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些，自然是因为那天罗群让姜方格看柳絮引发出来的，虽然后来姜方格没有再听到相关的话题，但关于他与罗群之间的事情由此开始在暗中游走，直到发展成为故事，只有姜方格被蒙在鼓里。故事总是有强大的生命力，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故事。这时已经没有人追究故事是由林林树的一句话催生出来的了。
罗群的介入，使姜方格一下子成为瞩目的人物，并加速了故事的传播。老实说，校园从来不缺少这类故事，这类故事总是在看似平静的学习生活之下潜滋暗长，并总能吸引众人的眼球。无论传播的，还是作为听众，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说不清他们怀了什么感情，有点幸灾乐祸，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甚至有点羡慕，也有点激动。在紧张而单调的学习中，有这样的故事来调剂、点缀他们的生活，无疑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看见了吧，就是他！”
“听说两个人在小学就好上了。”
“上一次在电影院门口，他们手拉手，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
类似的话除了通过别人之口传进姜方格的耳朵，有时走在校园里，姜方格也能感受到身后的指指戳戳。
姜方格感到愤怒，他的愤怒和罗群一样的真实——这不是造谣吗？这不是诬陷人吗？这不是无中生有吗？姜方格一遍遍向别人解释那天发生的事，而别人总是宽容地听着姜方格的解释，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那神情分明是在鼓励姜方格说下去。
当姜方格一转身，别人的笑立刻收了回去：“说得跟真的一样，人家都跑到班级来了，只差没唾你一口！要不是你自己说出去，这种事谁知道！”
这就是姜方格解释的结果。
没有这些故事时，姜方格和罗群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互相见了，可以不讲一句话，可以视如陌生人。但现在不一样了，首先姜方格不能无缘无故地站在教室门口，如果他在教室门口多站了那么一小会儿，别人会认为他是在对罗群“放电”。其次姜方格的脸会动辄红起来，比如在出操时，比如在经过隔壁班门口时，比如在别人谈起罗群时。
罗群是不是已经清楚那些故事不是姜方格自己传出去的？不知道。反正罗群再也没有跑到班级来指责姜方格。罗群与姜方格班的许多女同学很熟，课间串门也是常有的事，在教室门口闲聊更是家常便饭。然而，现在教室门口听不到罗群的笑声和说话声了，在教室门口也看不到罗群的身影了。
这些似乎都在说明故事的真实性。
故事最终将走向哪里呢？这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根据先前的例子，可能传到班主任的耳朵里，也可能传到双方的父母那里。
果然，姜方格被请到了老师办公室。
班主任老师审视着姜方格，直到姜方格垂下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面。
“我一向觉得你是一个纯朴的少年。在最初我真不相信那是真的……”老师沉重地说。
“老师……”姜方格嗫嚅着要解释什么，老师用手势把姜方格的话挡了回去。
老师继续说：“你们才多大？心思怎么能放在这上面？你们的任务就是学习，生了这等心思还能把学习搞好吗？你知道，你这么做是在浪费父母的金钱，是在浪费宝贵的时光……”老师到底讲了多少话，姜方格没有统计，只知道老师中途喝了两杯水。
姜方格晕晕乎乎走出办公室时，正好看见罗群沉着脸朝办公室走来，大概是到她的班主任那里，或者到她妈妈那里。
两个人的目光相碰的那一瞬，都愣了几秒，眼睛里似乎有怨恨，有费解，还有同病相怜的意味。
两个人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罗群问：“找你谈什么？”
姜方格闷声道：“你去了就知道。”
罗群“哼”了一声。
姜方格想问问罗群哼谁，罗群却噔噔地走了。
姜方格一回到班级，林林树等男生便围上来。
林林树说：“老班也真是，听到风就是雨，都什么年代了，不就是正常的同学交往吗？还这么呆板！”林林树的语气很是替姜方格鸣不平，他的眼睛没有忘记朝女同学那边扫，希望他的话能获得她们的共鸣。
可是那些女生只是抿嘴笑，无疑她们是笑林林树。
“你们笑什么？不就是这样吗？”别的男生说。
“姜方格——”女生中有一个人忽然大声喊姜方格。
姜方格扭过头看着喊他的女生。
女生嫣然一笑，问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问题：“你到底喜欢不喜欢罗群？”
这真是一个突兀的问题，既不能回答说“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女生显然是拿姜方格寻开心。
姜方格的脸腾地红了。
那女生幸灾乐祸地指着姜方格说：“你们看，他的脸红了！”
众人大笑。
林林树没有笑，他盯着姜方格，说：“你红什么红呀？”
姜方格恼了，挥着手说：“你们走开，我要做作业了。”
这时有人说：“罗群出来了！”
一个个把脖子扭向教室的外面，看见罗群款款地朝教室这边走来，一点也不像是被班主任找去“谈心”了。
姜方格很想看看罗群，可是忍住了没有看。姜方格的脸绷得紧紧的。
事情总是很奇怪的，从此以后，无论姜方格在哪儿，他都能看见罗群的身影。上学来去的路上，校园里，做操时，不经意间，往往就能看见罗群。罗群换了一身衣服，罗群变了一个发型，也被姜方格尽收眼底。不但看见，罗群的声音也经常清晰地传进姜方格的耳朵里，罗群的笑声爽朗，说话的声音快而急，好像总有人跟她抢着说一样。
说实话，姜方格对此有那么点惶恐。姜方格的惶恐是觉得他并没有刻意去留意罗群的身影，也没有刻意去听罗群的声音，可是为什么罗群的身影总闯到他的眼睛里？罗群的声音为什么总钻进他的耳朵里？这是不是说明了什么？
同在一个校园里，何况是邻班，两个人不碰面是不可能的。迎面碰上了，姜方格要么选择离开，离不开就会把头扭到一边，脸上做出严肃的样子。姜方格的这些动作一般都是抢在罗群的前面做出来的，所以他一点也不清楚罗群的感受。
这个故事的与众不同之处是在一个雨天有了分晓，那时春天即将结束，校园的柳树们枝繁叶茂。那天的早晨，天就像要下雨的样子，但雨终究没有落下来。雨是在放晚学前下起来的，下得比较急，还响了一两声雷。有些同学带了雨具，有些同学没有带。
姜方格没有带雨具，他骑着单车猛蹬。
出了校门不久，一个人撑着一把花伞在路边拦住了姜方格。
竟是罗群！
“喂，带我一段路！”罗群说，听上去是命令的口吻。
姜方格没有说话，用脚刹着单车。
“你是不是不敢带我？你好像怕我。”罗群冷笑了。
“我什么时候怕你了？”一句话从姜方格的嘴里跑出来，吓了姜方格一跳。他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姜方格下意识地看看周围。别人有意无意射过来的目光让他不安，这事会不会传到班主任老师那里去？
罗群却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于是罗群坐在了姜方格的车后。
姜方格开始骑得歪歪扭扭，汗也争先恐后地流出来。
“你会不会骑车呀？不会就说，不要在女同学面前逞能！出了事你可负责！”罗群似对姜方格的车技不满。
姜方格不敢说话，怕一说话一分神，两人都摔下来。在光天化日之下若是摔下来，那是很煞风景的。
罗群举着一把花伞，伞的一半倾向姜方格。
姜方格并不感谢罗群替他遮雨，他感觉他带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刺猬。
罗群丝毫不理会姜方格此刻的心情，她对姜方格说：“你猜我们老班那天找我做什么？告诉你，你头发想白了也猜不出。她居然说罗群呀，我那宝贝女儿最近有些不大正常，我总觉得有什么事瞒着我。我问她吧，她烦得不得了。你找一个机会跟她谈谈，你们都是女孩子，容易沟通，看看她到底有什么事……我故意装糊涂，问老师可能担心什么。老班说，那个，那个……一连说了几个‘那个’也没有说明白，好玩吧？”
姜方格的单车慢慢骑稳了，随着罗群的叙述，他不由矜持地笑了。
只要在这一时段赶回家的同学，没有人不会看见这一情景。
林林树也看到了，那时林林树脸上的表情就像牙疼一样，心里说：“看这小子美的，还装得像没事一样，原来他们早就不同寻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