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羊撕了一条肉,大嚼起来,他吃得很香。
沈声也撕了一条肉,嚼着,肉味儿显然不佳,他咽几次,都咽不下去。
老山羊冲沈声笑。
两个人都已经吃过四只松鸡、一只野雉了。
都喝下了一坛浊酒。
旁边的张允、王淳、黎公寿和郅安都静静地等着他们。
老山羊道:“沈大侠怎么样?我看你是肉餍酒足,不比也罢。”
沈声道:“只要你赶车把我们送去伟石国。”
老山羊一笑,红嘟嘟的脸显得很精神:“好,那就继续吃。”沈声不语。
老山羊一招手,郅安又拿了两只野雉。
老山羊抓起一只,撕开鸡腿便啃,吃得很豪爽。
沈声也撕下了一条鸡腿,撕咬着肉,吃得斯文。
没人试过,人硬要吃肉,硬要喝酒时,究竟能吃多少肉,能喝下多少酒。酒把眼珠子烧得通红,肉把肚皮撑得滚圆。
沈声突然道:“老山羊,你不行了。你毕竟比我瘦,肚子也小一些。”
老山羊用力睁开眼,他的眼睛是混浊的:“你怎么会知道我不行了?我行,不信,咱们……继续吃。”
老山羊打了一串嗝,这嗝中有酒臭、肉臭。
沈声却不打嗝,他用力鼓起肚皮,让胃在更松的空间里蠕动,又以双脚用力撑地,便气由脚生,沿足太阳膀胱经脉直上,走六十九脉,直到头顶,由承光,通天两脉走出。于是,沈声头上便有氤氲之气。
这是上上之功,能让胃俞之穴受导引,可以把吞下的食物加速蠕动,早日消化。沈声如此用足太阳膀胱经脉走动气处,便使他胃更有承受力。
老山羊瞪瞪地看他:“你有至上功法,可以使胃不受压迫……我不会这办法。”
沈声道:“所以你输了。”
老山羊混浊的目光突然一瞪:“你怎么知道我输了。”
老山羊又去抓起一只野雉,吃嚼得咯咯有声。
沈声不动声色,亦抓起一只野雉来吃。
天亮了,林子渐渐有了层次,能看出一株一株的树来了。老山羊的嘴仍在嚼,仍在咬,似乎成了不受他支配的饕饕之口。沈声也在吃,仍然吃得斯文。
两个人面前的酒已经不动了,满满的。
老山羊喝不下去酒了,他只是嚼肉,嚼肉。他象恨不能把这些风干的野雉、松鸡都吞进肚里去。
沈声一叹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吃了,只要你认输,一呕吐,就没事了,否则你有性命之忧。”
老山羊瞪着血红的眼睛,不答话,只是恨恨地看着沈声。
沈声道:“你输了,真的输了,你已经吃不下去了。对不对?”老山羊的脸突然一阵子抽搐。
他坐不住了。
他和沈声已经吃了五只松鸡、三只野雉了。
老山羊道:“为什么吃不下去?怎么吃不下去?”
他又抓起一只野雉,拚命大嚼。
老山羊的脸又是一阵子抽搐,他放下野雉,双手扶案慢慢站起来,两眼瞪着沈声。
“你赢不了我,你能赢我一条命,你却吃不过我。”
老山羊的仍上满是冷汗,他的胃一阵子绞痛。
“你信不信?”他又去抓野雉。
沈声一叹道:“我信。”
他转身大步走出去,上了马车。
王淳驾车,黎公寿同他坐在车棚外面,张允同沈声坐在车里。“沈大人,你同他再比下去,他就活活地撑死了。”
沈声道:“他是老山羊,本来就不该多吃肉。”
树林是美好的,但树林中也藏着凶险。他们的马车向前慢慢走,他们知道,这一片林子也就有三十多里。他们不用着急,林子里只有一条路。马儿识途,它们跑得很欢快。
前面路中央站了一个人,一个矮人,是个矮女人。这矮女人长得很漂亮,只是她那穿戴让人生疑。谁能穿一件白上衣,黑裙子?在这明媚的森林大道上,她这一身打扮透着一种诡异。
女人显然在拦车。
王淳止住了马车。
黎公寿打揖问道:“不知这位大嫂想做什么?”
那女人一笑,笑得很放荡:“这位大嫂想向各位大哥打听个人。”
黎公寿道:“不知要打听什么人?”
矮女人道:“打听一个男人,这男人叫白年青。”
黎公寿道:“莫非是金丝草鞋银草帽,专踩天下不平道的白少侠么?”
矮女人大喜道:“对,对,就是他,你认得他?他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黎公寿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矮女人笑着:“你如果不把他还给我,我今天就把你们都宰了!”女人抽出了一柄剑。
这时,从路边突然跳出了一个矮子,这人长着长长黑胡子,他是郅安。
他一把抓住女人的手。
矮女人在吼喊:“放开我,放开我?”
郅安道:“你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去,他们去办过事之后,一出去,就会替你打听白公子的下落,这样岂不是很好?”
矮女人道:“真的?”
黎公寿道:“好,我们一找到了他,马上会派人告诉你。”
郅安把矮女人扯向树林,两个人走入树林之中。
马车又向前走,王淳和黎公寿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知道这一片树林不会很平静。如果很平静,老山羊又何必拚了命同沈大人赌吃,就陪他们走一次便了。
果然前面又有一人拦路,这次拦路的是五六个小矮人。
他们都分散着坐在这条林中大道上。
王淳和黎公寿只好停车。
沈声和张允突然听了呼唤之声。
“沈大人,请上前答话!”
“张大人,还是你来讲话的好。”
二人吃了一惊,难道你们的行踪被人看破?难道这林中人竟已经全都知道了他们四个人是谁?
沈声和张允忙出车看,只见是前边道中正有五六个小矮人在寒暄、推让,谁也不肯先向马车问话。
沈声和张允忍不住想笑。
但他们没法儿笑。
因为他们看得有些发呆。
王淳、黎公寿、张允虽然不主官事,但时常出入皇宫,京官自然是见过不少,所以才见了眼前这情景有些发呆:莫非是他们眼花了不成?这是京城中才有的热景儿呀。
这伙小矮人中那个瘦瘦的,上窄下宽的小矮人穿一身鹤羽明波大红衣袍,这让左散骑常侍王淳和右散骑常侍黎公寿发怔:这不是我的官服么?从三品服色,因左散骑常侍属门下省,自然此中书省的右散骑常侍更多接近皇上,所以那服饰之上的鹤多一只红顶儿。这小矮人穿的官服居然那鹤上也有一顶红,他穿的居然是左散骑常侍的官服。
另外那几个小矮人也都穿官服,有一个是翰林院学士之服饰,一个是御史大夫服饰,还有一个是府尹,一个知府。
刚才沈声他们听的正是那个从三品的左散骑侍与这个三品的御大夫互相礼让。那迂腐,那官派儿比大宋王朝的官员尤有过之。沈声、张允、王淳、黎公寿四个人想笑,但他们没法儿笑。
因为这五个矮人都很认真。一揖一让一言一行都合乎官场礼仪,一点儿也不含糊。
张允和黎公寿就向王淳一笑道:“你瞧,你被罢了,换人了。”沈声含笑点头,三个人都笑了。
王淳也哈哈大笑。
那个御史大夫毕竟是个三品官员,就由他向这些人一揖,说道:“下官御史大夫沈石瘦向各位客官行礼了。”
王淳止住笑:“不知道大人为何要向我们行礼?”
御吏大夫沈石瘦道:“下官同几位官员在此,是专门迎迓来这里的人,如有同我们一样的矮小之人,就敬他酒,考较他的功夫。看他是不是我辈中人哪。”
沈声道:“可惜,我这车中没有矮人,四个人都在这里,你们都见了。”
御史大夫又一揖道:“还是让我们看一看的好,那样也就更加放心了。请四位大人先下车好不好?”
王淳回头看沈声,沈声笑着点点头。
四个人就下了马车。
那个御史大夫下令,就由一个穿知府服饰的人上车去看。这人显然穿官服不惯,竟然揎拳捋袖,爬上车去,用莽夫嗓门一吼:“没人!”
御史大夫犹不死心,喊道:“好好看看,莫教他漏了。”
那个知府从车上跳下来,向御史大夫一揖道:“报沈大人,真的没人。”
御史大夫向沈声四人一揖道:“得罪了,众位客官可以走了,但不知诸位要到哪里去?”
沈声不动声色,道:“去伟石国,拜会国王,有机密之事相商。”那个御史大夫竟有惊惶之色,回头和那四个小矮人悄悄说了几句话,又回头向沈声一揖道:“请客官见到了国王,千万不要说在路上遇见了我等,拜托,拜托了。”说罢,向车上丢来一物,五个小矮人窜向树林,转瞬不见了。
张允抓起了那东西,原来是个包袱,包袱里有二十两黄金,三百两白银。
王淳哈哈大笑,笑很很痛快。
他不明白那些小矮人先是气势汹汹地搜车,后来却又抛下银子金子,他们干什么?真怪……沈声肃然道:“一点也不怪。看来这伟石国竟无一点虚假了,你们没见到这五个小矮人之中,御史大夫也有,左散骑常也有,有翰林学士,还有一个府尹,一个知府么?王大人。你那服色与黎大人的区分,是只有京官才弄得明白的,连老夫也一向不知二位的服饰有那么一点儿区别,可这小矮人理得明白。咱们没到伟石国,已经见到了御史大夫左散常侍,一个府尹,一个知府了。”
王淳道:“他们为什么要拦车?”
黎公寿道:“我知道。”
王淳道:“讲呀!慢吞吞的,好急人。”
黎公寿道:“他们在这里拦着,怕新来的小矮人比他们的功夫深,能力大,就在这里把他拦下,不让他去见伟石国的国王。”
张允笑道:“这个伟石国,竟如此黑暗!”
三人皆笑。
沈声不笑,只是一叹,道:“难道我大宋朝就没有当道拦劫人才,打他杀他收买他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