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弗兰克遇难之后的七天里,我仿拂感觉到自己经历了整整七年的痛苦折磨。
当一个母亲在等待寻找自己儿子尸体消息时,那种撕肝裂肺劈筋断骨的伤与痛,用语言是无法说得清楚的。
每个夜晚,我都不停地做噩梦。噩梦又在我无法承载的丧子之痛上加大砝码。在梦中,我看见弗兰克的尸体飞速地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
我一直天真地认为,弗兰克的遗体会在他遇难之后的几天里就能找到,然而我错了。
由于我每天夜晚都不停地做噩梦,使我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心,在每个似乎没有天明的漫长黑夜里,遭受无形而有力的摧残和打击,把我推到彻底崩溃的边缘。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打电话向我的一个朋友求助,她是一位心理学家。
她听完我的讲述,建议我应该尽量地忘掉它,努力地克制它,不要往那个方向去想——事情可能真的像梦中出现的场景那样,或者是我的思维在促使我人为地制造出那样的假想。
我每天都尽力地告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可是那情那景依然出现我的梦中。
我的嫂子玛丽打电话问,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她听到我一直在为儿子的遗体杳无音信而痛苦不堪时,便提醒我说,弗兰克的遗体可能不在海里。
我认为她说得有道理,如果弗兰克的遗体在海里,无论如何也会有个蛛丝马迹,不会什么也找不到。于是我决定把我这个想法告诉一个法医,去征求他的意见,他在这个方面,判断这样的事情是很有经验的。
经过分析弗兰克遇难那天晚上,潮汐激流和气候条件,那位法医明确地告诉我,找不到弗兰克遗体的大概原因,就是他的遗体已经不在海里了。
只从弗兰克长大以后,成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青年,他就喜欢上垂钓,并且经常去钓鱼。于是我就断定,这也许就是终止我做噩梦的最终突破口。
在白天无事时,我就把我最喜欢的照片拿出来看。那张照片上,是两岁的弗兰克手里举着他的第一条鲜鱼。夜上,在我的脑海里,就会出现弗兰克去了他最喜欢的一个地方,躺在海里惬意地休息。
我不停地这样想,结果很有效,我的噩梦终于终止了。
即使这样,我的内心深处依然难以平静如初——事实上,我一直在惨重地欺骗自己。每个人都认为事情会慢慢地往好的方向转化,然而对我而言,痛苦依然在不断地加深。
弗兰克的朋友也一样,他们也无法从弗兰克遇难的阴影中走出来。
那天,给弗兰克开完追悼会之后,弗兰克的几个朋友开着车,与我、约翰、谢莉、谢乐尔和她们的姑母莫琳来到了山顶,在那里安上了一个路标,作为“弗兰克小路”,这是从我们家乡曼娄公园“借来”的。
后来,我打电话给市政府,我让要他们确信,那个标记现在是他们意外的收获——对他们来说,把它放在红杉林中要比放在大学集体宿舍里,要少很多麻烦!假如弗兰克遇难是那些日子里惟一的事件,我答应他们将到那里撒下弗兰克的骨灰。
那个星期以后,我们让弗兰克所有的朋友来到我家,让他们拿走他们想要的弗兰克的东西,不论什么东西都可以拿走——自行车、滑板、工具和衣服——任何一件东西和每一件东西。
弗兰克也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如果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我们想让他们拿回去,留作一个纪念。
七年以后的今天,当这群孩子中,任何一个人告诉我,他还保留着弗兰克喜爱的东西时,我仍旧很感激他们。
期望意料之外
我低估了政府人员的能力,他们能够找到弗兰克的遗体。
七个星期之后,我和我的两个同学从学校回到家里,有人告诉我说,我的父亲打来电话,说是有急事找我。
我把电话打过去。他继续告诉我说,从附近的城市来一个记者,询问他是否有个亲人走失了。
弗兰克的遗体找到了,我为此感到震惊。
在弗兰克遇难前三个月,我们就已经搬家了。由于某种原因,海岸巡逻队不去查明任何申报失踪的人。在弗兰克身上,发现了他的身份证,还有他的驾驶证及社会保障号码,但是上面的地址与我们现在的住址不同。
没有一个人能找到我们,直到一名突然潜入水下的探险者,发现弗兰克遗体所在位置之后的几个小时。
买我们房子的人也不记得我们搬到什么地方,所以记者便开始顺藤摸瓜四处查找,最后找到远在450公里,住在洛杉矶的父亲的电话号码。
我父亲接过电话便对我说:“你知道这是我们都期待已久的事情,它终于出现了。”
我不知道父亲将说些什么——我原以为他会告诉我,我的母亲去世了。母亲已经重病在身很多年了。我于是尽力使自己保持镇定,琢磨用什么话去安慰他。
然而相反的是,父亲开始告诉我说,弗兰克的遗体已经找到了。遗体出现了,是一名记者费尽周折才找到他那里的,并告诉他这个消息。
我感觉到一个曲线球向我砸过来,从一个完全没有料到的地方。
我原来所有的预感都变成了冷冰冰的现实——弗兰克被浪涛卷到一个沼泽地里。
找到了弗兰克的遗体,压在他朋友心头的痛苦有所减轻。弗兰克的遗体最后能在“弗兰克小路”上安息,他们可以得到一种安慰,一种解脱,一种释怀。
而这对我而言,这只能再一次使我身心俱焚,万念如灰。我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几乎对什么都失去了感觉。只觉得自己坠入黑黑的无底深渊,呈螺旋状地向下坠落,永远不会触底。
政府、海岸巡逻队和警察署,看起来就像一个马戏团的三个马戏场,中看不中用。我早感觉到,在三个部门中,几乎不会有一个人在弗兰克生死不明这件事上,取得哪怕是一点点进展。
寻找弗兰克下落的记录早已不知去向。政府没提供任何东西,海岸巡逻队也没有具体指出什么,警察更是如此。
那个记者提供了弗兰克遗体的下落,我打电话给他,想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接通电话之后,那位记者给我介绍了详细经过。
弗兰克遇难之后,这件事成为北加利福尼亚电台劳工节后的头条新闻。记者所在那家报纸是一家独创性的,从不隐瞒新闻真实内幕的报纸,就派那位记者着手调查有关弗兰克的事情,尽管他还不能完全了解那天电台的新闻摘要。
他从我们本地一家报纸的新闻报道为切入点,开始调查,但是工作进展缓慢。久经曲折,他最终找到了远在洛杉矶的父亲。
因为那座该死的危险桥梁使弗兰克落水遇难,我就对当地政府提起法律诉讼。
在我想办法给当地政府施加压力的时候,那位记者又成了我的盟友,我们要用法律为公民的人身安全伸张正义。
许多家报纸纷纷报道了这件事,给政府带来巨大的压力。最后政府决定对这座桥采取措施——修复它,并且一步到位。
经过一系列的官僚作风的互相扯皮事后,我才被允许认领弗兰克的遗体,然后火化。
我和女儿谢莉去拿骨灰——我们天真地认为这件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可是我们错了,弗兰克的骨灰又找不到了。
我们只能在办公室里等。办公室里有两个警戒守卫,像两个傻子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在聚精会神地看一个电影。那一对年纪大的是值日殡仪工人,为了他们死后如何处理他们的尸体,争论得面红耳赤。
我和谢莉就坐在那里,亲眼目睹那个不堪入目的整个场面——那是癜狂的、荒唐的、怪异的。谢莉倾斜着身子,诙谐地说:“弗兰克可能喜欢这个。”
这使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也许,弗兰克真的喜欢这样!
管理员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寻找,最后终于找到了弗兰克的骨灰。
弗兰克的骨灰装在用厚硬纸板做的深黄色的盒子里。我接过盒子,令人吃惊的是,里边竟然传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不用看,盒子里肯定有几块骨头。这不是纯粹的骨灰,不是我们所认为的那种纯粹的骨灰。
我把骨灰带回家,在弗兰克的房间里,有一个古老的红杉木做的柜子,我把骨灰盒放在柜子里的一边。我清楚为了让弗兰克有一个完整的生命旅程,这骨灰还要撒出去。
能帮我这件事的,还得是弗兰克的那些朋友。可是他们现在都很忙,我感到自己只有在房里等,一直等到圣诞节。那时候,上学的,上班的人都放假了,就有时间来我家了。
最后的聚会
圣诞节期间,可怕的风暴来到这里,迟迟不肯离去。
黑压压的乌云紧紧地压在城市上空,翻腾着,却默不作声。
云,是那样的黑,那样的黑,那样的黑,我从来未见过那样的黑。
风急,云暗。这提醒我黑暗来临了,就像耶稣在十字架上说的话“成功了!”死寂一样的黑。
我们一行25人,艰难地爬上山坡,把风暴滞留在远处。
我把弗兰克的骨灰从骨灰盒转放到一个巨大碟形沙锅里,那是他最喜爱的东西。弗兰克喜欢通心粉和奶酪,这个碟子作为他过渡到自己最后安息地方的一部分,它看起来很合适。
到了山顶上,我才明白,我把骨灰后面的盘子忘带了,它就在厨房里面的桌子上。
我和弗兰克最好的朋友凯特为此自责——毕竟,弗兰克是这里的主客。
在我的记忆当中,弗兰克肯定会被我们此举逗乐的。但是无论怎样,忘带那个盘子,又被我们三个月没有见面的所有的孩子赶上,是我们家所特有的。
我们所有人都表达了我们的打算,我们的希望,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担心,在“弗兰克小路”上,我们种下一棵红杉树。这棵树最好能为这个红杉树林树立一个典型,就像人类社会一样。
我读了一首由弗兰克祖母送来的一首诗:
上帝的爱像一座堡垒,
在那里我们寻求保护。
当苦难的海浪仿佛要,
溺死我们的时候。
上帝的爱像一座避难所,
在那里我们的灵魂能够,
从无谓的挣扎和徒劳的紧张中,
得到甜美的休息。
上帝的爱像一盏信号灯,
把信念和祈祷点亮。
通过对生活环境的改变,
在那里我们能够找到一个天堂。
——无名氏
我们把那首诗点然,然后把它扔进坑里,让它成为树根的养分,为小树添一抹新绿吧。
我们在小树附近聚集。凯特举着碗,我开始在他们围成的一个圆内撒骨灰。弗兰克的朋友有人抓起一把骨灰,撒进那天下午的风中——这对他们而言,是与弗兰克的最后诀别,也是强有力的割舍。
我们从山上下来,回到家后几分钟之内,暴风雨就骤然而至。
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
无论怎样,这场雨来得很合适。我生活里的黑暗中的暴风雨已过去了。下雨的时间的确到了,很快就会雨过天晴,生活将开始向前方跨跃。
我的新生活,来自于弗兰克遇难之后,我在寒冬中保存数月他的骨灰。那几个月,是使我行走在漫长的骚乱之中,那是一个开始治愈心灵创伤的漫长过程,也是为了找到彻底解脱的漫长煎熬。
最后,也就是现在,我开始带着自信踏上新的征程,在残余的生命基础之上,把一切重建。
如果让我们在生活当中有一个选择的话,没有一个人会选择苦难。没有一个人选择死亡的痛苦,疾病的痛苦,生活中所遇到的没有结果的痛苦。
但是,如果一个人没有经过刻骨铭心的痛苦,就不会珍惜他曾经拥有和现在拥有的东西,更不会对未来充满憧憬,意味深长地品味着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在本书的开头,我已经介绍了弗兰克的遇难如何改变了我的生活。的确,弗兰克一直以一种意义深长的方式活着,并没有真正的离我远去。因为他不但触及我的生活而且也触及知道他和不知道他的数以千计人的生活。
在我每次演讲的时候,无一例外地都要提到弗兰克。他是我向大家介绍的一部分,也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作为一个母亲值得欣喜的是,强烈的丧子之痛和他送给我的礼物——我心灵的更新,小孩的心态和重新认清我是谁;我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和我将何去何从。这些,我把它讲出来,与别人分享的时候,人们都靠近我,来感触弗兰克的三个礼物。
他们也接受了弗兰克的礼物,净化了他们的内心世界,丰富了他们自己的生活。
勇敢的标志
简·汉德丽是我的一位挚友。看见她,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的人生经历了大喜大悲令人无法想象的过程。
她和我一样,把自己的命运告诉世界,把自己战胜命运的心得告诉世界。
她是一个在生活中许多方面,都书写了与众不同的传奇。她的激情演讲,也许能激励人们去战胜逆境,也许用她的特别为顾客服务。
简四岁的时候,有一天下了大雨,她因为不能出去玩耍而感到非常的郁闷。她妈妈为了哄她高兴,于是便想出一个办法。
妈妈给她和妹妹煮了几个鸡蛋,让两个孩子把鸡蛋全部涂上颜色。但是有一个要求,只有把整个鸡蛋全部涂好,才可以吃。
对于四岁的简来说,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她只用了两分钟,便把第一个鸡蛋涂好了,于是她向妈妈要第二个鸡蛋。
那时妈妈正与一个邻居谈话,告诉她再等一会。
小孩子哪有那个耐心,简拉过一个小板凳,蹬着凳子爬到锅边,把手伸进滚烫的开水里捞鸡蛋。因为她感到热把手收回来的时候,便从小凳子上摔下来,整个一锅滚烫的开水兜头而下,全部洒在她的身上。
简被严重地烫伤了。
在她住院期间,她的牙齿坏了,全部脱落。为了避免重复感染,她的头发也被全部剃光了。
她的伤势很重,别人都认为活下来的几率等于零,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她居然战胜了病魔,死里逃生,只不过浑身上下,留下了令人感到狰狞恐怖的伤疤。
孩子们都嘲笑她的古怪面容,他们把她叫做“怪物”。
往往在这个时候,她的母亲在身边提醒她,一个人真正的美,不是在外表,而是美在心灵。如果孩子们再叫她怪物,那么她也应该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怪物,她一定能做到的。惊人的是,她去参加选美比赛,并在比赛中获胜。
然而,她的命运坎坷,又遭受到从前没有过的更大的不幸。在她十岁的时候,疾病发作。在她成年的时候,又经历了令人心碎的离婚。可是这一切让人难以承受的不幸,她一笑而过。她内在不屈不挠不向任何不幸低头的精神,一直在激励着她,使她不断向前。
不久以前,为了写好那本《自信因素》,我对她进行了采访。简的话让我刻骨铭心。
在我们考虑应该激情四射地生存、还是行尸走肉地苟活于世之时,就会使生活变成一个奇异的事情,然后就会为激情四射的生存着迷。这是非同寻常的感动。心怀你的想像力,去爱你的缺陷,每一道皱纹,每一个长脚趾,每颗歪扭的牙齿,光明正大的爱它们并赞美它们,因为它们是你自己的,它们是惟一的,它们是绝妙的。对我本人而言,在我照镜子时,我会看见一个丰满娇嫩的胸部,我能尽力狂热地展示胸部。我爱我身上的伤疤,因为它们代表着我已经战胜了病魔!
你能想象得到吗?她竟然爱她的伤疤!
无论她的伤疤是童年时的创伤,还是一个身体的残障,还是一次悲惨遭的灾难——正是这些情形,才使我们去寻找问题的答案,让我们找到解除痛苦的药方。
创伤是消除烦恼的媒介,是获得理解的桥梁,也能证明行动真实意图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