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脑中细思着措辞，只想尽量不要为她添加莫须有的烦恼，凝神片刻，方道：“湛先生早便将湛氏有问题的财务资料呈交了出去。但是在湛先生出事前，我们安插在湛氏里的人通知我，湛老先生重获了一份财务资料，他反应有点强烈，还让尚文逸细看那份资料，所以引起了我们的人的注意。我本想将这件事告诉湛先生，没想到他一心外出，根本没有心思听我说话。湛先生出事后，我们的人又打听到，尚文逸查出那份资料是假的，并非湛氏失窃的那一份。”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低头思忖着什么。
乐春风这时想起湛晴的来电，忙不迭道：“前几天湛晴打电话给我，她说是我把假的资料交给他们，还说我有意要害湛氏，但是我自始至终不知道这些事情。”
利杰抬起头，吸了口气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代表湛先生到湛氏总公司开会的时候，湛小姐把我叫到她办公室，问我是不是知道你私下跟湛老先生合作，却给了他一份假的财务资料的事。”
乐春风讶然，错愕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从哪里知道是我给的资料？”
利杰道：“我对她说我全不知情，她看样子很生气，跟我说这件事错不了，是湛老先生亲口告诉她，这些资料都是你交给他的。”
乐春风始料未及，半带愤恨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诬陷我？”
利杰若有所思道：“我倒觉得这件事并不是要诬陷你这么简单，湛小姐找我问话的时候，当局还没有向湛老先生发起调查，我猜测，是湛老先生有意要向其他人隐瞒一些事。”
乐春风思维渐次清晰起来，从利杰的话中想到了什么，暗惊于心，低声道：“难道，湛老先生是想替那个还留在湛阳身边的人作掩护？”
“他以为真正的财务资料仍然在湛阳手中，所以他打算再次行事。但是他前次让尚文逸他们检查资料，已经惊动了很多人，所以，他只有放出烟幕弹，让所有人都以为是你有出卖湛先生的心思。”利杰一步一步地做出推测，只觉得齿冷。
乐春风倒抽了口冷气，湛天明用心之险恶，着实使人从心底寒栗至遍身，她交抱起双臂，以期驱赶一点身在迷局中的寒泠。
利杰眼内有一丝阴霾掠过，他看一眼脸色变得苍白的乐春风，不禁又犹豫了起来，欲言又止。
乐春风瞥眼发现他神色间的异样，遂道：“你还想到了什么？”
利杰不禁又皱起了眉，沉声道：“我觉得湛先生这次出车祸，并不是偶然。”
乐春风心头一震，惊疑道：“你是说，有人要害湛阳？”话一出口，她不寒而栗，继而感觉到自胸腔中传来一阵噬心的痛楚，果然有人不愿意放过湛阳吗？她当初的担心竟成了真吗？
利杰凝重道：“我曾经让人仔细检查湛先生的车子，可是由于车子经过猛烈撞击，又从高处堕落，损毁程度相当严重，基本上查不出什么问题来。”他顿了顿，语带安抚，“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未必是事实。”
乐春风咬一咬牙，声音有一丝决绝：“一定不能放过那个行凶的人。”
利杰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湛先生并不希望你因为他而有什么意外，所以，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只管好好保重自己，照顾好湛先生就行，其余的，都交给我吧。”
她凄然一笑，“我倒是想替他做些事情，只不过总是无能为力，也怕最终徒劳无功。”
利杰看了看腕表，道：“探望时间快过了，你还是快上去吧。”他深深看进她的眼睛里，“其他事情不要再多想，别人说的话也不用在意，我……我想湛先生一定会相信你。”
她骤然获知这些事，正自心乱如麻，听到他的安慰，心下又平静了些许，她朝他感激一笑，轻轻点头。
怀着迷茫的心绪来到湛阳的病房，她看过时间，还有十分钟可以停留，今晚的报纸已经来不及念了。她拉起他的手，轻柔地为他按摩着手臂，低低道：“阳阳，你知道吗，原来我总是高估自己，我一直以为自己到了这个阶段，可以很平静地面对所有事，可是，其实不是的，我一样的害怕，一样的慌乱，相比以前，我只有更多的担忧。”她凝视着他熟睡的脸庞，“我曾经很担心你会出事，我会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我不知道如果真的失去了你，我会是怎样一种感觉，会不会很痛，会不会从此孤单，也没有了寄托？”她自嘲一笑，“我说得太乱了，你也许并不明白我想说什么吧。可是，阳阳，不管怎么样，你尽力为自己醒过来好不好？只有你醒来了，我们才会知道你出事的真相。”她握紧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忽觉掌心中有细微的动静，她睁开眼，看向他，依旧是那般安静的睡容，她苦笑。
正想放下他的手，却又清晰地感觉到他手指一动，她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注视着他的手，片刻，又见他的食指微微一曲，她激动地自座上跳起，一手按下床头的呼叫按钮，一边难禁欣喜地唤他：“湛阳，湛阳，你听到吗？你是不是要醒了？”
过不多时，医生们便进入了病房，听过她所说的情况后，马上替湛阳作检查。她心潮澎湃地候在病房外，又是期盼又是担忧，他有反应固然是好事，但是，会是真正要醒来的迹象吗？
大约半个小时后，医生自病房内出来，乐春风忙不迭迎上前去追问：“他是不是要醒过来了？”
医生道：“我们替湛先生进行了详细的检查，他的颅内压确实已经降低，经过前次的手术之后，湛先生的脑内血肿情况已有明显好转，这段时间的确是有可能会苏醒过来的。”
乐春风大喜过望，急忙来到湛阳的身边，握住他的手不住深吻，泪水无声地淌下，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这段时间随时可能会苏醒，她也不想再刻意避开蒙芷卉，如果可以，她希望至少在他醒来的一刻，她能在他身旁，哪怕只是看他一眼，确定他已然再无大碍，便足够。
白天的探望时间要宽松一点，她早上便来了，谁知还没走到湛阳的病房前，就听到自内传来蒙芷卉的声音：“你来这里干什么？”
乐春风闻言一惊，不由停下了脚步，一时不知对方意指为何，正犹豫间，竟听得另一道粗嘎的男声响起——
“我是他的亲叔叔，我来看看侄儿，有什么问题？”
这时她才明白蒙芷卉质问的并不是自己，她唯恐湛天明会向蒙芷卉发难，正欲进内，却又听到蒙芷卉语含怨恨道：“是吗？你只是来看看这么简单吗？恐怕你是不甘心，想要再下毒手吧。”
她心底一震，整个儿僵立在了门外。
“在阳面前，有些话你还是考虑清楚后再说出口。”湛天明不愠不火，“你没有听到医生说吗？他很快就要醒过来，你难道想让他听到你的所作所为吗？”
蒙芷卉静默片刻，语气中带着隐忍的怒意：“你到底想怎么样？”
湛天明气定神闲，“没什么，事到如今，我还可以要求你什么呢？不过就是想你好好照顾我侄儿，不要再让他有什么意外，我这个当叔叔的现在浑身是病，实在是没这个心力，再去担心他下次是车祸呢，还是人祸。”
蒙芷卉哑声道：“我求你，求你放过我和湛阳好不好？你已经把他……他现在这个样子……够了，已经够了，你就不要……”
乐春风听到这里，有如雷击，意识如被一团不知名的寒意紧紧包围了起来，房内的声音如是利针般狠狠地刺进她的听觉中，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无尽的惊诧与愤恨。她就要走进房中问个明白，却又在迈步的瞬间转过了念头，眼下不过是耳听其一，并非事实的全部，如若贸然撞破，不仅全无证据，而且打草惊蛇，万一激怒了湛天明，只不知他会如何对付湛阳。思及此，她浑身激灵灵地一抖，手死命地抓紧手袋，不能，不能让他伤害湛阳，湛阳不可以再出事！
她敛下心头震荡，放轻了脚步，慢慢自病房门边走开，搭乘电梯来到楼下后，才拨通利杰的电话，“我想你帮我一个忙，你先不要问我为什么，你按我的意思去做，结果出来以后，你自然会明白。”
得到对方一声肯定的回答后，她才略略安下心来。
当她重新返回湛阳病房时，湛天明正好自病房内出来，他坐的是电动智能轮椅，一手操纵着智能杆往前，抬头之时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她，皱褶满布的双目一下锐利了起来，阴恻恻地盯着她，似要将她的心思看透。
乐春风暗觉毛骨悚然，定一定神，上前冷笑道：“叔叔身体不好，怎么不好生休息？跑上跑下的，怎么也没个人在身边照料？难道你连看望侄子，也要避着旁人吗？”
湛天明从容一笑，道：“你还真说对了，我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清静，只有静，才可以让我的大脑保持清醒，将以后要做的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乐春风鄙夷地睨他一眼，讥诮道：“叔叔，我奉劝你一句，你疾病缠身，相信你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你费这些心争夺不属于你的东西，终究还是带不走，还不如趁这个时候替自己积些阴德呢。”
湛天明倒不生气，微微一笑，道：“这些东西是不是属于我，或者是不是属于湛阳，你很快就会知道。”他维持着笑容，控制轮椅转向了长廊那一方，背对着她缓缓远去，“关键并不在于我做过什么，而是湛阳，他做过什么。”
乐春风并不十分明白他的话，只觉另有所指，但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来，益加痛恨其老奸巨猾，故弄玄虚。
她转身走进病房，只见蒙芷卉正拈着小毛巾为湛阳擦脸，手上的动作那样温柔细致，仿佛护理的是一件稀世的珍宝，连每一下的轻摸也是满怀爱重的小心与怜惜。
乐春风有点发怔，一时忘记了要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蒙芷卉低头凝视着湛阳的脸庞，柔媚如水的眼眸内微带恍惚，眉宇间牵动着一丝哀凉，思绪不知飘至了何处，竟未曾察觉到房中已有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