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马王堆的发现造成了长时间的轰动,它藏的宝贝实在太多了。在诸多宝贝中,最珍贵的有两件,这两件都是国家级文物,也都是山一号墓出上的。一件是素纱禅衣,另一件就是本文谈到的吊画……
精美的招魂幡
马王堆发掘的帛画一共有9幅,为我国现存最古老的绢类画迹,其中,这一幅被称为“旌铭图”的“T”字形帛画,最为珍贵,具有极强的诱人魅力与研究价值。
这幅作品为绢本设色,纵高205厘米、上横长92厘米,下横长47.7厘米,是我国已知画面最大、保存最完整、艺术性最强的彩绘帛画。一般认为,这种帛画属于旌幡一类的用品,丧葬出殡时,它往往被放在行列的前面.落葬后就覆盖在棺木之上。这幅帛画就是在一号慕主人利苍夫人辛追的棺盖上发现的。画的顶端横裹着一根竹竿,上面系着丝带,可以张开举起。画的中部和下部的四角各缀有一条长约20厘米的穗状青黑色麻质综。出土的时候,它覆盖在辛追的内棺盖板上,画面是向下的。根据墓中出土遣册的记录可知,这幅帛画应称为“非衣”。专家们指出,古代的时候,人刚刚死亡时,都要招魂。招魂的时候,还要手持死者生前所穿的衣服。这幅帛画,恰好略微具备死者生前所穿衣服的形状,说明那些神巫们招魂时正是拿着它来呼号的。可见,“非衣”是带引亡魂升天的工具。它具有送死者灵魂升天的含意。
整幅帛画以祈颂墓主人飞升为主题。它的画面呈“T”字形,画面内容依T字形的横幅和竖幅划分为天上、人间、地下三个部分。作品既以现实主义的方法表现出了当时的生活,又以夸张的手法、瑰丽的想象描绘出了人死后那个迷幻的世界。帛画上部描绘天上的景象。画的右上方一轮红日,中间站立着一只金色的飞鸟。太阳下有一棵扶桑树,扶桑树上又画着八个小太阳。左上方画着一轮新月,月亮中有蟾蜍、玉兔。一个女子乘龙奔向弯月,她应该就是民间传说中的嫦娥。左右两端,日月对称呼应,显然具有阴阳相辅的含义。帛画上部的中间绘一人首蛇身像。再往下,画着两扇天门,两个守门人拱手对坐守卫着天庭。帛画的中部描绘的是人间生活景象。一个老妇人拄杖而立,她就是墓主人。在她前面,有两人手捧托盘下跪迎接,其后有三个女子随身伺候。帛画的下部描绘的是地下景观。是一个庞大的巨人站立在两条蛟龙之上,横跨着一条大蛇,巨人双手托举着可能象征大地的白色扁平物。该画画天上以示死者的终身归宿,画人间以示死者生前的荣华富贵,画地下以示阴间。各段还有羽人、怪兽、华盖幔帐、谷壁交龙等穿插、点缀其间,整个画面形式生动饱满,所展示的内容也十分丰富。画面布局对称,线条流畅,描绘精细,色彩绚丽,显示了西汉高超的艺术造诣。
神话故事的宝库
帛画上的内容,很多都与我国传统文化的神话有着紧密的关联。帛画上部画有九个太阳,也有专家指出,本有十个太阳,另一个应该是浴在海中,没有露显出来。大太阳中的金色飞乌应该是金乌,又叫龙雀,本身即太阳的象征。将乌象征太阳,可能是古人对太阳的一种朴素的图腾崇拜。此后,中国的绘画、文学等各种文化载体里,金乌都是太阳的代名词。
与太阳紧密相关的另一神物是扶桑树。帛画中也画出了扶桑树的形象。一般来说,扶桑树总是与太阳出现在一起的,就像帛画中所表现的一样,总是以一棵大树配以中央九或十日的图案出现。所谓扶桑,也作扶木,大概是人们心中的一种神树,也就是神话学上所称的“世界枳J”。中国古代的传说中,扶桑树处于太阳升起的地方,所以,扶桑树总是和太阳联在一起。很久以来,人们仅只是在古代文献的文字记载里知道扶桑树的存在,并未能目睹其真正外形。这幅帛画应该是最早展示扶桑树形象的作品。因为它的出土,人们才得以有幸亲睹扶桑树栩栩如生的神秘形象。
与太阳相对的是月亮神。帛画上部的左方画的就是一弯月亮,月中有蟾蜍、兔子,还有一女子正向月亮飞去。这刚好印证了嫦娥奔月的神话传说。月亮的传说也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一个重要部分。白色的月亮呈现弯曲的镰刀形状,蟾蜍较大,兔子显得很小,二物处于月亮的上部,它们的两旁则缭绕着云气。镰月下面那个飞腾而上的女人,应该就是嫦娥。帛画已经基本上将古代月亮神话里的一些主要事物都表现在一起了。
月亮里存在蟾蜍的说法来源比较古老。屈原在《天问》里就曾问过,为什么月亮中会有蟾蜍存在,西汉也有人说过“月中有蟾蜍”的话。但是,现存的文献里却缺乏战国至汉初时期月亮里有玉兔的记载。马王堆帛画中月亮神话图景的发现,正好弥补了文献上的缺失,它说明,蟾、兔的神话应该出现在战国至西汉初年这一段时期。
和月亮相关的,还有嫦娥的神话。这是我国民间流传相当久远的一个神话。它在我国各种艺术的创作里也成为习见题材或典故。记录嫦娥故事的最初文献是《淮南子》。《淮南子》里写道,后羿从西王母那里请到了长生不死之药,可他的夫人嫦娥却偷着跑到了月亮上。之后,各家学者、书籍增加夸饰,使嫦娥奔月的故事变得更加完满充实。现在有了帛画,人们可以亲眼目睹到与最早记载嫦娥奔月故事文献差不多同时的、非常生动的艺术表现形式。另外,帛画与嫦娥的故事,正好与秦汉时期,方士到处寻求长生不死药的社会风气相吻合。这些,都给学术界认识、确定当时的历史文化、神话传说带来了极大的帮助。
帛画上部正中的人首蛇身像应该是女娲的形象。也可能是伏羲的形象,传说中,他们二人都是人首蛇身。女娲、伏羲本是兄妹,因为遭遇洪水,二人结合了,产生人类。作为人文初祖,他们是天上世界里最重要的人物,所以,他们的形象应该绘在天国的中间。帛画再一次印证了神话传说。
人间部分中央的平台正中那位曲裾长袍、拄杖徐行的老太太就是墓主人辛追。围绕她的双龙与璧结成一体,构成了一副升天龙舟,好像正负载着她的灵魂缓缓升入天堂。一号墓还出土了辛追的尸体,尸体保存得非常好。今天,专家们通过各种高新技术,对她原始的面貌进行了恢复性的勾画。令专家们吃惊的是,他们使用计算机绘出的面相与帛画精心绘制的墓主人形象极其相似。看来,这位古代帛画画家的观察、概括和写实功力实在很精妙,这使我们充分认识到了两汉肖像画的真实状况。如果靠近一些,仔细观看,帛画中的老太太脑后挽髻,鬓间插有首饰,她头发上还明显地插有珠玉步摇。画中人所穿的服装,尽管质地、颜色不一,但基本样式相同,都是宽袖紧身的绕襟深衣。绕襟深衣是汉代贵族妇女常着的一种衣服样式,是那时的时装。这种衣服几经转折,绕至臀部,然后用绸带系束。这位时髦的老太太所穿的服装,还绘有精美华丽的纹样,更显示出浓郁的时代特色。
帛画地下为一对相交的青躯红鳞臣鱼,其上立着的赤身力士,胯下乘着巨蛇,顶托平板状的大地,这是幽都的土伯神。
整个帛画中,分布着各种奇珍异兽。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当属龙、凤的形象。说起来,龙的形象可能与我国远古神话里的蛇身人首的龙蛇形象有关。龙蛇起初是阴柔的象征物,而后才成为阳刚之象,这和凤凰的形成也有着关系。龙、凤凰的结合,可能起源于图腾部落的合并。凤鸟部落在征战中为龙蛇部落所败,结果凤为龙属,以后逐渐转成龙为阳,凤为阴的格局。此后,龙的形象则日益威严,甚至进入宫廷,为皇室独霸,成为力量和权威的象征。但是,在这幅帛画里,龙的形象非常生动。它们有着不同的色彩,如青龙、红龙。这种不同的颜色可能意味着不同的性别。画中不同颜色的穿壁双龙当一为雌,一为雄,它们就是传说中经常提到的“交龙”。综观全幅帛画的四条龙,都是长角、尖耳、兽足、蛇躯,其形象与后世龙已基本无异;这四条神龙纵横驰骋于天、地、人间三界,充分体现出其通天神兽的特性。在帛画中,它们的作用主要应该是接引、牵递着墓主人。看来,汉代的时候,龙已是一种极为人性化的瑞兽了。凤凰的形象出现在人像上面华盖式的屋顶上,一共两只,相对而栖。
关于帛画的内容,有人认为,画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一幅色彩鲜艳、技法高超的图画,将天地神灵与贵族的人间生活巧妙地组合在一起。它的线描匀细有力,可能正就是后人所说“十八描”中的“高古游丝描”。它的构图严谨完整,对称中有变化,主次分明,疏密有致。如果将它与战国帛画相比,它显然更进了一步。帛画更强调色彩的表现力,其颜料以石色为主。朱砂、石青、粉白等矿物颜料至今仍鲜艳响亮,将整个画面点染得富丽厚重,光彩夺目。从画家和鉴赏家的角度看,帛画是运用高妙艺术构思和非凡想象力创制的一幅绘画作品。
也有人认为,帛画表现的并不是接引升天的主题。它是一种招魂幡,其形式和用途都是从古代“招魂以复魂”的习俗演化而来,主要目的在于使死者安土,而不是“引魂升天”。由于我国汉族传统的葬式主要是土葬,古代统治者还盛行深葬,而长沙自然条件又比较“卑湿”,因此帛画主要描写的是地府的情景,以地母神话为主,兼及治水神话。
目前,对于帛画主题内容的讨论仍在继续,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即通过帛画上的龙凤、日月、嫦娥等神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天、地、人间等三界的划分,人们可以发现,汉代的时候,随生产力的发展,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发生了转变,人对社会和对人自身的认识、理解和控制有了很大的加强。在神话传说中,人与神的关系也变得更为亲和了,神圣已经被淡化了很多。在汉人的眼中,自己完全可以超凡入圣和羽化升天,那些神灵只是这一过程的协助者。龙凤之类的灵异,也只能扮演从属、点缀的艺术角色。所以,在这幅帛画中,人们能领略到的不是鬼怪的狞厉,不是神圣的庄严,也不是归去的悲哀和送行的肃穆,而是充实饱满的现实生活,自由超脱的未来仙境。当时的中国人心里想的是,人和神不过是生命不同阶段的不同形态而已,当他们活着的时候,就是人,一旦死亡了,就升天成神了。这种“视死如生”的精神似乎比古埃及的轻生重死,及古印度的视生如死的传统更为积极。这幅帛画表现了中国人既现实,又浪漫,既务实,又理想的全面、健康的精神状态。
因此,它不仅是一件稀有的艺术品,是我国美术史上的罕见的杰作,更是一个珍贵的中国历史文化的实物载体。
现在,这幅国宝级的文物被湖南省博物馆收藏。由于它的保护需要严格的恒温、恒湿、防紫外线等环境条件,它要求温度应恒定在15~18℃之间,相对湿度恒定在55%左右,照明须用进口光纤灯,以有效防御紫外线和红外线的直射,因此,这幅帛画长期以来从未对内地民众开放,即便是重要领导和外宾也只能到库房一睹“芳容”。帛画真品也仅有两次出访展览的经历,一次是1973年中日建交后,应田中首相邀请特批出国;另一次是1998年应台湾民众的强烈要求而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