时的情景,”太子妃说着不禁露出温馨的笑容,甜蜜纯美,看得出她脑海中一定正浮现儿时与郡主一同嬉闹的画面,平日里庄重的颜色几乎褪尽了,眼角的笑意竟然让我有些心酸,似乎在悼念某些已经消逝无法再挽回的快乐,突然太子妃一提气,把快要流出的泪收回去,继续把弄发髻上的桂花说,“元珠以前喜欢用桂花替本宫盘头,还说本宫若进宫了,只怕再也盘不出漂亮的桂花髻了,今日本宫非得盘一个给她瞧瞧不可。”
我听到这话,赶紧上手帮忙,不再说那些惹太子妃伤感的混账话了。
稍过了一会儿,纸鸢遣人来报,说李元珠的马车已到了淑卿宫,太子妃立刻叫小顺子备车往淑卿宫去。天热了,我不再躲进马车里,而是四处张望挑好看的风景来赏,穿了半年太子妃赐的高低绣鞋,我差不多忘记了自己是个腿脚不利索的丫头,甩起帕子来比谁都欢。马车经过青竹林,我的心情一下子又低沉下去,那个月光笼罩的画面重新浮现在脑海中,我别过脸去,步子也拘谨起来,直到马车过了青竹林,我才从刚才的压抑窒息中解脱出来,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就那么一次,就那么一次绿萝和纪双木在一起被我撞见,就会让我难受到现在,半分也不减。
在淑卿宫和卿殿,我第一次见到李元珠。我惊叹她竟有着一双细长柔美的眼睛,柳叶眉薄嘴唇,皮肤白皙,脸颊修长,挽花的发髻两边各梳着一个,还是微微轻垂的那种空心挽儿,浑身透着小家碧玉的秀气,很精致,却看不出郡主的派头和架势,站在太子妃身边,像是个贴心的婢女,却不像从小相熟的姐妹,太子妃那种大气、凌厉、高贵的气度和风范,在李元珠身上连个影子都找不见。然而,李元珠哭了,哭着扑进太子妃怀里,像离家多时的小女儿重新回归母亲的怀抱般,哭得嘤嘤婉转,惹人怜爱。
“元珠,别撒娇了,一点规矩也没有。”说话的是长安王世子李昊,上次见他已是大半年前的事了,他依旧稳重含蓄,虽然话音中不免夹杂着几分疼惜,却依然面色平和,不骄不躁。
李元珠放开郡主,抹抹眼泪,嘟着嘴说,“王兄说的倒是轻巧,元珠几年都没见过君怡姐姐了,难道就不能难过一下?”李元珠说着,故意又上去抱住太子妃,露出鬼鬼的笑脸给李昊看。
李昊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赶紧收住,向太子妃谦逊地说,“舍妹莽撞,惊扰了太子妃,还请太子妃恕罪。”
“世子这是说哪里话,元珠性情纯善,爱哭便哭,爱笑便笑,这才是难得,世子要珍惜,切莫拿繁文缛节来约束她,委屈了她的好性儿。”太子妃怜爱地抚摸李元珠挽起的发髻,在她眼里,李元珠就是一个孩子,可如今连这孩子,也要嫁人了。
“皇恩浩荡,把元珠封为帝姬,竺邵云前途远大,为人宽厚,元珠若真能与他相伴,得他照顾,本王也可以放心了。”李昊感慨地说着,一边用疼爱的眼神看着李元珠孩童般稚嫩纯真的笑容,忍不住也嘴角挂笑。
我看着她们三个,心中突然萌发出一股美好的幻念。这种幻念说不清楚,很模糊,却没由来地让我感觉心里暖洋洋的,很甜蜜,很幸福。我正不知不觉地嘿嘿笑着,纪双木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里。“奴婢参见太子妃、参见世子、参见元淑帝姬。”纪双木盈盈下跪,我却木讷地转身,直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脸上所有的表情都飞散而去。我没想过她会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概就是那个夜晚之后吧,我每次见她,都要想好要说的话,否则,我不知该拿怎样的态度对她。怀疑?我并不希望这样。质问?我又不敢去听答案。愤怒?好像一切都没有得到确实。我很为难,所以只有避而不谈,渐渐地变为避而不见,算算日子,我已有两个月没有见她了,想不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
“你怎么来了?你的主子呢?”太子妃倒是问得很直接,很随意。
“郡主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又知道元淑帝姬今日进宫,实在不好只顾自己静养,所以特意让奴婢带了赠礼过来。”纪双木老老实实地回答,也不看我,不知是不是还没待我嫌隙她,她已开始疏远我了。
太子妃拉着李元珠坐下喝茶,一边慢悠悠地说,“什么样的赠礼?别又是珠花木簪什么的,元淑帝姬身份特殊,这赠礼也得有些新意才是啊。”
“是郡主请司锦房专门缝制的锦袍,袍上的图案都是郡主亲自描绘的,虽谈不上贵重,却是郡主的一番心意,早晨郡主又亲自焚香熏衣,让奴婢带来,特表迎贺之喜。”纪双木说着,转身从跟随的宫婢手中接过叠好的放在锦托里的衣裳,双手捧着走到李元珠跟前,跪下,将锦托高举过头。
李元珠稍微看了看,摸了摸,笑嘻嘻地说,“你替我谢谢你们家郡主,这贺礼我收下了。”
“谢元淑帝姬,奴婢一定把话带到。”纪双木说着站起身,把锦托交给和卿殿的宫婢,后退三步,然后转身离去。经过我身边时,我竟然害怕地躲开她的眼神,其实她也没有刻意来看我,我却先逃了,无论她是欢迎是抗拒,我都在逃避。
李元珠看纪双木走远了,用胳膊肘捅捅太子妃说,“这丫头长得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元珠,不许无礼。”李昊板起面孔,装出生气的样子。
“她叫纪双木,”太子妃端起茶碗轻吹开浮在最上一层的茶叶,“是长得不错,清清秀秀的,留在万淑宁身边做奴婢,真是可惜了。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万淑宁太美,也不敢留这样的丫头在身边,哪天一不留神,主子变奴婢,奴婢变主子,都是有可能的。”
“只要你的奴婢不会变成你的主子就好啦,管其她人的呢!”李元珠塞了一块绿茶粉做的豆沙糕进嘴巴里,然后拉着太子妃的手说,“君怡姐姐,我们出去走走吧,现在桂花开得好,我给你盘头啊。”
“放肆!”李昊这回是真的火了,“太子妃身份何等尊贵,哪能由着你的性子胡闹!”
“什么胡闹,以前都是我给君怡姐姐盘桂花髻的,你还说好看来着,这会儿又唬我。”李元珠也不高兴了,把手帕揉来揉去撒气使。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李昊强忍着没有做出什么难看的动作,“我跟你说过,住进皇宫不比在王府,什么都要讲规矩,要是谁都像你这样,喜欢怎么来就怎么来,还得了!”
李昊的话说得太子妃变了脸色,眼角竟然微微带红,赶紧伸手搂住被训得快要哭出来的李元珠,好生劝到,“世子也别动气,元珠还是孩子,又从小娇生惯养,偶然任性也是天性使然,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何况本宫和元珠自小玩闹惯了,她不拿本宫当外人才会这样,世子就别责怪她了,免得大家伤和气,”太子妃温柔地抹去李元珠眼角的泪珠,笑盈盈地说,“元珠不哭,本宫陪你看桂花好吗?”
李元珠抽抽啼啼地止住哭声,然后立刻破涕为笑,“好,我跟姐姐去。”
看李元珠这么快就笑了,我不禁感慨她还真是个孩子。其实她就比太子妃小两岁,许是家里人疼她爱她,才让她像个经不起碰撞的瓷娃娃,动辄哭,动辄笑,一点酝酿都不需要。
太子妃起身,拉着李元珠往外去,谁知刚迈开一步,就突然整个身子往后仰,吓得李元珠惊叫起来。
我一看不好,赶紧要上去扶,就看见李昊手疾眼快,左手一把托住太子妃的腰身,不让她倒下去,右手抓住太子妃的胳膊,稳定她的身体。我刚要舒一口气,就感觉一抹绿色在门外闪过,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