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机把工地旁边的山夷为平地,先前的路没了,满目泥土。怕上班迟到,我顾不了那么多,手脚并用往土坡上爬,爬得满身大汗,差两步就到坡顶了,那浮土有意恶搞,扑簌簌全垮下来了。我的努力全白费,跟着浮土一起往下滑。骨骨碌碌跌到坡底,折腾得裙子上鞋上全是泥巴,手上也是。我这人唯一的优点就是敢跟挫折叫板,天大的困难都打不倒我。我再一次来到土坡前,鼓足全身的劲往上爬,斗了好几个回合,终于上到坡顶。全身的汗和着泥土,我的样子一定超搞笑。手里这把伞薄如蝉翼,想遮住太阳根本就不可能。伞骨断了三根,伞布塌陷一半,举着这把严重残废的伞,我感到自己这衰样不比破落户差。
十字路口,那个老汉又在锻炼,这是我每天早上长长的一段路遇到的唯一的人。有闲阶级,大清早的不干正事,大太阳下做俯卧撑,还赤膊,身体跟黑黑的沥青路亲密接触了一下又一下。有病!有这精神头到工厂里挣点银子花,跑这儿来折腾。鄙视他。转念一想,他肯定是身家过亿的大款,要不,在生存压力这么大的东莞,他哪有闲工夫来这么荒僻的路上显摆自己保养良好的身子骨。谁知道呢,也许他是钱多得花不完的爹乐,候在我每天上班必经的路上,等着我把满腹的才华展示给他。
看见了吧,我这人就这样自恋,总以为票子会猛砸我,狂追我,让我想穷都穷不了。
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立马把现眼的破伞收起,因为这里到处都有大树替我遮住太阳,这一身黄泥,看在银子的份上,我暂时顾不上它。熟人见我这德行,糗就大了。转念一想,这里没人认识我,万一他们把我当叫化子追打,我也没辙。
到了厂门口,离上班时间还差五分钟,老板坐在门口等候工人开干。汗,不能让他看见。我低着头往里冲,打开洗手间哗啦啦冲个透心爽。瞧我这鞋子,裹了厚厚的黄泥,瞧我这身行头,不是汗就是土。
洗手间的灯怎么没关?老板走过来正要拿死胖子主管是问,我慌忙出来,告诉他我在里面。
这会儿工夫,工人都各就各位了。我口渴得要死,拿饭钵接纯净水喝。偌大的水桶空空的。我气结。这是什么破厂啊,人家宏达橡胶厂操作间有饮水机,起码能来口热的,这里凉的都没得喝。人家有空调,这里没有。什么世道啊,老板越是没天理越能做大,越是好人越是没得钱赚。
干着活,我还在惦记那只盛纯净水的空桶。在家乡,我哪天不喝个十杯八杯,来这里把水瘾都戒了,在东莞讨口饭吃,不容易呀。
那个杂工在车间里晃得我眼晕,我冲着他自言自语个没完,桶里的水怎么就没了呢?这厮一点也不跟我心有灵犀,不紧不慢地把废料往一起归拢。口渴就口渴,忍着点吧。
大姐的儿子还在发烧,坐进塑料筐里不说也不动。我用手试他额头,滚烫滚烫的。我皇上不急太监急,大姐,孩子烧成这样,你怎么不带他去看医生?
不怕,等会儿我请好了假再去。
切,是她儿子生病,关我屁事,她反过来安慰我不要怕,真是搞怪。
老板下楼来了,大姐开始请假,我想带儿子去看病,OK?
你怎么不让老公带他去?你耽搁一会儿不要紧,这么多工人怎么办?难不成人家都停下来等你一人?
什么人呐,孩子生病都不批假,难不成让人家儿子病死在这里?我猛喷鼻血,这人渣,为了自己赚钱不顾他人死活,亏不亏心呐。
大姐和他用家乡话火拼,叽哩咕噜呜哩哇啦。这阵仗逗得我直乐,他们在说什么呀?我一句都整不明白。
双方交涉了N分钟,大姐带着孩子看病去了。我暂时失业,去洗手间溜达一趟,给我这累成残废的后背放个小假。纯净水是什么时候拿进来的?我都渴得抓狂,居然不知道。倒满一大钵,我美美地喝起来。
趁大姐没来,我趴在桌上补个觉。还没见着周公面呢,死胖子主管见我闲着就不爽了,喂,你做做清洁好不好?
这是第N次让我做清洁了。昨晚我要离开的时候,他喊住我打扫卫生,现在又来了。成心欺生不是?尽管心里憋屈,我还是站起来把废料往一起扫,顺便把死胖子偶尔高兴的时候开机器制造的废料一起拿下。什么人呐,一坐就是半天,这点活他就不能做做?
等了N个钟点,大姐回来了。打开机器就问候医生祖宗。才打了一针给点吃的药就要三十八块,贵死了!
是啊,这里随便一点药就要几十块,医生比抢钱还凶。来广东打拼,只能干活,不准生病。要是有个小病小灾的,那就死定了。昨晚三哥开车来接我,趁他去买药,我也到药店逛了一逛,广告上做的陈李济咳喘宁,我想买瓶试试疗效,一问价把我吓个半死,小小的一瓶就要三十八。
整个上午大姐的儿子都坐在塑料筐里一动不动,他的烧还没退。我急了,大姐,这孩子针也打了,药也吃了,应该能够退烧,怎么不见好转?你得考虑打吊瓶,高烧不退可是巨伤身体的哦。
大姐没事人似的,只顾和人八卦。楼上的阿妹昨天和老板掐起来了,工钱那么低,一月才挣几百,换了我,我也跟他急。你们没看到,阿妹哭得那叫一个惨,我看,她以后肯定不在这儿干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不得不谨慎起来,他们是老乡,老板都下得了黑手,我是外人,还能有好?我一天到晚埋头苦干,做一个工钱是多少,从没人对我提起,这样糊里糊涂做下去,到最后别被人家忽悠了。大姐在这里做了三年,是机器手,算得上技术工吧,一月才一千二三,我跟她根本就没得可比性,到底挣得了多少?
每天晚饭后老公和女儿一起来接我。九点之前,父女俩都在美宜佳门口看电视。等我下了班,再一起回工地。我进厂之前,老公每次带我们来石龙坑,都要去糖水店喝一杯。这种店,在我们家乡决没见过。我妈知道了肯定要撅,说吃饱了撑的,去店里喝一块钱一杯的糖水。这里所谓的糖水是冰镇果汁,苹果汁桔子汁香蕉汁荔枝汁等,根据自己的口味挑选。都是冰镇的,而且是现买现做的。自从我到工厂做工后,知道钱难赚,就再也没舍得喝它。
脚上的凉鞋是格王牌,打折时候买的,五十元。是我长这么大穿的唯一一双名牌凉鞋。可是自从穿上它,脚就没爽过,被它硌得前伤叠后伤。这不,今天把脚趾头磨破了,走一步都痛。晚上穿着它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我打电话让老公接我的时候把拖鞋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