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从脚上脱下鞋子，朝乔放的屁股抽去。做了还耍赖，这是爸爸不能容忍的。
一向宠惯乔放的妈妈，这次也不拦爸爸，任他打。连家里的菜板都敢砍了，再不管真是无法无天了。
乔放像杀猪一样哭叫着。
乔春红在一边瑟瑟发抖，她既为乔放难过，也生怕爸爸的鞋子抽到她的身上。
待爸爸松了手，妈妈问乔放为什么要砍家里的菜板，那半块放到了哪里。
“做，做……枪……”乔放的眼泪和鼻涕糊在了一起。
“做枪？”爸爸瞪着眼睛。
妈妈叫乔春红去把枪拿来。
乔春红看了看乔放，慢慢地挪动脚步。
“你去呀！”爸爸冲乔春红吼了一嗓子。
乔春红吓了一跳，加快了脚步，去了小偏房。很快，乔春红从小偏房出来，手上抓着那半块菜板。
还没有到妈妈跟前，那半块菜板就被妈妈夺了去。这半块菜板已经不成样子了，上面被刀子削了，刻了。妈妈扬起手，打了乔放一记耳光，嘴里还说：“打死你这个败家子！今天你别吃饭了，没了菜板，你还想吃饭呀！”
妈妈轻易不打孩子。妈妈是真的生气了。
乔放捂着被打的嘴巴，抽泣着说：“狗子也有了。”好像狗子有了，他也应该有一样。
拥有木头枪的狗子神气得不得了，谁也不放在眼里，要么常常趁别人不注意，举着木头枪，突然出现在对方面前，大喊道：“不许动，举起手来！”要么高喊着：“同志们，冲啊！”他这一套是跟电影上学来的。狗子还用草扎了草帽戴在头上，说他是解放军。对看不顺眼的，狗子会用木头枪对着他的脑袋说：“你是叛徒，我代表人民枪毙了你！”然后嘴里发出“叭”的一声。
一帮孩子对狗子羡慕极了，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在村里到处串，惹得鸡飞狗跳。乔放也不例外。
乔放决心自己做一把木头枪。可是他在家里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做木头枪所需要的木板，这才打了菜板的主意。
菜板已经坏了，打也打了。那半块菜板也没有了什么用，最终只得给了乔放。
得了菜板，乔放立刻忘记了疼痛，全身心地投入到做木头枪中。没有锯子，没有凿子，没有斧子，完全靠一把削铅笔的小刀一刀一刀来替代锯子、凿子、斧子，在一块完整的木板中雕刻出一把木头枪，那是多么复杂而浩大的工程呀。
乔放的手被小刀划破了，被刀柄磨出了血疱。这期间，大哥、二哥、大姐、乔春红都帮过乔放。那根当枪管的铜管，是大哥的。当然，乔放是付出代价的，就是在吃饭时候，给他们添饭，为他们夹菜，或者给他们捶捶背，倒洗脚水。
十天过去了，乔放的枪终于做成了。
爸爸看着乔放的木头枪，说了一句：“你小子还真把枪做成了！”后来爸爸不知从哪里找来黑漆，给乔放的木头枪涂了一遍，使那把木头枪更像一把枪了。
乔放的木头枪一下子把狗子的木头枪比了下去。
狗子的年龄比乔放大，他怎么能容忍乔放的木头枪比他的好？狗子说：“我是第一个做出枪的人，你算什么？你是跟我学来的！”
没有做出枪的孩子难免要对乔放嫉妒了，他们附和着狗子说：“是呀，乔放，你要真有本事，做出一个狗子没有做出的东西！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学，算什么本事！”
费了那么多工夫做出的枪，却没有达到意想中的效果。乔放的快乐、得意是那么的短暂，到后来在别的孩子面前，乔放都不好意思拿出他的枪了。
一气之下，乔放在伙伴面前说：“我一定要做出你们谁也没有的东西！”
乔放的话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大话？
果然，狗子第一个说：“你牛皮！”
“乔放牛皮！”别人也纷纷说。
“乔放一定能做出来的！”乔春红大声地说，她可不愿意自己弟弟在别人面前失了面子。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一个问题严峻地放到了乔放的面前：他应该做出什么来，才是没有跟狗子学的？
乔放想得头都大了，乔春红也帮他想。到底做什么呢？在那个时代，乡下孩子玩的玩具是那么的少，大人几乎不可能为他们买玩具，因而可供乔放学习模仿的，并且能做出来的，太少太少。他想过做木头汽车，做木头轮船，可惜制作它们不但难度大，而且材料难备。
一个星期天，乔放和乔春红跟着妈妈去赶集，在途中，他们看见蓝天上飘飞着一只风筝。那是一只蜈蚣风筝，放风筝的是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风筝在空中扭动着，忽然俯冲大地，眼看要跌落到大地上了，可是风筝马上扬起头，甩了一下尾巴，直穿上天空，真像一只活的蜈蚣了。
乔放和乔春红的眼睛看直了。
风筝像一道闪电，照亮了乔放的灵感：他要做出一只能飞上天空的风筝！
狗子没有风筝，村上的任何一个孩子也没有风筝，他要把风筝做成了，将是村里第一个做出风筝的人。
“做风筝！”乔放眼睛闪闪发光。
“对，就做风筝！”乔春红也兴奋地叫起来。
要不是赶集，乔放和乔春红真想一直看下去。
回家时，那蜈蚣风筝居然还在。乔放和乔春红专门到跟前看了，当那个中学生知道他们想做时，他把风筝收回来，给他们看，还告诉他们怎么做风筝，做风筝关键要注意什么，怎么把风筝放得又高又不落下来。
中学生是一个热情的人，他很愿意别人分享他的劳动成果。“这是我自己做的！”他一再地强调这一点。
当中学生看到乔放眼睛里闪烁着热切的渴望，他把风筝递到乔放的手上，说：“给你们放一会儿！”
乔放激动得手直哆嗦。
这次放风筝的经历给乔放留下了极其难忘的印象。即使不是为了跟狗子斗气，他也要做出一只属于自己的风筝来。
回到家，姐弟两个人立刻行动起来。
“不能告诉狗子！”乔放说。
“对，千万不能告诉狗子！”
这事是乔放和乔春红共同的秘密，绝对不能被狗子或村上的其他孩子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要是赶在乔放的前面做出风筝，那么乔放就失去了做“第一”的机会。
开始，家里人谁也不知道乔放和乔春红在干什么，只知道他们来来去去神神秘秘的，一有时间就躲进小偏房里，老半天也不出来，直到发现家里后园的竹子少了几棵。
竹园有近半亩，长得疏密有致。按说，少了几根竹子，爸爸是看不出来的，可是竹园是爸爸的宝贝，他经常到竹林里走走、看看，似乎对每一棵竹子都心中有数。
一发现少了竹子，爸爸马上想到乔放。
于是，爸爸在小偏房里发现了那些少了的竹子。
“你这个败家子，要砍竹子，也得要爸爸砍呀，你咋随便乱砍？”爸爸的手举到空中。
“爸爸，你别打，我们在做风筝！”乔春红急忙说。
乔放缩着脑袋，说：“爸爸，我要做一只风筝，飞到天上去！”
由木头枪，爸爸已经领教了乔放的固执，他要做一件事，一定要做成，做不成是不肯罢休的。爸爸的手垂下来。“别把手划破了！”爸爸说了这句话，走了出去。
爸爸的态度，意味着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接着，乔放和乔春红的秘密也被家里的其他人知道了。
大哥、二哥、大姐对乔放做风筝都表现出了很浓的兴趣。他们觉得乔放要是能把风筝做出来，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而且他们也很想看看风筝在天上飞的情景。
大哥为乔放劈竹子，二哥拿出自己以前用的课本，大姐负责把一张一张的纸用糨糊糊起来，并且在上面画上画……
有这些亲人帮忙，乔放的风筝做得快多了。一个一米多长的蜈蚣风筝在一双双手下，一天天成形，这是蜈蚣的眼睛，这是蜈蚣的爪子，这是蜈蚣的尾巴……
还有什么呢？已经不能再加上一根竹片，已经不能再糊上一张纸片，是的，风筝做成了，风筝终于做成功了。乔放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那些竹片啦，那些纸片啦，经了他的手，经了哥哥姐姐们的手，神奇地变成了一只风筝。
乔放没有喜悦，没有激动，反倒是紧张的。风筝做得再好，只有等拿到野外去放，才知道是不是真正成功。风筝只有在天空飞，才是真正的风筝。
最后一个问题也摆到了乔放面前：哪来那么长的线让他们放风筝？
放风筝的线要足够的长，要足够的结实。妈妈缝衣服的线太细了，经不住风筝在天空拉；用草搓起来的绳子，又太粗了太重了，风筝无法飞上天。
妈妈对乔放说，等下次赶集为他在街上看看，看到了就替他买回放风筝的线。
乔放的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挠，他怎么能有耐心让做好的风筝躺在小偏房里睡觉？那风筝倾注了他太多的心血，倾注了他太多的希望，乔放恨不能马上把风筝放到天空。那些天里，一放学，乔放和乔春红回到家就待在小偏房里，默默地看着风筝，什么事情也不想做。到目前为止，村上的伙伴还不知道他们做了风筝，能把秘密守到现在，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呀。
风筝无言地躺在地上，似乎在默默地看着他们，默默地向他们请求，请求他们把它拿到有阳光、有草地的外面，让它飞到蓝蓝的天空。
乔春红和乔放的心情是一样的。乔春红看见乔放的线衣袖子绽出来的线头，想到了一个主意，她犹豫着说：“可以把你的线衣拆了，等以后要大姐再给你织起来，不能让妈妈知道了。”乔放的线衣就是大姐为他织的。
真是一个及时的好主意！
“太好了，你怎么不早说！”乔放立刻把线衣脱了下来。
看着扔到自己面前的线衣，乔春红却不敢拆了。妈妈要是知道了，不知又要生多大的气呢。
“拆！我们谁也不告诉！”乔放决然地说。
“这么好的线衣，真拆吗？”乔春红还是下不了手。
“拆呀，怕什么？反正等放过风筝了要大姐再织起来！”
乔春红咬咬牙，说了声：“好，我拆！”
一件线衣就这样被拆了。单股的毛线显然是不够结实，他们把线拧成了两股。有了线，那风筝就有了魂。
放风筝那天，是一个星期天。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日子，阳光明媚，风的力量足以把风筝送到天空。乔放和乔春红没有告诉任何孩子，偷偷地拿着风筝，溜出村子，来到田野上。
……
也不知道村里的哪一个孩子第一个发现了天空中的风筝，只听见他惊奇的声音在村里上空回荡：“啊，风筝，天上的风筝！”
于是，一个一个的孩子撒腿朝风筝奔跑而来，包括狗子。
孩子看见了乔放和乔春红。乔放的手上握着一只大线团，他不看伙伴们，头仰望着天上的风筝。他的脸红红的。
乔放把线团交给乔春红，说：“姐姐，你放一会儿，我要歇一歇。”
乔春红接过线团，乔放则躺到了草地上，他把手和脚伸展开来，形成了一大大的“大”字。乔放的脸上流淌着骄傲、得意，他仍然不看村上的伙伴，也不跟他们说话，好像不知道身边有了八九个孩子，而他们正惊奇地盯着他。
乔放已经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了。
“乔……乔……乔放，风筝是你做的？”狗子把脑袋凑到乔放的跟前，结巴着问。
乔放就像没有听到。
“就是乔放做的！”乔春红斜眼看着狗子，大声地说，“这回可不是跟你学来的吧？”
乔放翻了一个身，对望着他的眼睛说：“你们谁要是想做风筝，我和我姐可以教你们！”
“我想做！”“我想做！”……
孩子们绽放出灿烂的笑脸，讨好地对乔放说。
乔放看着狗子，他要等狗子说。他很希望狗子也能求求他。
狗子的嘴唇动着，一句话就在他的舌头间滚动，似乎很难吐出来。
“狗子，你不想做风筝吗？风筝比木头枪好玩！”一个男孩子说。
“我，我想，乔放，你能不能教教我？”狗子吃力地说出了这句话，脸通红通红。
乔放把手一挥，豪迈地说：“我教你们做风筝！”
乔小小笑模笑样地看着乔放，那表情等于告诉乔放，你小时候也不过是一个调皮、虚荣的男孩子，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够完美。
宋美丽也看着乔放，嘴角隐现着一抹笑意，她显然是被乔小小讲的故事吸引了。
乔放伸手抹了一下脸，看着乔小小，说：“不错，有过这样的事情。那时候我要是没有那样的调皮，爷爷奶奶要是对我再严厉些，高考那年，说不定我考的大学就是清华、北大了。乔小小，你要记住，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只有从小努力，将来才有好的前程！”
乔放的脸上完全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宋美丽脸上的那一抹笑意也不见了。她说：“你爸爸说的对，他小时候要是不那么调皮，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读书上，说不定现在已经做了市长！”
乔小小说不出的郁闷，他讲的故事倒成了他们对他的“教训”。不过，也说明了乔放对自己小时候故事的回避。乔小小不觉得这个故事有什么不好，是孩子，哪有不调皮、虚荣的？一个孩子在童年没有那些故事，而只有书本，那童年还有什么意思？他羡慕父亲的童年有这些故事，他能想象出小时候父亲在这些故事中的奔放、快乐的生命活力。
“你不要拿爸爸小时候的事情来跟你比，你应该比爸爸更有成就！你今天是多么的幸福呀！”乔放说。
乔小小问：“你所说的幸福，是不是指牛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宋美丽说：“还有穿的，还有我们对你的关心！这些都是你爸爸那时候没有的，甚至连想也不敢想！”
“不错，爷爷奶奶那时候没给你喝牛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但是他们像你现在对我这样了吗？你们什么事情都要管我，除了学习，什么事情都不给我做，与爸爸比起来，究竟谁比谁幸福？而且爸爸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疼你！即使爸爸在玩的时候，他们也帮你玩！”
“你是不是也要我像爷爷奶奶那样对你？你真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时代不一样了，你也不是一个乡下小子。”
“哈哈，乡下小子？你竟然这么说！乡下小子怎么啦？我愿意做一个乡下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