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呼响在他耳边。
白年青知道这一次是死定了,他将和燕婴死在一起。他忽然很轻松了,抱紧了燕婴,和她一齐向悬崖下的深渊沉去。他觉他和燕婴一起死会很快活。
他等着死亡。
从洞口飞出三只鹰。
鹰似矢箭,直射向深谷。
三只鹰扑击过来,用背承负着他们。但他们落得太快了,又从鹰背上落下来。在他们翻滚折落时,第二只鹰又飞过来,驮起他们的身子。
白年青的双手抱住燕婴,但身子垂在鹰翅外。
他想松开手,但燕婴瞪着他,死死地抱住他的头不放。两个人又折向深渊。
第三只鹰冲过来,驮起他们的身子,这时,他们已经要落到河谷了,飞鹰的身子在空中直抖。它无法稳住自己,只好驮着重负,向前平平地一趁,直跌倒在河谷上。
白年青搂住燕婴,把她的头抱在自己怀里。
两个人都摔晕过去了。
天已经黑了,但星星闪烁,闪烁在河谷之上的夜空里。
白年青醒了,他呻吟着爬起来。
他浑身有伤,但伤处不疼了,被人用绸布包起来了,上了金创药。
燕婴呢?还有那三只拚命救她和他的大鹰呢?
他看见了河滩上有几根鹰的羽毛。这几根鹰羽用一条红色的丝条束住,放在他们手边。
没了鹰,也没了燕婴。
白年青心里一片怅惘。
他想离开山洞,想回到那个小鸟依人般的燕姿身边,想到俗世去,想继续穿他的金丝草鞋,戴他的银草帽,走吵吵嚷嚷的大道。他梦中也想到离开山洞,他心中甚至有些恨那山洞。可一离开山洞,没了燕婴,没了那三只鹰,他又怅然若失。
燕婴哪里去了?
白年青爬起来,把一束鹰羽放在怀里,呼喊:“燕婴,燕婴!”风急,草茂,没有一点儿回音。
燕婴走了,带着她的三只鹰走了。
白年青又躺在河滩上,不知道他该去哪里?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该去找燕姿,去找燕姿,他自从那一日到树林里,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她了。
燕姿,你还在树林里到处走么?你还在树林里逢人就拦,见人就问么?你找到了白年青的下落么?他起身,向河谷上游走,那里有一片树林。
他但愿那一片林子就是燕氏坞的神秘树林。
在这片树林里,正进行着伟石国最隆重的仪式。
伟石国王来了,伟石国正五品以上的所有官员都来了。他们根据神灵的指示,知道今夜是一个月圆之夜。
他们来参加一个媾合的仪式,为了伟石国,每一个官员,从国王到知府,都沐浴三次,斋戒三日,才在这个月明之夜,来到了这片森林。
这片树林给了燕氏坞神秘,让世人看不到燕氏坞的真面目,这片树林给燕氏坞以蕃息,让他们子子孙孙更兴旺。今天,他们为了伟石国,要举行一次盛典。月升上树梢,伟石国就奏起了低沉的鼓乐,国王走在最前面,身后是三公三孤,然后是文武百官。
他们步行几里路,来到这片树林。
巫师赤裸着身子,头上披青绿黄红树叶、花环,手中执着一面颦鼓,抖动着身子,在林子里跳动。
国王、大臣们围绕着他,听他的神示。
巫神向四方告祝,然后指令让把祭品抬上来。
四个女孩子抬站一丛树架儿,树架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
她是燕姿。她全身赤裸,披围着一片片兽皮,一串串花环,遮羞处用一片毛皮。她披散着头发,乌黑的头发如垂瀑,更让她增添了野性的魅力。她颤颤地坐在树架上,在林子里缓缓向前移。她成了伟石国的祭品。
国王和众大臣团团围绕在四围。
他们跪拜在地,默默念祷,在祈求这片护佑他们的林子,给他们以蕃息的幸运。
国王坐在一个树墩上。
众大臣都站起来。
巫师也停止了踊跃,人们都静了下来。他们必须选一个神勇之人,让这个人去毁了那祭品,把他的神勇留给伟石国,让他的健壮留给伟石国。
他必将是他们这些矮人之中最强壮,最聪明的一个。
伟石国的未来需要一个小矮人,一个聪颖、强壮的小矮人。
有三十六人想做这最强壮的男人。
他们都跪下,跪在这个巫师面前,听巫师在喃喃告祝。
告祝毕,巫师坐下,这三十六人都上前跪拜,然后从巫师头上摘去一片树叶,或一朵花。
他们希冀从巫师的强健和聪颖里得到幸运。
然后三十六人就都向燕姿跪拜。
他们祈求,祈求燕姿的心和他们一样,互生感应,请神灵指示,让他们能在这树架儿上媾合。
巫师就开始了盘诘,先是考较武功,非是最神勇的武士不可。三十六人分做十八对,互相印证武功。这十八对中很快就有了分晓,三招两式下,便有人败退。败退的都是官小位卑之人。因为伟石国的官职向来就以武功强者为尊。
只剩下了十八人,就又考较他们的聪颖。
伟石国的未来必须是强大的,要有一个聪颖的国君。就有侍者上来,分发给十八人每人一张帛绢,一管毛笔,一方砚。
十八人在林中席地而坐。
巫师的额头很宽,双目深邃,他要向神灵乞佑,请神灵为他选出一个聪颖、神武的勇士。
燕姿看着这十八个人,忽然流下泪来,她想她或许不会有一个强壮、英俊的男人了,他们大多是些老年人,有几个壮年人。年轻人的武功不行,在第一轮中,都被战败了。燕姿闭上了眼,此时没一点儿主张,只好听任他来摆布,她不知这个他会是谁。
巫师慢慢提问道:“第一次题目:有圆有弯。”
十八个人有的凝思,有的支颐,有的左右顾盼,有的掩绢书写。巫师又道:“第二次题目:蓝天白云河岸。”
十八个人就迟疑了一会儿,有的落笔了,落笔时仍迟疑,显然对自己也不大有信心。
有的仍在迟迟思索,有的神色欣然,以为自己得了那题目的关键。巫师不容人们细思,又出题道:“第三次题目:石头、人、米。”
十八人中一多半人踌躇,不曾在绢上落笔。
最后巫师缓缓站起来:“第四次题目:男人、女人。”
十八个人就有了空闲时间,都沉下头去,在绢上默默写着。
巫师和国王,还有围着的众官员静等了一刻时间。
巫师高声祈祷,然后呼喊:“焚香!”
在一块大石上,平放着那树架儿,树架上有鲜花、叶丛围绕着燕姿。她是身上穴道被制?还是她已受过神灵的呵护,竟能垂瀑般飞散头发,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就仍上来那四个矮子女孩儿,人人手里抱着一束香。
这是龙涎香,香气浓溢,散在整个林子里,香气顿时让围绕着燕姿的男人们都兴奋起来,就一个个跪拜上去,把自己书画帛献给巫师。
巫师哑然一笑道:“太傅写得一手好字!”竟随手将一纸帛绢掷下。
有人将这帛绢递与国王,国王看看,摇摇头。
另有一纸帛绢奉与巫师。
这一幅帛绢上画有四幅画:
巫师道:“好一幅丹青水墨,好一幅画意。但这也同那文字一样,不过直陈神的示意。”说罢,巫师竟也随手一丢,把这一幅帛绢轻轻抛却。也有一些画上些莫名其妙的画的,也有一些写上文字的,文字用来解谜,竟然写了满满一幅帛绢。巫师一一看过,都将它们抛却。
最后一幅帛绢放在了巫师手中。
这幅帛绢如蒙童学笔,寥寥几笔,画出字不类字,画不类画的几笔。
这寥寥几笔,就让巫师留意,细看看,竟眉间露出喜色,快活地哈哈大笑起来。
众官员也随之狂喜,哈哈笑声在林子里响个不绝。
巫师转身向国王施礼:“恭喜我王,这强勇、智慧之人终于有了。”
这幅帛绢上有四处着墨,非字非画不过是蛮荒时人类的记事符号而已。但乍看上去,倒有古奥曲折之风。
伟石国国王又听了巫师天花乱坠地一通阐释,顿时喊道:“好,好!其思也精,其想也妙!”
众官员一声吼喊,纷纷叫好。
国王大喜,笑道:“好:果然爱卿是一个文武全才之人,就选爱卿为献祭之人。望爱卿自重才是。爱卿是好男儿。我女儿是伟石国的一国储君,望你们得神护佑,能为我伟石国得一子息……”这个男人磕头谢恩。
巫师就敲着鼙鼓,众官员俯伏在地,看着这男人赤裎而去。
他渐渐走上石台,来到那树架上。
燕姿瞪眼看着他。这眼里没有挚爱,没有情意,只有怨毒。燕姿哑着嗓子道:“你……终于如愿了。”
这人盯着燕姿:“这是神灵的旨意。”
燕姿道:“你这个丑矮子,为什么长着那么长的黑胡子?讨厌!”这人慢慢说道:“公主不喜欢胡子?郅安可以不要胡子,虽然江湖上只认得长长的黑胡子。但郅安可以不在乎江湖,决不可以不在乎公主。”
郅安的右手化掌,连连向颊旁切去,黑黑的长须纷纷飘落。燕姿闭上了眼,她不想看郅安。
“滚!你这个丑矮子!”
郅安冷笑道:“你个头也不高啊……”
鼙鼓的咚咚响声沉寂了,周围的官员们一拥而上,把燕姿身上的树叶、花朵一一抢光,让她赤身坐在树架上。
郅安上去,双手用力抱住燕姿的头。
燕姿用力挣脱,挣不动,燕姿的泪水哗哗流淌。
郅安悄声说:“你还没快活呢,为什么流泪?”
他象一只鹰,要扑碎燕姿。他拿起那一片毛皮。
燕姿只有头发,长长的披散的如瀑的头发,头发能做武器么?树林中,有一株大树。这是一棵巨松,蓊蓊郁郁的,其盖若亭。没人注意到,在这棵树之上,有一个男人踞坐着。这个人是白年青。
他看到了燕姿的背影。
他气得浑身哆嗦。他不明白燕姿为什么坐着不动,看她那样子,象个百依百顺的宁馨儿。她被那个赤裸的男人抱在怀里。她只挣了一下,大概是嫌那矮子的黑胡子令人讨厌,那矮子功力非凡,竟以掌化刀,将长长的黑胡子全部切去。
他要与她缠绵了。
不行,他一定要冲出去,质问那个矮子,质问燕姿:你不是嫁了我么?为什么又当众宣淫?为什么又乐于和这个矮子亲热?他刚想跳下去,突然觉得脑后一凉,心、督两脉受制。
他不能动,但可以吼,他死且不顾,又怕什么?
但他刚想吼叫,哑穴又被这人制住。
如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姿与矮子男人亲热。
身后的人讲话了:“以你之力,下去能战平两三个高手,但你受不住伟石国那奇毒暗器‘洋辣子’,你不是知道它的厉害么?打上你,你穴道受制,即或不打中穴道、你也麻痒难当。你这时下去,只有一死。因为任何人要阻止伟石国人的祭祀大礼,他只有被人脔割,脔割之后的肉被国人分享,一一吃尽,人人争着吃你一块肉,因为他们认为,只有吃你一块肉,他们才能避得掉晦气。”
白年青知道了说话之人是谁,他这时宁愿死掉,宁愿进地狱,也不愿见这个人。
这人是白衣女人,是在山洞中与他缠绵多日,情如夫妻的燕婴。燕婴身子一纵,坐在他面前。
他的眼中满是怒火,又眼中扑簌簌流出热泪。
燕婴一叹道:“你还是对她好些,是不是?你离开我,眼里何曾有泪?我做一点什么,你眼中何尝有怒火?”
白年青心中一凉,望着坐在树上的白衣女人。这女人奇美无比,眉尖紧蹙,男人见了,怕不拚了性命也要博她眉头舒展?他是不是对这女人没一点儿爱心,而只是心里惦念着燕姿?他是不是因为这女人有时性烈如火而不敢接近她,却喜欢那个可人的小小燕姿?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燕婴还是抚摸着他的头,叹道:“你别看了,这有什么可看的呢?”
她抚摸着他的头发,甜情蜜意地,当她再一次抚摸着他玉枕穴时,他就昏然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