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一起去广州的是邻居小姑娘。坐上火车她告诉我,女儿目送我上车时眼圈都红了。我巨吃惊。在我心目中,这丫头没心没肺巨冷血,成天把我当阶级敌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没想到分别时滴下了鳄鱼泪,真是难能可贵。
坐的依旧是绿皮车,速度超慢那种。车厢里酷热难耐。不停还好,有小电扇吹着,汗珠没那么密集,只要毛巾不停地擦,总会擦干的。要是一靠站,那罪就遭大了。电扇不工作,整个人装进烤箱一样,全身的汗滚滚而下,不变成肉干不算完。
车厢里那个话痨跟我是老乡,因为嫁给广东土著,她自觉是上等公民,大嗓门高调显摆自己衣锦还乡。她声称这次回来本想在小城炒房,谁料这小地方房价这么高。真是纳了闷了,小城居民收入那么低,房价竟然如此高。令她不平的是,小城的居民那么悠闲,天天下午在江边喝茶聊天打麻将,晚上江边大小饭馆个个顾客爆满。他们凭什么这样惬意!她在广东辛苦打拼,从没这样放松过。
我附和道,这些人爽着呢,有的一天只中午在家吃,而且绝大部分是啃老,早餐晚餐都在馆子里享受美食;有的是一日三餐都不着家,在酒店里公款消费。你下午去江边看那密密麻麻的有闲阶级,人家班都不用上,照样吃香的喝辣的,日子比谁都滋润。
话痨心理更不平衡了,我老公是广东本地人,一月四五千块,我们都没舍得下馆子,他们凭什么呀!
话痨旁边的帅哥是活雷锋,他把座位让给了别人,自己在过道里站着,被走马灯似的小贩扰得一刻也不得安宁。我从心底里佩服他,到广州十八九个小时,一路这么站着,真可有他受的。
火车在武汉靠站时天已黑透,我再次领教了这火炉城市的威力,车厢里闷热闷热的,跟蒸笼有得拼。许多旅客耐不住酷热,下车到站台上找凉快。站台上热浪滚滚,跟掉进火坑有得拼。
车过长沙时已是深夜两三点,城市已睡着,车厢里众旅客东倒西歪陷入好梦。乘警拨开过道里昏睡者的胳膊腿,提醒道,别睡了,别睡了,犯罪分子都是这个时候下黑手,看好自己的东西。
我是睡不着,坐的时间长腰痛,脱掉鞋子站在位子上直直身子,顺便看众人五花八门的睡姿。
小孩哇哇的哭闹牵引着我的眼球。可怜的孩子,不满一岁就跟着大人长途颠簸,遭受蒸人肉的苦刑,都是打工闹的!为了钱,多少家庭骨肉分离,多少空巢老人忍受没完没了的孤独,多少留守儿童缺少亲情又缺爱,一步步沦为问题少年。最最遭罪的是不得不带孙子的风烛残年的老人,自身腿脚都不灵便,还要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总不肯安分的小顽童。
孙子没完没了的哭嚎,老太太怎么哄都不奏效。我被闹腾得头大,直替她着急上火。
车到韶关时天已拂晓,老公打电话问走到哪儿了。我汇报完后叮嘱他把出租屋收拾好,一路都没睡,下车得立马补觉。
车到广州北站,南中国的紫外线是直射的,晃得人眼花。这倒霉的慢车,为了给快车让道,一停就是一个多小时。我心里那个急啊,就要接近目的地,却被扔在这里忍受旅途困顿,算什么事啊?穷人就活该倒霉,连坐车都要闪开让富人先行。
火车十点半到广州总站,到流花车站转乘开往市桥客运站的车。只走过一次,路不太熟,跟我同来的女孩有男朋友接车,就劳他帮我搞定,买完票,不知在哪儿乘车,绕着车站瞎转悠,无意中看到番禺两个字,就径直向它走去。
一坐汽车就吐得稀里哗啦的我今天没有出糗。倒是我前排的女孩替我恶补这一课。事先没有防备,她吐得满地都是,我看了一眼,胃里就翻腾得不行,急忙用手紧按住后颈,这招儿奇灵。
有心给那女孩一个方便袋,我掏了半天都没找到。来之前倒是装了不少,临到用时怎么也找不到放哪里了。我这身子骨不能做剧烈运动,否则必吐无疑。泥菩萨过河难保自身,我只好作罢。
在市桥下了车,转乘开往莲花山的车。望穿双眼,都见不到一辆。我沉不住气了,逮住司机就问,语言不通,他问我是不是莲塘,我说不是。正和他讨论莲塘和莲花山地名之异同呢,莲花山三个字赫然映入我的眼帘,车来了。我欢呼雀跃,向它飞奔。
一上车我就再三嘱咐售票小妞,到沙涌市场记得喊我。我只来过一次,记不清那地方有什么特征。她接过我的钱,就到后面卖票去了。看那忙乎劲,怕她对我的事不上心,就嘱咐司机。司机操不入流的普通话,我充分发挥想象力才能听懂,早着呢。
这路线我走过一次,那是去年夏天送老公去工厂。印象里没有多远。一路上我巴望着窗外,耳朵竖得直直的,生怕坐过了站。事实上我望也没用,仅来过一次的地方,能有什么印象。况且广州这地方,日新月异,变化大了去了。
下了车我正为朝哪里走犯愁,一抬头就看见了老公。他穿着厂服,骑在摩托车上,顶着毒辣的大太阳。真是我的及时雨,连摩的司机拼命对我献殷勤我都没工夫搭理。
工人都还在干活。我下了车就喊着要洗澡。表姐夫迎上来说不成,工人马上要下班了,那乱劲,没法洗。先去吃饭。
满身臭哄哄的,哪有心思吃饭。我只想洗个澡倒头就睡。火车上熬了一夜,困死了。跟在老公身后,我两腿棉花似的没力气,一步一趔趄。头晕得要命,真怕自己撑不住晕倒在太阳下。
两天没正经吃过一顿饭,我眼都饿绿了,给一头大象我都能吞下去。尽管这样,我还不忘照顾老公,把瘦肉往他碗里夹。我这人就是犯贱,自顾不暇,还要心疼别人。惹得老公冲我喊,照顾好你自己就成,别管我。
饭后我冲洗旅途仆仆风尘,老公在门外帮我开煤气。什么玩意儿嘛,温度根本就难以控制,拿人当死猪烫。我干脆让他把它关掉,洗凉水澡得了。广东人所谓的冲凉,就是洗凉水澡吧,他们这是为国家节约能源呢。活了三四十年,我从来没用凉水洗过澡,下河游泳除外。
洗完衣服,我关上老公的宿舍门,把昨夜亏欠的睡眠恶补回来。大吊扇开着还不尽兴,床头的小风扇也开到最大。本以为能昏睡到天黑,这是高估了自己。随着年龄的递增,我的睡眠越来越少,静坐的时候昏昏欲睡,真正躺在床上的时候,却烙饼子一样折腾到半夜都不能入睡。这就是老了的标志。我是老了,不承认都不成,全身松垮垮的皮肤和两鬓斑白的银丝时刻都在提醒,年轻已不再属于我。唉,人这一生怎么这么短暂呢!
是响雷挟裹的狂风把我吵醒的,等我睁开眼,暴雨已哗哗倾倒了一阵。我立马关好窗,把这猪窝一样的宿舍收拾收拾。满地的垃圾,快把人埋住了。老公的床铺那叫一个奇脏,白蚊帐不比进了染坊逊,床下更叫壮观,一大堆鞋子尸横遍野,上面的灰尘收集起来够种二亩菜园了。这猪头,还保持着邋遢大王的尊贵地位,公公婆婆当初真该把他送到军队改造改造,娇生惯养缺乏教育方法,养儿子养成这德行。
卫生大扫除持续了一下午,老公吃完晚餐我还没搞定,直到表姐夫来带我们去租房,才草草收兵。
来到外面才知道下午的狂风威力有多大,路边大腿粗的树被当头砍断。当然,暑热也被它带走了一点点。表姐夫忙着跟熟人联系租房的事,他誓死捍卫家乡话的倔劲让对方一头雾水,交流的困难让他掐架一样骂个不停。我的哥德巴赫猜想开始了,对方肯定是个好脾气的老头,不然谁受得了他大喊大叫。依据是老公说过,这人以前在他们厂看大门。
走了老半天,才来到好而佳超市门口,黄发的中年女人迎上来,带我们顺着两边长满椰子树的街道走去,直走得我耐心全无,我偏过头对老公说,这么远的路,你上班要走好长时间。
表姐夫是个热心肠,忙给他支招儿,厂里有那么多车子,你借一辆骑。老公跟我一样不爱给别人添麻烦,立马说,不用,这点路算得了啥。
老公这猪头竟然跟房东说要住四楼,真是脑子进水了。顶层有什么好,跟蒸笼有一拼。既然有三楼可供选择,凭什么要遭那份罪。
交完房租和押金,我们放下行李去街上买生活必需品。
街道不大,一个村的街道,能有多大。我填饱了肚子先。看到正宗兰州牛肉拉面的招牌,强烈的好奇心使我大摇大摆走进去,有老公买单,我无惧无畏。
拉面一点也不好吃。大街上下起了小雨,我们逛完一条街,也没买到竹席。立马转赴另一条街。都没带伞,怕表姐夫回厂路上成落汤鸡,我催他赶紧回去。
回到出租屋,老公对我深切的思念就暴露出来了。我心里感叹,还是分开的好,否则,他哪来这般激情,这不,年轻时的活力回来了。
正亲热得火爆,女儿来电话,问干嘛呢,老公忽悠的功夫见长,在外面转着玩呢,我笑,瞧咱们女儿多乖,小小年纪会关心人了,惭愧,咱们倒忘了给她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