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厅内,国王独自坐着。他象一个小小的孩子,蹲踞在那龙椅上,没了白日那威严。
他没抬头,只是轻轻地说道:“你来了?”
没有一点儿声响,一个人影飘到了他的面前。
他又说道:“他们都睡了,闹哄了一整天,他们很快乐,又觉得这个伟石国象个国家了,很快乐,就抱着他们的印信睡着了。我没睡……”
这人问:“你为什么不睡?”国王笑:“很早以前,我就夜里睡不着了。我在你母亲面前总也睡不好觉。我总想她一定很看不起我,即使白天不讲话,晚上睡觉时总会露出来,她脸上会有一种蔑视,后来她死了,我很轻松……”
这人道:“她很爱你,也爱我。”
国王笑:“她更爱你,比对燕姿好一些。因为她和你一样,都是……正常人。”
燕婴道:“本来,她对小妹更好些,你对我更好些。后来,就变成了你对小妹……更好些,母亲对我更好些。”
国王一叹道:“后来又不对了。”
燕婴道:“我今天看见了那三具尸体……”
国王沉思道:“很惨,是不是?”燕婴道:“其实,脔割别人,自己也不快活……”
国王道:“看见别人高兴,自己也不快活。”
燕婴道:“那是神灵的安排,可脔割……”
国王道:“这也是神灵的安排。”
燕婴道:“你不觉得这伟石国,这百官……象一出戏?象一出闹闹哄哄的戏?”国王苦笑道:“一切都是戏,有的闹,有的不闹。”燕婴道:“小妹也鬼迷了心窃……”
国王道:“她生得矮……”
燕姿道:“心也狂乱了。”
国王道:“别人都狂乱,她怎么不狂乱?”
燕婴低头,饮泣不止。
国王道:“不知道你……找到中意的男人没有?”国王的脸上浮现了一些笑,笑得很慈祥。
燕婴一顿,迟疑着。
国王笑了:“那就不问。”
燕婴突然跪在地上:“父亲,你……快把这些都结束吧?让他们都回家,让他们都回去。在自己的家乡,他们本来已经习惯了屈辱,已经能活下去了。你干嘛让他们到这里来,让他们做一场梦?”国王一笑:“戏已经演了,你想不演,没人给你这机会了。”燕婴哭了。
国王的脸色忽然变成冷冷的了。
“你为什么不走,你忘了我已经不承认你是燕家之人了么?”燕婴哭泣着。
她冲老人跪着,磕三次头,起身慢慢向外走去。
国王站起身来,想喊燕婴,又用手抓住龙椅,龙椅把手咔咔响,终于被他攥成了碎屑,只剩下了一截残破的龙头。
燕婴来到了燕姿的黄金屋。
她默默地站在燕姿面前。
燕姿停住了手,她正在梳她的一头秀发。
燕婴道:“我记得,你从来不自己梳的,总是叫我给你梳。你说你梳不好。”
燕姿道:“我长大了,就用不着你了。”
燕婴道:“不对,是有一回……我正给你梳头,你看见了我跪在椅子边,才能给你梳头,你夺过梳子,哭了,把它摔坏了……”燕姿傲然地:“我自己会梳。”
燕婴一叹:“其实你的头发梳在一边最好看,你不该总把它拢成高髻。”
燕姿厉声道:“我愿意!我不用你管我?”
燕婴低下了头:“我不想管你……”
燕姿傲然道:“其实我……很快活。我什么都有了,我有一个全天下闻名的男人做丈夫,他是那个‘金丝草鞋银草帽,专踩天下不平道’的白年青白少侠。他是不是很有名啊?”
燕婴点点头。
燕姿道:“他对我很好,百依百顺。我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还很会体贴人呢。我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你看,这是咱们伟石国的第三代国君啊。他长大了,准会象他一样,是个纵横天下的大侠士,令天下的英雄一听说他,就说:‘白玉姿啊,大侠呀。你说,这有多好……’”
燕姿说着说着,竟哗哗流出了热泪。
燕姿擦拭去泪水,笑。
燕婴道:“其实,他很爱你……”
燕姿失声道:“你……你见过他?”
燕婴点点头:“你不该去弄那场祭礼,你不该让那个郅安……”
燕姿马上变了脸:“噢,原来是这样……”
她又重新起身,围绕在身前身后看燕婴。
经历过男人的女人眼光是独特的,燕姿围绕着燕婴,看出了她再不是少女的娉婷,而只是少妇的羞涩;她再不是少女的羞涩,只有少妇的妩媚。她越看脸色越白,越看心里越恨。
燕姿气恨得哆嗦起来。
“怪不得,他变了心。原来,有你……”
燕婴低下了头。
她轻声道:“我原来是嫉恨你,后来,他被你伤透了心,才又……”
燕姿突然狂笑起来。
“伤透了心?男人会伤透了心?世上会有男人被女人伤透了心?我怎么没见到过?你不是讲笑话?”
燕婴怔怔地看着她。
燕姿狂吼:“你别这样看我,就象我比你差多少似的!如果你再这样看我,我宰了你!”
燕婴道:“你这样子,男人会害怕你,怎么敢亲近你?”
燕姿道:“胡说!你怎么知道没有男人喜欢我?我要叫你看看,有男人多么喜欢我……”
燕姿傲然呼喊:“来人哪!”一个宫女低着头,战战兢兢的俯首听命。
“叫郅安来!”
郅安来了。
他看也不看燕婴,直走到燕姿面前。
“公主,我来了。”
燕姿媚媚地一笑:“过来,过来呀,郅安,你是我伟石国第一勇士,第一智慧之人,你喜不喜欢我?”
郅安俯首:“随时甘愿为公主效死!”
燕姿更是媚色毕露,她轻轻地呼唤:“来呀,郅安,你好好喜欢我,也叫大公主瞧瞧,有人多喜欢我。”
郅安起身,上前去,抱住燕姿,那姿势象抱住一炉熊熊烈火。燕姿抚摸着郅安的衣襟:“燕婴,你瞧,我是不是活得很好?”燕婴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往外走。
燕姿一下子挣脱了郅安,吼一声:“站住!”
燕婴果然站住了。
燕姿道:“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伟石国的第一暗器高手。我的‘天女散花’可以一齐施放四十八粒洋辣子,而且我的洋辣子都有毒。”
燕婴不动,显然她并不畏恨这人。
燕姿道:“我知道你不怕,你得了神尼的真传,你什么也不怕。但你的郎君可没得神尼的真传。他那草帽那草鞋大概也抵不住我的‘天女散花’。”
燕婴道:“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燕姿道:“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不忍心?我怎么不敢?我敢对天下施这洋辣子,让你们的大宋国见鬼吧!让你那个白年青见鬼去吧!”
燕婴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她身子一飘,走了。
郅安的身子一松,他刚才太难受了。
燕姿的脸上又满是泪。
郅安道:“你小心些,别伤了身子……”他那样子很是体贴,想搀扶燕姿躺下。叭——燕姿一掌把他打倒在地,滚出去丈余远。郅安的眼里马上满是怒火,当他又看清脸色冰冷的燕姿时,他又笑了,笑得很迷惘,但很挚情。他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
他刚想爬起来。
“别动!”
叭叭叭,一串爆响,十二粒洋辣子全钉在郅安头边的墙壁上,嵌成一颗头的形状。
燕姿在笑:“郅安,你小心些,要不小心,你这伟石国第一勇士、第一聪明人的头就被打出了几个洞,从那洞里汩汩流血……”郅安不动,象已经昏睡了一样。
燕姿突然高兴起来:“郅安,快来呀,快呀,拿酒来,我们喝一杯,你看,十六的月亮也圆,象比十五的月亮更圆呢……”
燕姿就坐在郅安的怀里喝酒,她对郅安很好,很温柔,她真是个温柔可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