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快到了,大姐本能地喊,郁闷,又是空心菜,就不能换点别的。老板娘下楼听见,踱到她身边好声好气地说,大姐,中午跟我们一起吃,OK?
午饭又没吃好,一人夹一筷子空心菜,一勺青椒炒冬瓜。我气得跳脚,有没搞错,大热的天,顿顿都辣椒,四川人怎么这样变态,难道他们就不怕上火?端着一大钵子米饭,三口两口把菜扒完,我心情无比郁闷,这是劳改犯的待遇呀。干得比驴还累,吃的比猪食还烂。有谁知道打工族的生活是多么水深火热啊!
午饭后可以休息一个小时。看门人知道我无地方可睡,让我帮他盯着,他和老婆回屋睡。凭什么呀,他们拿钱我来干活,当我傻呀?我不答应也不拒绝,来到机器旁边的皮革上就要睡。看门人知道没戏,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让我把案子下面的一块凉席大的皮革拖过去睡。
脊背痛得抓狂,我顾不得知识分子的斯文,倒在楼下的大厅里就睡。爽,身子一放平,针扎一样的痛感立马消失了,全身每个毛孔都激爽。活了半辈子,我从没体验到午睡的感觉这么爽,一点不比太子登基逊。耳朵里拖鞋在地上踢踏踢踏响个没完,成心跟人较劲。我懒得睁眼看是哪个猪头,心里数鸭子比小学生还虔诚。
死胖子主管的儿子最多十三岁,也在厂里打工,中午跟老爸挤在小床上太热,就趴在我睡觉旁边的办公桌上眯一会儿。闭着眼睛我听见他打开了吊扇,讨厌的噪音又跟我的睡眠较上了劲。没辙,我强迫自己闭上耳朵。
一点半开工,我第一个来到工作台前,把卫生打扫一遍先。大姐一来,我严阵以待,立马以高度备战的状态应对。机器裁出的毛皮有十几类之多。我不仅要分出正反面,还要让他们各就各位,最后贴上数码条。整个过程我得提速提速再提速,铁道部也没法跟我比拼。我是知识分子,凡事都要走脑子。我琢磨又琢磨,把数码条事先粘在五指的每个关节上,这样不够快,粘在指头尖上,似乎快一点。
大姐还是看不上我这蜗牛速度,她亲自演示给我看。她那指头仿佛是为干这活长的,又快又灵活,看得我眼晕。我这人冰雪聪明,很快就看出一些道道,我的慢是太较真的缘故,怕数码条粘不紧,我总是压了又压,这就浪费点不少时间。人家就两样了,把数码条放上去就OK,不管它会不会掉。另外,我这心猿意马的毛病也是不利因素,老是想那不着边际的事,自然耽误手里的活。据不完全统计,今天我偷偷笑了N次,皆因为昨晚那祸害打来的电话。见他不见,这心魔一直困扰着我。
上午吃了太多的棒冰,大姐的孩子病了,发着高烧,打不起精神的他坐进塑料筐里昏昏入睡。真可怜。
大姐,给孩子看看病吧,瞧他,脸都烧红了。
不怕,我家里有药,下班拿给他吃。大姐不肯停下手里的活。
打工好可怜哦,孩子病了都不能及时看。跟家里简直没得可比性。以前在家里,工作再忙,我也要把给孩子看病放在优先考虑的战略地位。
苦战到六点,又到了吃饭这个点。我连忙给老公打电话,晚饭你给我留一点,我在这儿吃不饱。
工友们一簇一簇地端着钵子蹲在大街上吃,这阵仗成了广东特有的风景。初到东莞,见到他们这个样子,我老是犯嘀咕,时光倒流了吧,三十年前农村民风淳朴的时候,家家户户吃饭就是这样扎堆,随便哪个空地一蹲,十几号人一边八卦一边进食,吃得风生水起,稀哩哗啦,那叫一个激爽。这土得掉渣的一套竟让打工族搬到东莞的街头来了,太有创意了。
青椒连同米饭我全倒给了老板家的狗。这两条狗竟不接受我的恩惠,嗅了一下就闪。我心里问候起老板来,真TMD黑,连狗都不吃的食儿,他拿来喂我们这些劳苦大众,无产阶级真该团结起来革这资本家的小命!
深圳的那个祸害还在眼巴巴等我去,不能再忽悠他了,得告诉他我从来没想过去他那里。来到工厂隔壁的公用电话屋,我迟疑不决。屋里一大帮人在斗地主,闹腾得厉害,打电话对方能听清楚吗?不管它,我要一吐为快。
电话接通,噪音盖过了对方的话语。得知我在上班,他惊爆了,今天不是周六吗?
懒得理他!涮我这劳苦大众,成心的吧?他让我立马把这边的工辞了,然后来这儿接我。我心里叹了一声,把要说的话咽回去,挂掉电话。四周这么闹,我长一千张嘴也不能把不去的理由掰扯清楚,有些话,还是朦胧些好,点破就没劲了。人与人之间就这样,很多时候不需要用语言表达,给对方留点想象空间就够了。
在这里干得实在憋屈,累死累活才挣那么点,我得打电话问问闺密,我们工资涨了没有。来东莞之前上面就放了风,说要涨。如果真涨,我在这儿就悠着点干,只当来这里体验生活。她告诉我真涨了,我立马乐得像朵花,逮着大街上的人就狂放电。
离加班时间还早,我信步来到楼房后面的山上,这里树木茂盛,全是荔枝树和桂圆树。树下一大群摩的司机在打牌。摩托车杂乱地放着。东莞最近在禁摩,估计他们都在逃避执法部门的检查,天黑了才上街兜揽生意。
顺着小路我向山坡腹地走。主人没把桂圆摘干净,有的枝上还挂着几颗干涩的果,我顺手摘下品尝,味道不怎么样。山坡上全是高大茂密的树,蓊蓊郁郁的,煞是好看。南方就是这点好,树木疯长,把绿铺满了天地。圆圆的树冠,膨胀得肆无忌惮,那枝干超另类,弯弯曲曲有如曼妙的美女。好想把它的倩影带回家慢慢欣赏,可惜我没有相机。
老公九点准时来接我,女儿看见超市门口的电视就挪不动脚,所以他一个人来厂里。见我忙碌的样子,他站在门外不肯进,我三请四接,他才进来。变态的死胖子主管说了,今晚要加班到十点。没辙,老公得等到十点。
几个开机器的明显有怠工情绪。保持站姿打拼了一天,谁不累呀。我脊梁骨都快累断了。雪白的日光灯耀得我眼晕,机器的轰鸣闹腾得我一个头两个大。我要歇菜了,真累呀。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我如出笼的鸟向外狂奔。跟在老公身后,我不忘关掉手机。深圳的祸害打来电话被老公撞见可就死定了。我才不想让婚姻出现状况呢,在外打拼他已经够苦了,不能雪上加霜。虽然我对他已没感觉,但不能代表老公不误会。恰在此时,老公的表妹打来电话,听说我在工厂打工,她惊得下巴都掉了,不是吧?你可是人民教师。这样岂不是大材小用?
哪有啊,我不是什么大材,小人物而已。闲着也是闲着,挣一点是一点。你在广州还好吧?
老公这人另类得很,每次他的亲戚朋友打来电话,他一概推给我接。仿佛有血缘关系的不是他,而是我这个流着不同血液的外人。跟他的表妹聊了一阵,我们到超市门口喊上女儿一起去夜市买水果。
困死了,走着路我都能入睡。大街上叫卖声旺得很。清仓大甩卖,不幸沦落为老公秘书的我被他支使着进去买牙膏。这里东西巨便宜,冷酸灵大盒装的三块钱买两盒。我一见便宜东东就晕菜,喊老公进来买衣服,吝啬的他打死也不肯进来,服了他了,我没辙,不再管他的烂事。
买了两斤李子,又买了几斤快要烂掉的便宜香蕉,我们向前走。百货商场门口正在进行篮球赛,那阵仗看起来超正规,比奥运会逊不了多少。我困得要死,催老公和女儿立马在这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