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飞快跑到楼下,裙摆来不及拉提,最后几阶合成一阶整个跌了下去,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上,懵了好一会儿。
脑海里又想起上次楼上跌下的情景,仿佛也是这样的时分,这样的冷意,头上撞得出了血,却不及我心里半分痛,他叹着气,将哭得天昏地暗的我紧紧抱在怀里——
“飞姐——飞姐,你怎么了?”夏夏的叫声将我拉出恍神,她担心地拍着我身上的灰尘道,“摔到哪了没有?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希望此刻我身边的人仍旧是他。
但是怎么会呢?我真是摔傻了吗?!
我回过神,紧张问夏夏:“这两天有见过娘么?”
夏夏皱了皱眉道:“没去问过呢,今天送饭上去的时候看到昨天的饭几乎没动过,以为她没胃口,我也没敢多问什么。”
我心凉了一截,不顾得腰腿上的痛,道:“她不在房里,我要去找她!”
夏夏跟着我道:“我陪你——我们分两路找,我往西,飞姐你往东——”
我摇头道:“不用,我想我大概知道她在哪——”
“一更,一更,一更天了,一更天咧——”远处响起韩三笑的报更声。
“日夕了,你不是说要去找海漂么?你去找海漂,我去找娘。”
“但是——”
我坚定道:“就这样,早点去早点回。”
夏夏道:“大晚上的我会担心飞姐的,不然,我找完海漂哥哥再去找你,你知道上哪去找她么?”
“我也不确定,我猜她可能在衙院,如果她在衙院,那应该是安全的,至少我要确定一下,不然我放心不下。”
夏夏皱了皱眉,似乎不解娘为什么会跑去衙院,但她向来分得清轻重缓急,也没有多问,利索道:“那好,我找回海漂哥哥马上往西跟飞姐会合——”
这时我们已经在巷口,我心疼她劳累,道:“不用,说不定你找回海漂的时候我也回来了——”
“我脚程快,一定会赶上飞姐的,西边荒,飞姐没我会害怕的。就这样吧,我先走了。”夏夏将灯笼塞在我手里。
“灯——”
“不用了,拿着太碍事,跑着还嫌晃,飞姐拿着吧。”说完已经没影了。
我看着盈盈烛火红了眼。
一路往西,我的心一直被惊慌困扰着,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有一天会为娘担心,平日里我们就很少见面说话,今年难得见的几面都是不欢收场,而且我一直为着她对爹的态度心怀了些怨意。
但我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她日夜守着的小楼,会离开院子,离开我。
我很担心。看来血浓于水这句话是对的,不管怎么样,始终都是有所牵挂的。
胡思乱想想了一路,已经到了衙门地界,连怎么穿过西坡都忘记了。
我还没近衙门口,突然就有一阵怪风在身后舞起。
烛火猛跳,好像有人甩着衣袖在我身后飞来奔去一样,碜得慌。
“大小姐,怎么是你?”
黑暗中突然融出朱静干净竣厉的脸,仍是一身黑衣劲装,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被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你怎么突然就出现了——我——我来找我娘。”
朱静歪了歪头,拿过我手里的灯笼,长剑又背在身后,只是光秃秃的没了剑穗。我才想起来上次答应说要帮他整剑穗的,那剑穗现在还在绣房里没配全穗丝呢。
“大小姐怎么只身一人过来?还好今天是我巡夜,不然——”
我惊魂未定,紧紧跟着朱静:“不然怎么样?”
朱静挑眉摇了摇头,举起灯笼在半空中左右挥了挥,像在跟某处的人打着暗号似的。
朱静在前面领路,压着声音问我道:“怎么来衙门找你娘?这儿没几个人欢迎她!”
我愣了愣,什么意思?
难道当年与朱静一起划入上官府的那些燕将们都在衙门内么?
上官博带了这么多人过来,需要这么大的排场吗?
“什么人?”快到门口时,前方衙门口有人接应着问。
“自己人。”朱静低声说了句,拉着我快步往门口檐下去。
就着灯笼我看到了门口接应的这个人,昨天孟无带我来的时候也是他守的门口,长相陌生,脸很方,浓眉大眼看起来很疾恶如仇的样子。
他一看到我就瞪大了眼睛,一瞬间的表情有点复杂,最后定格在了愤怒上。
我连忙收回要打招呼的手,憋回友好的笑,不安地低下了头。
他瞪着朱静道:“谁跟她是自己人——”
朱静带着我进门,这人却一把推住朱静,冷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朱静莫名其妙道:“带大小姐进去啊。”
这人冷笑了一声,道:“我从不知道上官府何时有了大小姐——主子说了,闲杂人等不能随意入内,酉时之后更是如此,这位姑娘若是有事,明儿再来吧。”
“张选,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古古板板得像口棺材了,你是怕大哥是吧——没事,若是他问起责来,我扛。”朱静一把推开这个叫张选的人,长长的发辫在身后摇动着,仿佛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
这张选也不甘示弱,倔着肩膀将他推了回来,道:“你一区区未入员级的小丁,也敢在我肩膀上动手势!”
朱静冷笑:“我虽未入员,但剑术轻功都在你之上,你只不过赶上好时机入了员,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敬你入燕比我早,才给你几分面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选眯了眯眼,突地推了朱静一把,朱静反应极快,往后跃了几步才缓了摔势,他抬头瞪着张选,眉宇之间的冷意如剑!
这是另一个朱静,冷厉好战的朱静,我第一次见到的那气势如虹的朱静。
张选左手往身后移去,似乎要拿别在后腰间的什么东西,而朱静也已经伸手放在长剑剑柄之上,顿时就是剑拔弩张!
“朱静,别——”我急得跳脚,又不敢横加干涉。
朱静才注意到我似的,将微出几分的剑入回剑鞘,小心拉着我往门角里站了站,道:“大小姐不用担心,只是比划几招,好叫某些人知道知道我长剑的厉害。”
张选冷道:“平时不与你当真,你还真以为自己本事在我之上,是时候让你消消这傲气安淡些了。”说罢他手里已经拿了一根短矛,长度与燕错的玄铁棍差不多,但要细很多,矛头悬的是黑穗。
“都瞎糊涂了,十七八岁还是七老八十,脑子呢?!”门内响起沉重的骂声。
两人马上收了架势,张选对门内出来的项舟低了低头,朱静却没有,而是走到我身边,那么冷冷地看着自己向来敬畏的大哥。
项舟背着手,冷冷瞪着我,像是在问怎么又是你?!
我急忙解释道:“真抱歉,我担心我娘,想来确认下她是不是还在衙门,是我唐突了。”
项舟一人盯了一眼,看着我道:“你娘的确在衙中,她很安全,你可以回去了吧?”
我抿了抿嘴,道:“如果可以,我能见见她么?”
项舟皱了个眉:“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摇头道:“不是不是,不是不相信,我就是想看一眼,会心安点……”
“看一眼又如何?”项舟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我们上官府给你的保证,难道还不及你那深浅不知的一眼么?你还害得这里不够惨,害得宗大人不够惨么?!我能给你的保证就到这里,为了你娘与你自己的安全,我希望你别再来找她,也别再来招惹我们的耐心。”
项舟把话说得很绝,他把对我爹的失望与弃族的恨意都转到了我跟我娘身上。
朱静道:“大哥何必将气散在大小姐身上,她只不过是个半夜三更放心不下娘亲的小姑娘而已。”
项舟狠狠瞪了朱静一眼:“我看你是真的被白日梦迷昏头了,整天不切实际!你若真想燕家好,就安静让他们过自己的日子,让燕族就这样安静地消失,别再老是想着什么荒唐的复族之计,不可能!”
朱静咬牙切齿:“你身为燕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项舟一把揪起朱静,他虽较朱静个头矮些,人却要壮实很多,一把就将朱静揪按在了墙上,一字一句道:“上官府门前,你再敢多说与燕族有关的事情,别怪我无情!”
朱静发直了双眼,突然哈哈大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来找娘……只是想看看她现在是不是安全,我不想引起这些纷争的……
刚才还一直与朱静较劲的张选上前拉着项舟,低声道:“大哥,别这样……”
项舟松开朱静,冷冷盯着他。
我退缩道:“既然不方便,那我明天再来吧,你们别动气……”
项舟瞪着我,狠得我都能看到他眼白处的血丝根根分明:“你闭嘴!你娘祸乱了整个燕族还不够,现在你又来媚惑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弃徒想要安稳的心!是不是我们都死绝了你们才开心?!”
朱静伸手挡在了我前面,与项舟冷冷对视:“大哥你够了!族长说过,只要燕心不死,燕族就一直在。你们的燕心早就消亡了,但只要我还有燕心,燕族依旧还存在这世上,即使它再不可能复如当初,我也要让人知道它曾经的伟大。我没有你们幸运,未能真正入燕,没能跟族长并肩作战,但我仍旧想为他做点什么,你们别阻止我。”
项舟发了狠道:“你闭嘴!”
朱静不管他,拉着我往外走,道:“麻烦你们与主将大人说声,我朱静再不回上官府,我会去寻那些离族的兄弟,即使希望再渺茫。但也许这对有些人来说,就是重生的希望,我相信还会有像我这样的人,对燕族报有不死希望的人活着。”
“朱静!”项舟怒吼,实则已是无语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