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鸿雁楼包厢。
包厢里异常的沉寂,当易宁山的那句话说出口以后,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的声响。
空气很闷,很窒息,让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易宁山的脸上依然挂着招牌式的儒雅笑容,他一只手垂在自己的腰间,保持着随时可以拔枪的姿势,一只手还在不停的玩弄着手上的酒杯,他的眼神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徘徊,如一条毒蛇一般爬过他们的心灵。
在包厢外面,十几名特务静静的等待着易宁山的命令。他们眉头紧锁,身体前倾,只要易宁山一声令下,他们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包厢里去。
就在这时,一阵有些嚣张的笑声打破了这凝重的沉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发出笑声的人是王德威,只见他夸张的大笑着,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易宁山,他笑的是如此的疯狂,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他好几次的进行深呼吸想要止住自己的笑声,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做到,他整个人越笑越矮,都快滑到桌子下面去了。
易宁山的脸上还保持着微笑,但他的手已经将腰间的手枪拔出了一半。
他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看着王德威,似乎想知道他到底会耍些什么花样。
好半天,王德威才勉强的止住了笑声,他将手缓缓的伸进怀里。
与此同时,易宁山猛的将杯子一摔,随后闪电般的拔出手枪,指向了王德威。
嘭的一声,包厢的们被踹开了,十几名特务冲了进来,迅速占据了包厢的各个角落,手中的武器指向了除易宁山外的所有人,就连司徒婉都没能幸免。
王德威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他从怀里掏出一幅眼睛戴上,随后接过李燕的手绢擦了擦嘴,慢悠悠的说道:“易先生,您做的太过份了吧!”
“哦?哪里过分,还请王市长赐教。”易宁山一动不动的用枪指着王德威的脑袋,冷冷的说道。
“你要抓奸细,我很理解。可是你三番五次的在我王德威的脑袋上动土,你当我是泥捏的么!我要到松井司令官那里去告你!”王德威猛的捶了捶桌子,激动的大吼道。
对于王德威的愤怒,易宁山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只是冷笑着说道:“如果王市长不把事情交代清楚,恐怕您连走出这个房门的机会都没有了!”
“交代?交代个屁!我什么时候说我堂弟叫王江伟的,啊?你听我叫他江伟他就叫王江伟啊!我告诉你,江伟是我父亲亲自给他取的字!”
“字?”易宁山皱了皱眉头,他忽然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废话,我们是一家人!我不叫他的字叫什么!我这个兄弟,大名叫王中林,今天早上,我就已经去宪兵司令部开了证明,是由松井司令官亲自核实签发的!夫人,把证明拿出来!”
李燕打开钱包,拿出证明,王德威直接向易宁山扔了过去。易宁山右手拿枪,左手一抓,已经将证明抓在了手里。
随后他单手打开叠在一起的证明,仔细的看了起来。
证明确实是真的。宪兵司令部的大印和松井次郎的签名都是货真价实,里面也确实验证了东方云的身份,天衣无缝!
“看清楚了吧!哼,我看易先生你是想抓特务想疯了,去看看医生吧!我们走!”
说完,王德威站起身来,拉过李燕就往外走,东方云连忙站起来,先对着易宁山鞠了一躬,随后紧紧跟在王德威身后,走出了房门。
周围的特务们都密切的关注着易宁山的神色,易宁山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一名特务壮着胆子俯身到易宁山耳边,轻声叫道:“长官?”
易宁山还是毫无反应,只是轻轻的说了句:“滚!”
“长官?”
“滚啊!”易宁山猛的爆发了,他一把掀翻了桌子,发疯般的咆哮道:“滚!你们都给我滚!滚啊!”
他双目赤红,面容扭曲,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似乎要根根立起。
司徒婉第一个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房间。手下们见易宁山如此狂怒,更加不敢久留,逃似的跑了出去。
顿时包厢里,只剩下易宁山一个人。
他无力的靠在椅子上,闭着双目,一言不发。
就这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之间,他的脸部肌肉轻轻的抽动起来,随后他慢慢俯下身,用手捧着脸,开始了无声的哭泣。
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滴下,而他的口中却只有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如孤狼的咆哮,如杜鹃的悲鸣。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和司徒万之间最后的情分彻底断绝,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易宁山痛苦的挣扎着,这个铁杆的汉奸,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此刻只是一个无助的,孤独的,受伤的男人。
就在这时,一双手,一双冰凉而温柔的手轻轻的搭在了易宁山的脑袋上。
易宁山猛的抬起头,双目中凶光乍现。
没有人能够在这个时候接近他,因为贸然的接近他,就意味着危险。
他的凶相将眼前的人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此时易宁山才看清楚,原来是刚才那个送菜的小姑娘。她小嘴一歪,眼泪已经滚滚而来。
易宁山擦了擦脸,伸出手,向小姑娘招了招。
小姑娘有些害怕,有些犹豫,但还是走了过来,将小手搭在了易宁山的手上。
“你怎么进来的?”
“你的手下都下楼了,我听见你在哭,就进来看看。我娘说,一个人哭是因为他不高兴,我们老板说,我们一定要让客人高兴,不然就没有工钱,我不想你哭,我想你高兴。我,我想要工钱。”小姑娘怯生生的回答道。
易宁山无奈的笑了笑,他没想到自己刚才的凶相竟然让手下们如此忌惮,居然直接跑下楼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霞飞路的三号弄堂里。我娘生了病,爸爸死了,弟弟还小,家里没人能挣钱,所以我来这里干活。”
“好,很好!”易宁山点了点头,随后一用力,将小姑娘拉到自己的怀里。
小姑娘很害怕,她单薄的身躯在不停的颤抖,易宁山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脊梁。他的动作很温柔,就如他曾经抚摸司徒婉一般。
感受到易宁山的柔情,小姑娘的心情也慢慢的平静下来,她就这么乖巧的靠在易宁山怀里,就如一只温顺的小猫一般。
这时,易宁山的另一只手,无声无息的靠了上去。
他轻轻的动了动手,将小姑娘的脑袋没进了自己的怀抱。
他抱住了小姑娘,他抱的很紧,很紧。
当他放开手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伸出手,抚摸着小姑娘美丽而有些稚嫩的脸庞,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对不起,我不想别人看见我哭!”
随后,他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冰山般的残忍和坚决。
他走出包厢的大门,看见掌柜的正在恭敬的守候,只是他的恭敬中,带有太多的惶恐。
他冷冷的说道:“把里面处理干净。给那小姑娘的家里送一千块大洋过去,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要照拂好,出了半点岔子,我要你的命!”
“是是,长官放心,长官放心!”掌柜的如小鸡吃米一般点着脑袋,哪还敢说半个不字。
易宁山头也不回的走下楼,楼下,手下们都站的笔直,就如阅兵一般等待着他的到来。
易宁山顺手将东方云送的盒子抛给一名手下,说道:“拿去检查!”
随后他钻进汽车,他的一名心腹手下立刻跟着钻进车里,坐到了他的身边。
“派人盯着王德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清他的身份!”易宁山闭着眼,冷冷的吩咐道。
属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汽车缓缓发动,离开了鸿雁楼,易宁山忽然立起身子,转头看了看。
他似乎想看到点什么,可惜终究,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只有空荡荡的大街在他的身后飞速的消逝,如真如幻,如梦如影。
南京,日军驻华特务机关总部。
苍井沅三一面喝着清酒,一面摇头晃脑的看着眼前的艺妓表演的舞蹈。
悠扬的日本音乐在房间的四周环绕,苍井沅三嘴里不停的哼着小调,无限陶醉。
山本义夫的死讯已经到达了南京,这本来应该引起轰动的消息却被诡异的压制下来,似乎山本义夫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除了上海方面有所表示以外,其他的人,都选择性的把他遗忘了。
因为南京特务机关总部的头领苍井沅三,是蝮蛇的合作伙伴。
山本义夫的死,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者说,是他一手策划的。
山本义夫的真实身份,并不仅仅是一个少将参谋那么简单。他的背后,有着东京特务机关总部的影子。
山本义夫,其实就是东京特务机关安插在南京的一枚棋子,负责监视南京的动向。
他很优秀,隐藏的很深,只可惜同老奸巨猾的苍井沅三相比,他还是逊了一筹。
所以,他非常悲哀的结束了他的生命。而且东京方面,还不会有所动静。
苍井沅三要进行的是一个大计划,这个计划之大,水之深,绝对不是普通人所能想象的。强悍如苍井沅三者,也不过是一个马前卒而已。
在他背后,还有着更加强大的势力和更为深厚的背景。
这也是为什么堂堂帝国少将,死了以后却没声没响的原因。
隐患解决,一切都在按计划发展,苍井沅三的心情非常的好。所以他及时行乐。
诗仙李白曾有诗云:“**************,千金散尽还复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人生苦短,何必自我为难。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秘书,武藏天雄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说道:“家主,藤田君在外面等候!”
“好!很好!” 苍井沅三拍拍手,表演的艺妓非常知趣的停了下来,飞快的退了出去。
随后一些佣人涌了上来,手脚麻利的将房间收拾干净。
接着,房间内包括武藏天雄在内的人都已经离开,门口出现了一个苍井沅三无比熟悉的身影。
“进来吧,我的孩子!” 苍井沅三充满怜爱的招了招手。
藤田一郎走了进来,他穿着笔挺的少将军装,依然是那么的坚毅而坚强,只是他的鬓角,已经多了些许的白发。
还不到一个月,他就显得更加的憔悴。
“老师!”藤田一郎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行礼,随后端端正正的坐着,如一个小学生般恭敬的等待着苍井沅三的训示。
也像一个远行归来的孝顺的儿子,面对着一个慈祥严厉的思子老父。
苍井沅三的眼光中充满了爱怜,但这种感情很快消失,他的眼神,逐渐变的凝重。
“我的孩子!” 苍井沅三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
苍井沅三的声音慢慢的,仿若天外之音一般在藤田一郎的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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