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成舟咳血倒飞而出,惨红的鲜血斑斑沾满落叶,刚欲起身,又是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木成舟擦擦嘴角,艰难地拄着长剑,像不折的松竹,重新站立起来。
林天衣已与辛老三对了三掌,每对一掌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只有他的下盘稳如树根,不曾倒退半步,他喝道:“木兄先走!”
“我……”木成舟双目通红,渗血一般,留下来也许会死,但他怎么能先走?但看到他怀中昏厥过去的雪小叶,又怎么能不走?
他本身法力与林天衣和辛老三这般人物差距就大,已有了累赘之嫌,留下来或许徒劳无功,但他怎能独走?
他怎能独走,他怎能不走!
他想燃烧自己的血液,把对手绞成粉末,但他依然转身。
是吗?有时候,转身比死亡更加难以面对。
“林兄我……保重!”木成舟声音哽咽,脚下赤阳剑如一抹赤霞,长虹冲天,他带着雪小叶疾驰入高空,云端渐近,大地渐远,他不回头。
若放任木成舟离去,剑宗势必会得知此事,幽小狐面目含煞,旋即做了决断。
“辛门主,我去追他。”幽小狐咬着贝齿,莲足恨恨跺了一下枯叶铺满的大地,脚下升起一根墨染长绫罗,长绫起伏如浪,急急向天际追去。
辛老三哼了一声算作回答,蛇手幻影幢幢,朝林天衣点去。
林天衣脚步稍退,笑道:“辛老三,就剩咱们两人,何不把这小孩放了,省的碍事,咱俩痛痛快快打一场。”
辛老三手抓着云轩后颈不放,怒道:“老滑头,你言而无信,我怎么信你?”
云轩脸色发紫,显然已经难以喘气,林天衣皱眉道:“我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关小孩什么事?”
“废话少说,有本事你就自己抢来。”
辛老三快步如飞,抄起乌金拐疾风般点来,声势如雷,拐化墨色龙蛇,乌云层层,阴风阵阵,把林天衣整个身形都笼罩进去。
无心老人留下的道统,讲究险中求胜,林天衣深谙此道,他虽然身受重伤,却压抑住自己的伤势。
阴寒的劲风扑面,林天衣不退反进,大手一抹,一片凋落枯叶出现在手心,枯叶本来泛黄柔软,但在林天衣手中竟然重逾千金,以开碑裂石之力向前压来。
“哧啦”
龙蛇狰狞,把枯叶绞成粉碎。辛老三把乌金拐使的随心所欲,隔断林天衣打来的气劲,拐影重重,一条黑龙摆墨尾,磅礴的力量强横涌来。
“碰”
林天衣被狂暴的轰出,急速倒驰,衣衫在空中猎猎作响,撞上了一块黑色怪岩,尘飞土起。
林天衣脸色愈发的苍白,但平静的漆黑眸子似乎更加幽深了,他向前踏出一步,背后怪岩上一道细微的缝痕蔓延开来。
辛老三提着云轩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像掐着一只可怜的鸡崽,乌金拐遥指林天衣,冷道:“逆转阴阳么?以柔克刚么?你气力不足,才几丝柔劲,是想试试我的以刚制柔?嘿,我倒可以教你。”
“想试试。”林天衣踏出一步,抬起头来,冷峻眼神幽黑深邃,空气中无形的硝烟弥漫。
“那好……”辛老三冷笑一声,身形暴起,如同鬼魅一般,转瞬已出现在林天衣身侧,乌金拐化作盘旋的黑龙,霍然点出。
“轰”
林天衣猛地掠起,展臂如鹰击长空,堪堪闪过必中的一击。乌金拐庞大的力道毫无保留的轰击在黑色岩石上,黑色岩石上布满一道又一道裂纹,终于轰然一声,彻底爆裂。
“你只会躲吗?”辛老三一拐碎石,气势更甚,咆哮的黑龙周围乌云滚滚,衔一根漆黑深幽的乌刀,向林天衣厮杀而来。
“燕子衔泥吗?不知道比我的阴阳逆转又如何!”林天衣嘴里轻轻念叨,手下不慢,气皆分阴阳,黑白两色极光从手臂生出,渐渐朝手心上汇聚而去。
林天衣双腿弯曲,飞跃而起,右手黑白元气凝聚,半弯成爪,丝毫不拖泥带水,直直抓入乌云中盘旋的黑龙,他手捏乌刀,动作一气呵成,妙到了毫巅。
“阴阳,转!”林天衣手上阴阳元气迸然爆发,霎时间,乾坤倒转,时光逆流。
不知怎的,无法解释,乌金拐幻化的黑龙衔着乌刃,掉头点辛老三眉心,阵阵阴风直刺的他脸庞刺痛,他心中正惊骇莫名,突然手上一空,那小孩竟然诡异的消失,却更诡异的出现在了林天衣的手上。
辛老三顾不得其他,黑龙已卷至身前,惊恐的眸子里乌刃近在咫尺,辛老三双眼紧闭,一手穿乌云擒住龙首,另只手羚羊挂角,两指如有神助堪堪夹住锋利的乌刃。
乌刃在他干枯的指尖滑动。
乌刃幽湛,一阵刺骨的凉意划过他的脸颊。
他心跳如擂鼓,喘着粗气睁开了双眼,他伸手摸了摸脸颊,微痛。
辛老三抬头看天,天空湛碧,比平常可爱了百倍。
他长嘘口气,擦了额头的冷汗,突然他瞳孔猛地收缩,约三丈外的一片树叶上,沾着一滴暗黑色的血点。
那是……
远边天际,一道黑影渐渐缩小远去,辛老三咬咬牙,架起乌金拐,化作一道黑芒,向黑影急急追去。
天空寂寥,大雁悲鸣。
天空下的人啊,只知道匆匆地来,急急地去,却有几人用心感受这自然的神奇呀。
命运也同样的神奇,云轩这几日的经历,精彩丰富,足以比得上他以往十二年的经历了。
云轩还没有睁开眼睛,但一滴浊泪已流下了眼角,是寂寞,还是落寞?
本来,应该是在那破庙里,偷偷吃着干硬的干粮,现在呢?
单薄的衣衫下是瘦弱的身子,他站起来,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痴痴的看着,那晶莹的玉竹,是他从未见过的青翠。
穿过竹林的风,冰凉,云轩走着,往夕阳的方向,百步幽径,继而开朗。
夕阳残照里,枯叶疏枝,云轩孤独的伫立在黄昏下,秋风萧萧,荡起他的衣袂。
风吹竹舞,清影弄西墙。
落花枝头,淡香满黄昏。
但倒映在他眼中的,是这些吗?
林天衣就在那里,还是那墨袍,依旧的纤尘不染,但他的脸色,却已苍白的如纸。
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暮风中,林天衣衣襟飘飞,独立如仙,这是天涯,但他怎么会沦落!
天涯沦落的,只有一人。
云轩张张嘴,他本来是说不出口的,但他分明听见了声音,那声音说:“我再也见不到小叶了,是么?”
林天衣没有回答,但他的叹息却是如此萧索。
云轩抚摸着胸口,紫玉丢了,那块温润的紫玉曾陪伴他十二年,也许代表了他的身份,现在没了。
像是一场悠长的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胸口上掌印已略微腐烂,痛楚,就像千百利针刺入血肉,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脸颊。
眼泪早已不再珍贵,泪眼朦胧的脸庞,深深埋在胸口,小巧的脑袋,深深垂下,只有他的声音更低,还带着颤栗,带着抽泣,道:“我就要死了,是么?”
是万籁俱寂,还是万籁俱泣?
谁来回答,谁能听到他的悲戚?
只有那叹息声,更深了。
愁云惨淡,木叶萧萧。
冰凉的风,吹得人透不过气来,云轩看到了远方天边,那曾经灿烂的晚霞,如今惨红如血。
还算坎坷?他想起了从前,又想起了现在,辛老三把茶水变成腐雨的狠辣,和奈何桥畔的那声长啸。
他害怕那可怕的黑暗,他渴望那希望的声音,他问道:“你会救我的吧!”
风,还在吹,身后的竹林,依旧簌簌发响。
但林天衣,却连叹息声也吝啬地收起。
许久,也许只是一个瞬间,却像极了永恒。
祈望着,风把哀伤的情绪带走。
林天衣转过身来,看着云轩,没有说话,只是眉头蹙起,他道:“我受的伤,需要休养三年,三年之后,我才能出手。”
林天衣逞强出手,伤了经脉,要想使用真元,恐怕得三年之后,破而后立,对他的武学境界也是大有裨益。如今却已无法给云轩疗伤了。
太阳骤然变成了寒冰,空气中满是冰渣,置身寒窟,云轩慌乱焦急地问道:“那我呢?”
云轩已经心急了,所以顾不得悲伤。
林天衣心里烦躁,道:“我怎么知道?”
而后兀自觉得有些心狠,又缓声道:“他们必定会派人来追杀我,你最好自己找个地方藏起来。”
言外之意,自然是两不相干,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了。
但云轩素来痴傻,反应本来就迟缓,更听不懂许多弦外之音,云轩害怕孤零零死去,心想:他既然不让我走,或许还能救我。
小孩没有畏惧之心,本来这两天,云轩对怪力乱神之事也已习以为常了,却唯怕极了未知的死亡,有了救星,不由得对林天衣更加敬畏佩服。
云轩感激道:“那我就跟着你。”
林天衣被噎了一下,提醒道:“跟着我很危险,你自己找个地方安心养伤才好。”
云轩自是以为林天衣要给他养伤,感激地热泪盈眶,道:“你真是好人,接下来咱们去哪?”
“这孩子,莫不是有些傻吧!”林天衣心里嘀咕,说道理与他,好似对牛弹琴,简直蹊跷可笑,无奈道:“要不你自己走,省得麻烦。”
云轩如堕三里雾,摇摇头,不好意思道:“你是天上神仙,我怎么会嫌你麻烦呢?”
“这……”林天衣自出道来,还少遇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林天衣暗叫了一声晦气,却也无奈,心道:“虽说乍看他资质差些,如今也只有仔细摸摸根骨,若说得过去,让他随便进个山门,自会有人给他疗伤。”
这招叫做“祸水东移”,林天衣本来自幽小狐叛出门墙,便决意不再收徒,即使见了雪小叶这等良才美玉,也只是在心里叫了一声好,从未起过收徒的心思,更凭论看似愚钝的云轩了。
林天衣想到“祸水”东移的妙计,便道:“你过来。”
云轩依言过去,林天衣从他的手指骨,一直摸到了天灵盖,只见林天衣脸色越来越黑,一番摸骨下来,林天衣脸庞上蒙了一层乌云,阴沉的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