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老公走后我就没睡着,躺到九点多我才去外面吃饭。生态公园那边有家卖馒头的,我把肚子喂饱了先。饭后顺着一条巷子往前走,尽头是一条大马路,路两边有几家工厂,我不想在广州这二十来天让老公养着,见到招工启事就往前扑,听说我干临时工,人家都不要。
回到出租屋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屋里太热,电扇呼呼转着。床靠角落摆放,光线不好不说,也不通风。我把它挪到靠窗位置。房间太小,这样横着放,人就没有自由活动的地方。不管它,只要能吹点风,比什么都强。
小小的四层楼,住了二十多户人家,够密集的。我旁边住了两个小孩,受不了这逼人的暑气,哇哇直嚎,大人好脾气地抱着来回走,口里哼着边远地区少数民族才有的歌谣哄着,屋里的电视音量开到最大,那叫一个吵!这还不算完,楼下打麻将的哗啦啦牌洗得山响,耳根一刻也不能清静。
我气得咬牙,什么人呐,一点公德意识都没得,明知道这房子不隔音,还整出震耳欲聋的动静来。出来打拼多不容易呀,拖儿带女,赚那点散碎银子都白扔这里了。你说那成天打麻将的人吧,不为赚钱,千里迢迢跑出来干嘛,家里老老少少都指望他满载而归,赌光了拿什么回去见家人。
屋里吵得没法呆,才十一点我就到外面找食儿了。
川菜湘菜太辣,会上火。挑了半天,选中一家粤湘经济饭店。来广东不吃粤菜,那就亏大了。都说吃在广东,我倒要看看广东菜有什么好。
门口竖着的招工牌子吸引了我的眼球。真是瞌睡来了遇枕头,我不正渴望一份工作吗。
还没闹明白谁是老板,来到点菜台,我就问招工的事。还算养眼的美女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就笑了,开玩笑吧?
我正色,没开玩笑,是真的。
她继续笑,别开玩笑了。做这事,你不像!
真的!没开玩笑。这种活在家里我天天干,做得来的!我心里犯起嘀咕来,脸上又没刻字,她凭什么说我不像干这活的人。无非是我穿裙子,这里大多数人都穿裤子,我气质比一般人高雅一点。这算得了什么呀,我又不是名门望族之女,身家过亿,普通的工薪阶层而已。
见我认真的样子,她信了,然而食客太多,她忙得脱不开身,让我点了菜,先坐下,等会儿再说。
等菜上来这会儿工夫,我以见习生的眼光观察美女做事。无非是端菜收碗筷抹桌子之类的活,没什么难的。同时对她的身份进行了认定,老板就是她了。用不用我,她说了算。
里间两个厨子偷偷望我。其中一个白白净净贼眉鼠眼的,冲我笑。出于礼貌,我对他报以微笑。以后是同事了,不能得罪的。
饭吃完了,我坐在那里等老板裁夺,一边看她干活。乖乖,那节奏,是我几十年从未见过的。快得没有休止符。
食客见稀,美女终于有了空。来到我面前好一番客套,这活又脏又累,工资也不高,你算了吧。
生怕得不到这份工作,我急了,没什么呀,再大的苦我都吃得了。
厨房里的两名男人也出来,她指着那名白白净净的男人说,这是我老公。我心里喊起来,没搞错吧,这男的顶多二十岁,她应该有三张吧?这就是造物主的不公平,女人结了婚迅速老去,男人却吃了仙丹一样永葆青春。
我立马喊她老板娘,有什么活你吱一声就成,我来搞定。
她不失所有老板的谨慎,问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实话实说,在老家教书,暑假来看老公,闲得厉害,想找个活干干。
屋里全体人都跳脚,没搞错吧,你当老师的,来干这活。有得玩就好好玩,又不缺钱花,来遭这罪。
我笑,天天玩挺没劲的,干点活时间好打发一些。老公去上班,我一人呆在屋里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出来做事多好呀,能认识很多人,在一起说说笑笑,不会觉得寂寞。
老板娘见我铁了心要干这苦差事,就不再坚持。我如获至宝,兴头十足地干起来。她领我到水池边,指着并排三个不锈钢水池对我说,中间的放杯子,右边的放碗,盘子放地上。洗杯子用这个抹布,洗碗用这个抹布。先洗杯子,放左边这个池子烫。她是湖南岳阳人,普通话像从鼻腔里哼出来,辩认字节要费很大的劲。她所谓的烫,不是用热水烫,而是人们所说的冲洗。这是我琢磨了很久得出的结论。
我错了,真的错了,而且错得超级厉害。原以为端茶递水,送菜盛饭,擦桌子抹地洗碗之类的活用脚趾头思考都能做,操作起来才知道强度有多大。那速度,穿上溜冰鞋还嫌慢。行动起来不能弱柳扶风,只能飓风狂卷。
老板娘真TMD唠叨。就说洗碗吧,她站在你身边监工。洗洁精虽然是劣质没有泡沫的,也不舍得用,拿淘米水代替它。岳阳人不叫淘米水,叫它米浆水。她开始这样说的时候,我一头雾水。想马好,还想马不吃草,肯定是所有老板的通病。她吝啬得洗洁精不让你用,连水都不想让你用,还想你把餐具洗得干干净净。瞧她这德行,恨不能我这打工的从家里把这些必需的东西带来供她用,这还不算,打工的每天倒贴钱给她。什么人呐,真没见过。腰累疼了不要紧,只要她能闭上乌鸦嘴不唠叨。
给人打工有多不爽,我算是知道了。老板娘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像中国旧社会的童养媳似的,赶紧挤两滴洗洁精,把池里的水盛得宽裕一点,不然,那油腻的杯盘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更别说为食客的健康考虑了。
下午两三点,碗洗完了,食客少起来,老板一家和跟我一起打工的广西厨子开饭,饭后,老板娘让我回去休息一会儿,五点上班。
满身的油腻和汗臭,是该洗洗了。我如遇大赦般往出租屋走。TMD,窝在紧挨厨房的池子边洗碗,那温度连馒头都能蒸熟。脸上的汗珠子叭嗒叭嗒往下砸,眼被汗渍得生疼生疼的。姑奶奶我什么时候受过这苦。
出租屋里响声雷动,那些噪音制造者肆无忌惮,哪管别人死活。用香皂把身子洗了又洗,躺在床上就给老公发短信,告诉他我打工的地点,以免他晚上回来看不到我抓狂。
晚上九点下班,我累得全身骨头都散了架。尽管这样,我也不敢向老公诉苦。他一见我就骂我犯贱,有福不享,跑那里去丢人现眼。他一再警告我,干两天满足一下好奇心得了,别拿它当个事干。
我难道不想享清福吗?老公和我收入那么少,物价又那么高。孩子上高中上大学,巨额的教育费哪里来?不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天天睡大觉好办,伙食费得自己掏腰包吧,电扇呼呼地转,电费得出吧。出门在外,喝点水都得掏钱,二十天下去,得花多少钱。我出去挣一点是一点,最起码吃饭不用买单,还能赚张回家的火车票。
这天夜里,我全是梦,梦见和公公婆婆掐架,掐得风生水起,醒来告诉老公,他说,一看你就不是好人。
猪头,梦是反的,连这都不懂!你什么时候见我跟你爸妈红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