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的失足落水导致死亡,成了大家关注的新闻,成了大家在茶余饭后谈论的公众事件。而且,这次在弗兰克死的时刻,还有他的10个亲密朋友在场,他们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认识的每一个人。
在家里,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我不敢也不愿走进弗兰克的房间。我害怕触景生情,勾起我无法承受的一幕一幕。我极力地使自己忘掉这一切,用时间之水把我的哀愁和痛苦慢慢稀释。
不是我心狠,而是我无法承受和面对。
这次政府机构参与了此事,在外面我无法回避人们的追问,没完没了似乎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追问。这次我必须对此加以回答,一遍又一遍地去回答。
黄鹤已去楼依在,话未出口泪淆然。
弗兰克的死亡已经毋庸置疑了。我的生活因为爱子的离去而发生戏剧性的改变——不论我喜欢还是不喜欢。
随着这次改变,我将永远也不会和从前的我一样了。我在丧子之后的日子里,不是打发时间就是在被时间打发,每天都是麻木地被动地把太阳从东背到西,在床上辗转反侧地度过漫长的黑夜。
母子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万人千面,无处话凄凉。
时间由一天天到一个个星期,由一个个星期到一个月、两个月。我渐渐地发现,我面前只有两种选择,才能让我从中解脱。我或者是随弗兰克的死去而死去,或者再找到一个新的理由坚强地活下去。
我何去何从,我不能快速地做出决定。我在慢慢地寻找自己希望所在——我不能用盲目的乐观去助长与谢乐尔一样的企盼,弗兰克还活着,有一天他会完好无损地出现我的面前——我要用另外一种活法,那才是真正的希望!
我要实现这种希望,只能通过一段艰苦的洗涤心灵的过程才能找到。
说不上为什么,当弗兰克死的时候,我希望到达我家门口的命运之车,载着我远去。虽然不是心甘情愿,但我几乎没有别的选择,我只有上那辆车。
我不能那样,我要学会接受,学会面对,学会从头再来。上帝不小心把我的心灵致残,但我不能因为不小心而使自己致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第一次被迫要面对生活中极为悲惨的事件的时候,对于不论什么样的一个悲惨事件,都会不禁要问一个为什么。
约翰的父亲,已经86岁了,还得了咽喉癌,遭受化疗的折磨几乎失去了知觉,可是他还是活了下来,活了整整一生,比正常人活的岁数都大都长。按常理来讲,他如果死了,是必然的,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死呢?
然而弗兰克才19岁,多么年轻的生命,就像早晨初升的太阳一样正在冉冉升起,充满生机和活力。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在一夜之间说结束就结束了,这公平吗?这合理吗?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该死的不死,该活的不活呢?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又是弗兰克?
电话依然接连不断地响着,每个打电话的人都在问同样的一个问题——怎么样和为什么?
我应该怎样回答这些问题?这些问题是属于我自己的。谁也不是我,也无法替我真正地分担丧子之痛,失子之哀!
我回想着弗兰克和他成长的历程。在我的眼睛里,他从哑哑学语跚跚学步的孩子长成一个强壮的大小伙子,最后就要长大成人了,他已经为自己的将来做了许多美好的构想。
他已经攒下2000美元,梦想着买一辆摩托车。他已经在星期二早上就把钱准备好了,——然而还差72个小时,他就与我们不辞而永别了。星期二,那是劳工节后银行第一天开始营业。我让他拿着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去作贷款抵押,使他成为社会上永远值得信任的一员!
弗兰克已经明白知识的重要性了。他甚至预先告诉比他小的朋友,放弃读高等学校是愚蠢的行为——他们需要继续他们的学业,不断地接受高层次的教育和深造。
弗兰克也是经过许多年的磨炼,历经各种挫折才走向成熟的,由歧途走上人生正轨的。
在他短暂的一生中,我们曾经两次迫使他搬离家中。第一次是在首都N·A新学校读书时,他与一群孩子混在一起,受到不良影响,离家6个月,最后才结束他流浪的生活回到家中。
多年之后,弗兰克的小妹也是出现这种问题。我和弗兰克都经历过相似的事情,他向我们建议,对小妹我们也应该采取对他一样的办法。他说,尽管他当时很恨我,但是他回过头来看,他应该感谢我。
哎——听到他的行为得到真正的转变时,对于作父母的来说是异常兴奋的。
第二次是在弗兰克18岁的时候。我们家中有一个规定,一旦有一个孩子高中毕业了,那么他或她用全部时间到大学深造学习,住在家里也可以免交房租。否则,租金必付,且要找到一个全职工作。不然的话,就只有搬出去了。
我是爱孩子的,对于每个孩子都是无微不至地体贴关心。所以弗兰克不相信我的话,对了,起初不相信,认为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父母不会真的这样做,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在我们认为弗兰克必须要出去找工作时,再次给他郑重其事的警告。
弗兰克没拿我们的话当回事,依然我行我素。我们说到就能做到。于是便换了门锁,把他的衣服及日用品全都放到他的卡车里,让他明白不求上进的人,在这个家庭里是不受欢迎的。
弗兰克没有想到最爱他的父母会跟他动真格的,非常地生气,他威胁我们说,如果我们真的不让他住在家里,那么他也不会去租房子,而是要睡在房前的草地上,饿死或冻死在我们的眼皮低下,让邻居们知道我们是一个何其狠毒的父母!
我说只要你不在家里住,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我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我给他做了一顿他最爱吃的晚饭——在家吃的最后一顿晚餐。我告诉他,吃完这顿饭之后,他就要独立生活了!
弗兰克笑了,笑得疯狂而又凄惨,笑声中充满失望与无奈。他明白,在我们跟前已经别无选择了,因为我们确实不是在虚张声势!
弗兰克在他的卡车里睡了三个晚上,见我们无动于衷,就搬到一个朋友家里去住。
他朋友的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打电话向我询问。我向她说,我们非常爱他,和他也没有什么矛盾。我们这样做,也是爱他的一种方式。我想让他明白,自己已经长大了,一定要学会自立自强,学会自己去面对生活,而不要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日无所事事没有责任感的寄生虫!家里不欢迎不思进取的人。
我说,作为一个有责任的母亲,尽管非常不情愿这样做,但也别无选择。我建议她也向弗兰克收取房租,让他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东西是白来的。
十天之后,弗兰克给我打来电话,他问我,如果他有一份工作,是不是就可以回家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我说当然可以,但前提是我们必须要签一个协议——且要注明双方责任,权利和特权,还要他要交付一部分工资给我们。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这一次弗兰克爽快地接受了我的条件。他已经长大了,逐渐地变成一个有责任感,并且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人。
就在弗兰克知道如何去爱生活,并开始为他的人生目标积极努力地奋斗拼搏时,他的生命却被一双无形而有力的死神之手剥夺走了。上帝为什么对此事就熟视而无睹?为什么不去阻止此事的发生?
现在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弗兰克是一个坏孩子也就罢了!
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够完美?但是扪心自问,我们是好人,是老老实实遵守社会与生活的金科玉律而活着的好人。人都说好人一生平安,好人会有好报,可是作为好人的我们,为什么在一夜之间就失去我们深爱的骨肉?
其他的人都会遇难成祥,都会出现令人惊喜的奇迹,为什么我们不能?为什么我们只有被动地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在痛苦中千百次问天问地问自己的过程中,我渐渐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为什么”只是一个两面问题中的一面。硬币的另一面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是我?生活不会让我一辈子只有好运而不去遭受任何不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不公平,发生在别人身上就公平吗?
向四周看看,世界上遭遇不测的何止我一个人?纯洁善良美丽的少女会遭遇暴徒强奸的无辜伤害,对上帝无比忠诚的夫妇也会生下身体残疾的孩子。每年中,都会有许多善良的父母去面对骨肉因溺水或车祸而死亡的事实。
忠诚善良的孩子和成年人并没有与爱滋病订立合约,在悲剧来临的时候给他们明白的警示,让他们能够躲开生活中防不胜防的灾难。
事实上,生活不可能存在所谓的绝对公平。
如果我们这样想,那么问题又来了。我们不得不去思考,生活为什么这样不公平?无处不在万能的上帝为什么不去阻止这些悲剧的发生?他是残酷冷血无情的虐待狂吗?是他有意地在我们的痛苦中寻求某种快乐和感官的刺激吗?
上帝真的是一位整蛊的游戏高手吗?如果他没有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那么我们可以怀疑他是完全有能力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吗?是什么使他对他的子民的灾难熟视无睹袖手旁观?
如果说上帝是想方设法“给我们上了一个课”,尽力使我们在饱受痛苦折磨之后变得崇高,庸俗的灵魂得到洗礼而变得纯洁——或者我们很“幸运”,因为上帝“选择”我们去遭受某种特定的命运劫难。
所有这些说法,我的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上帝的“给我们上一课”或者“幸运的人”或者被选择作遭遇劫难的使者,我根本就不需要,也不想接受如此“殊荣”。所有的这些理由都是我无法满意的回答。
作为弗兰克的母亲,我现在才真正明白,我教育孩子的方法有时可能过于苛刻。毕竟,我把他强硬地赶出过家门。
我们的这种做法尽管有些粗暴或强硬,但是我们基于真正的为他负责才不得不这样做的,这对他成长为社会中的强者是有积极作用的。我想,天下绝大多数父母都会选择做一个父亲或母亲,而不是去做他的“哥们儿”。
弗兰克所犯的错误及他所受的惩罚是因果关系,也是等同的。他没有理解父母的爱心和好意,玩世不恭使他忽视了我们的家规。
如果说弗兰克的死,是我对孩子太苛刻的报应,这是很武断的。无论怎样,我也无法相信至高无上的上帝会杀死我的孩子——或者允许我的孩子被杀——以这样的残酷方式给弗兰克、给我,或者我的家人一个教训。
如果说这是上帝给我们的教训,那么这个教训是什么呢?
——弗兰克不应该在那么晚了还不回家,还在外边玩耍?
——他应该更谨慎一点,而不至于失足落水?
——如果我是尽职尽责的更细心的母亲,就应该告诉弗兰克,世界上还有比去爬那危险的破桥更好玩的事情?
如果上帝“选择”我的孩子遭受死亡厄运,是我所问为什么的一个答案。那么我不得不去想,与弗兰克做同样事情的还有很多孩子,都可以做候选人,他也可以选择别人!不应该是我,也不是我们!
如果上帝让弗兰克以死亡做代价,让所有的孩子和孩子的母亲明白一个道理,是一份“殊荣”的话。对不起,我宁可让弗兰克和我生活在一起,好好的生活在我的身边,也不要这份“殊荣”。我也不愿意怀着无比的伤痛,写这本关于我的思想斗争的书,在饱受折磨与煎熬中苦苦寻找活下去的证据与方向。
不,上帝绝对不会是这样的。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仁慈的上帝就让我悄悄地来到了教堂,从此成为他虔诚的信徒。在我接受洗礼的时候,怜悯的上帝给予我承诺。
我记忆中的上帝是能使怒涛翻滚的大海变得平静,使垂死的病人得以康复,饶恕有罪之人,他来到这个世界,是拯救我们的痛苦,医治我们心灵的创伤,而不是制造劫难与痛苦。
有好多事情,在我们无法解释或无法接受时,就安慰自己说这是上帝的安排,这是命中注定。仿佛我们人生中的幸与不幸,在我们出生的一刹那,就早已被安排好了。难道我们真的是从上帝手中脱落的石子,在有阻力的空间,时隐时现地做着自由落体运动吗?
有些事情,可能我们一辈子都弄不明白,到底什么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上帝他能安排我们什么呢?
我认为,上帝给我们一个“不”,那么他在“不”的后面,就准备好两个结果:一个是“是”;另一个是更糟糕的“不”。他把选择权交给我们,如何选择,全看我们自己。
上帝给我们的两个结果,都决定着我们命运的走向。我们人生的走向,应该在于我们自己,而不是上帝。如果我们走对了方向,找到了上帝给我们的那个“是”,我们的人生之舟就驶入幸福的港湾。如果我们选择错了方向,或者对上帝安排的“不”茫然无措,我们的人生就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对于上帝,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但对自己,一定要置信不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路都在你的脚下,命运都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
如果你希望你的世界有一个改变,那么你首先要做的是改变自己。你的世界往往因你的改变而改变。
很快,我开始明白,把所有的思绪全部集中在寻找为什么,已经阻碍我继续寻找平和地方的前进脚步。在某种真正意义上,对我苦苦追寻的为什么,是没有真正的答案。
只想问为什么,只能会使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变得更加迷茫、困惑,不知所措。
为什么和无助是一对孪生兄弟,要是我们一个劲儿地问下去,结果只能让我们再一次经历不幸,变得更加孤独、恐惧与无奈,在痛苦的沼泽地里越陷越深。
当你掷硬币的时候,问题就出来了,为什么不能是我?
如果能明白这一点,那么你就能从过去发生的事情给你带来挥之不去的烦恼、锁在心头的痛苦之中解脱出来,对所有的不幸说声再见,在未来的人生之路上走出潇洒,活出精彩。
我的将来,因为爱子弗兰克的死,不可避免地要发生改变了。我的思想,我的激情,我的生活方式,将永远不会像弗兰克死前一样。
但是,现在我明白,我根本没有必要苦苦去寻找为什么——不是因为问为什么是荒唐的,而是因为在这个问题之后,我渐渐地变得理智和成熟了。我不会陷入过去的事情而举步不前。
对于我,“为什么”对生活来讲是作为更深层的、更丰富的、更清楚的一道敞开的大门。“为什么”帮助我开始接受上帝的拒绝,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对我的肯定。
抛开为什么,就打开了一道奇妙的门——我从来不知道的生活中存在的门。这些门允许我回首审视过去的经历——好的时光和坏的时光——只能说:“我生活得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