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聊元录
老虎趴在草丛里,藏身在半山腰。风过草动,沙沙作响,老虎脊梁骨上有一丝丝凉意。本该夏末秋至就长齐的一身皮毛,今年却迟迟不肯长。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反常。虽然皮毛亮丽会有猎手追杀,可那也该长了呀?眼瞅着秋天都要过去了。
虎十几岁了,名正言顺的老虎,土生土长,自从爬出娘胎那天开始,就一直在这里生活。对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了如虎掌。就是因为熟悉这里,同伴为活命而离开的时候,老虎说什么也不愿意走,尽管偶尔贴补自己肚皮的弱小动物早就提前一步跑得踪迹皆无。
故土难离呀!谁老了都这样。
话又说回来,周遭四野乡村,哪一家是以狩猎为生,哪一个箭无虚发,哪一个打不着自己也追着撵着必须薅下一把毛来,都在心里掌握。知己知彼么。当然了,这都是在历次冲突中摸索出来的经验。每每想到这儿,屁股蛋子上的两处箭伤就隐隐作痛,特别右眼渺那一目,至今还留有一截千呼万唤不肯出来的箭簇……。受尽的压迫、累累的伤痕、孤单影只……。心情烦燥!猛然大张虎口,老虎无助地打了一个哈欠。
山坡底下有一条小河,河流轻缓,早因久旱无雨,经不起老虎轻轻一跃了。河对面小径延伸,尽头处有一座古庙,庙里什么情形老虎不太清楚,但老虎知道庙里住着一拔人,且都是十来岁的孩童,倒也有个颇似首领般的人物,经过老虎独眼昏花的观察,此人脾气禀性和自己名子很值得一拚。
能否长全一身虎毛,在此一举!吃一个小孩估计就够了。老虎知道自己不长毛的主要原因,还不是因为营养不良!
飘雪前不把毛长全是很危险的!
肚子又咕咕叫,不啃前天那棵大白菜就好了,搞地天天拉肚子。但是任哪一条老虎七八天没有食进,也是抵挡不住农田里那棵大白菜的诱惑!老虎认为自己没有错,要怪只能怪肚子不争气。不争气的肚子还丝丝拉拉地疼,就在昨天黄昏,老虎经过无数次跑肚拉稀之后,忽然闻到了久违的血腥气味,老虎大喜过望,急忙凝一目四下搜寻,最后还是嗅觉更胜目力一筹。遗憾的是:血腥源自于屁股后头自己刚刚屙出来的那泡屎。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老虎历久弥坚,久病成医了。
黑夜将尽,光亮悄悄地透进来,把黑暗一点一点稀释……
凋零的落叶在地上胡乱飞舞,任凭夜风左哄右劝,就是不肯离树而去,围定庙前百余年的老槐稀哗旋转,仿佛是以树与落叶独特的告别方式而进行的最后一次缠绵。
庙座落在古城外两箭之地,日渐破败,具体供奉的是哪一路神仙早就不得而知。庙左有一片小树林,被庙里寄宿的乞丐们用溺便饲养起来,骚臭浓郁,刺鼻醒脑再提神不过。
庙前这株古槐,两个成人合抱方可环绕,树干直插云天,枝繁叶疏,想是秋天缘故。繁枝当中有一横干,白日里便有一只猫头鹰在此栖脚。此鸟闭目合眼,一动不动,任凭两只爪子站得酸麻,也懒得变换姿势。不料,几天前有两只乌鸦来侵。具体是几天,猫头鹰白天光顾着打盹,没有留意。从此,只要猫头鹰夜里出去觅食。这两只乌鸦就趁机在大树的最顶端搭窝筑巢。猫头鹰先前还不以为意,渐渐地,麻烦来了,两只乌鸦见猫头鹰软弱可欺,就把大便和着小便直接对着猫头鹰的脑袋拉下来,更把世上最难听的歌、在猫头鹰清晨熟睡正酣之际嘶哑着喉咙吼到天上去。猫头鹰愤怒了!一树难容三鸟!况且总有个先来后到不是?怒目圆睁振翅叫骂,咒其赶快拆迁!
俩乌鸦气急败坏,挺大一棵树,就你一个鸟霸占?毛病!它也不扪心自问,这龌龊东西方便起来,远远不及庙里那几个乞丐孩童,名付其实窝拉窝尿,搞得猫头鹰一身肮脏不说,其落脚处还稀溜溜地滑,有好几回猫头鹰差一点就在睡梦中滑下树干掉地上摔死。猫头鹰夜里摸黑吃些个老鼠蛇虫裹腹,原本就恶心得要命,回来休息又没个干净去处,怎不着恼。
三只鸟固执己见。其实要是猫头鹰在上头打旽,乌鸦在下头筑巢,日子也就得过且过了,可叹三个扁毛畜牲均是心胸狭窄之辈,都不愿意改换立场。矛盾即然产生,仇恨便也日夜跟着积增。
乌鸦白天胡乱填饱肚子,夜里急急忙忙回来搭窝。
猫头鹰夜里抓紧觅食,凌晨风风火火回来拆窝。
一搭一拆,搞地三只鸟黑白颠倒身心憔悴。乌鸦早晨再也提不起心气亮嗓子,不叫了。猫头鹰累地羽毛堪堪掉光,弱了许多猫的威武神韵。
猫头鹰今天回来的极早,正赶上黎明前的这阵黑暗。经验告诉自己,此时的乌鸦两眼昏花,目不视物,对付起来得心应爪。
乌鸦恼恨猫头鹰紊乱自己的习性,没时间也没兴致谈情说爱,弄不好来年蛋都下不出来,即使下出来肯定也都是寡的。
猫头鹰大骂乌鸦嘴尖舌长,窝筑得跟破筛子一样,又漏屎又漏尿,淋到身上还不掉,淋得自己不像猫,蛇鼠见了都不怕。有一回一只老鼠离自己挺老远冲自己打招呼,反倒吓了猫头鹰一跳,还以为碰上了本家远房亲戚。可想而知,从前树立的威严与霸气,已经一扫而光荡然无存。
三只鸟在树端枝茂之处尖声利嗓,你抓我啄,斗得翻翻滚滚。
就掩住了破旧庙门‘吱呀’一声轻响。
老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祈祷上天再给一次活命的机会。趴这儿偷窥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今夜会不会又竹蓝子打水?
霍地,虎目圆睁!
机会终于来了!
一条单薄小巧的身子,缓缓挤出那扇斑驳退了色的庙门。
三只鸟依旧在枝头上杀得难解难分,羽落毛飞。
老虎四爪用力抠住身下泥土,绷紧身躯、翘起后臀、挟紧尾巴,因为紧张兴奋导致虎口微张,仅存的一颗虎目,不敢睁得太用力,别再关键时刻脱出眶来滚下坡去,那便坏了,再摸俩时辰眼珠子……
只消一跃下山,再跃过河,三跃就能纵到美味近前,“娘稀匹!”老虎哈喇子点点滴滴,蜿蜒而下。
小巧的身影朝河边走来……
老虎太兴奋了,下颌因为激动而颤抖,血液因为激动而奔流,现在如果照一照河水、如果时间允许而且能看见的话,眼珠子也一定会因为激动而变的殷红似血。
。兴许是屁股翘得太高缘故,血液直贯头颅,脑袋一晕一晕,老虎觉着今天身体特别反常。
那个小巧的身影已经哗啦哗啦地趟过了小河,正朝着自己藏身这边走来……
老虎前爪搂,后爪蹬,煞腰后坐——正要俯冲而下,突然眼前大放光明,前腿一软,后腿下意识里没来得及消减劲力,原地窜起一个高儿。老虎知道坏了,困扰自己多年的老毛病又犯了,最可恨在这关键时刻!
当渴望变成现实,摆在面前擎等着享受的时候,其追寻过程中的痛苦和煎熬或许早就多出享受本身。这种享受其实不要也罢!
***
秋的晨如约而至,秋风从庙门强挤进来,打一个旋儿,径直钻进吴坎的破毯虚掩处。
美梦难续。
吴坎揉着睡得僵直的脖子,一边打哈欠一边伸个长长的懒腰,掀掉身上无人敢嗅的破毯,震耳欲聋地放出一个响屁,用力强睁惺忪的睡眼。
“都他妈照屁股了……”吴坎嘶哑悠长的余音在大殿里回荡。
余音散尽,大殿里重又恢复寂静,只有无形的秋的嗖嗖冷风、悄悄分享吴坎没有破毯保护的微薄热量,并尽量在吴坎裸露的肌肤上面布满鸡皮疙瘩,以此证明自己来过。
吴坎吸溜吸溜鼻子,重新裹上破毯,起身去推侧殿的门。
门被推开的瞬间,扑面涌出来一股温暖的气流,气流里饱含骚臭,臭脚丫子的味道尤其浓重,吴坎不得不屏住呼吸。迈步进来,在十多个睡得横七竖八的小花子堆里挨个拣肉厚的地方踢。碰上一个空门大敞屁股朝上的,就拿脚丫子不轻不重地踩,踩得脚下小花子哼哧哼哧一声高一声低地残喘。吴坎憋不住笑。笑过就一大口一大口地呼吸,于是吸进一肚子臭气,急忙又往出呼,赶紧狼狈地冲出门去。
吴坎眼下很满意,十多个花子归自己统领,这样的权力还小么?城里头县令手下也不过区区七八个差役。尽管自己也是在为县令的弟弟卖命。卖命也要因人而异。吴坎就不愿意为自己看不起的人卖命。况且现在这样的日子,又何谈卖命,悠哉游哉一般舒爽。
吴坎最佩服的人就是便二爷。单城两大支柱产业,具归其下,野蒿园香飘百里美女如云,商贾贵人非其门而不入;黑道青衣泼皮、乞丐花子各成一帮,全都仰仗着二爷。只因为二爷日里万机,端得比县令大哥都忙,才遣派自己和朱大雅分别打理。
吴坎便是这乞丐帮的领头老大。尽管乞丐花子只有十四五个,还要算上三个小丫头。为什么是十四五个总落不到实处呢?这里头有个名堂,因为有个花子总是三翻五次的反悔,今儿个想当花子,明儿又想当泼皮;开始认为当花子很没骨气,可当两天泼皮之后又感到没有那么硬的骨头。于是就翻来复去地调换。
小乞丐们陆陆续续从侧殿里出来……
乞丐小子们都睡在左侧偏殿,乞丐丫头们则睡在右侧偏殿,吴坎独守着庙门睡大殿。当花子头跟当新兵头差不许多,都怕手下跑喽。睡醒一觉起来一瞅,哇操!全都没影了,就剩自己光杆一个,那多失职啊!
嗯?好象不对!吴坎连忙收心细瞅——
“都起来了吗?”
没人理会。小乞丐们正因为彼此穿错了对方的衣服而撕扯。这种现象时有发生,吴坎不便着恼。
“花儿怎么还没出来?”吴坎声音有些严厉。这小妮子没那么磨蹭啊?平时利索着呢。这丫头虽然身体有点小毛病,但是给吴坎的印象还是蛮不错的。非但在同伙里数她乞要东西最多,而且现在又成了二爷眼目中的红人,二爷前天还提醒自己,让多关心关心这个小花,说野蒿园里缺少新人,过两天得把她调换过去。
去干什么吴坎心里清楚,不外乎先学上两年琴棋书画,学好学坏两说,差不离就行,然后好给二爷赚银子。奇怪的是二爷怎么会看上这个小东西,小丫头面目虽然清秀,但有一边肩胛骨上鼓出来一块,好像是长了一个大疙瘩,这形象也不美观呐,更别提雅了,不明白二爷是怎么想的。
“什么什么?没有?人呢?”吴坎几步跨进右侧偏殿。可不正是,屋里哪还有一个人影,吴坎额头登时给急出来一层细汗。
合着我白在外头挨冷受冻啦,小妮子啥时候出去的呢?也没听着有动静啊!
“找哇!找!都出去找!”吴坎厉声大喝。小花子们一见老大怒了,急忙蜂涌去找。
其实吴坎管理花子很有一套,今天和这个谈谈,明天又和那个唠唠,一个紧盯一个,弄得花子们神经兮兮,谁也不敢背着吴坎说坏话。
怎么就溜出去了呢?吴坎望着半敞的庙门亡羊补牢,查找原因……
外头树上那几只败家鸟最可恨,吱哇呱噪,成天成宿地叫,搞地老子晚上睡觉脑袋上都蒙着毯子,不蒙根本睡不着,净他妈闻自个儿屁了。睡觉还他妈受鸟气。听不见动静跟它们有直接原因。
一个叫云的小丫头由打外面跑了进来,“大哥大哥,你说能不能,嗯,没准花儿妹子提前去城里要饭去了?”
吴坎微一寻思,嗔怒道:“胡扯,那帮瘟死门卒懒地要命,这个时辰即便我去叫门都未必叫得开”
叫云的小姑娘当即被叱喝出一脸红云,急忙又飘到外头接茬找。
难道她还能跑到天上去。吴坎一边思忖,一边迈步出庙,站在庙外,忽听上方噪声一片,仰头一看,入眼处槐树上三个呆鸟还在为筑窝搭巢斤斤计较,舍死忘生在那儿掐呢。许是斗得久了,猫头鹰把衣服都脱光了。两只乌鸦更加难看,本来一前一后、一扑一啄配合得很是默契,可惜被猫头鹰看破了机关,先盯住一个连扯带拧,然后再各个歼灭,将乌鸦翅膀啄成了不毛之地。大羽毛一被扯落,不但疼得俩鸦子‘啊啊’直叫唤,而且飞也飞不起来了。连忙各自抓住一根枝丫,抖着两个小肉膀子在那哀嚎,心里头怕极了猫头鹰。老猫太狠了,比它表弟小猫都狠。二鸟早就想扯呼,但光扯着树枝不敢呼,一呼怕掉下树去。
猫头鹰裸着脊梁骨,冷嗖嗖的晨风一吹,冻地直打哆嗦。仅存的羽毛,像是顶了一顶稻草人头上戴的帽子。不由得左顾右盼,“咦,奇怪?太阳都出来有一会儿了,咋还这么冷啊?”
吴坎在树下越瞅越生气,太不让人省心了,你说哪有一个是好鸟吧,啊!不管白日黑天就在这树上掐,我让你们掐——
“小的们,架上火,烧这三个丧门星”
十三四个小乞丐,争先恐后拾柴架火。
俩乌鸦伸长脖子在树上看,越看情形越不对,忙展翅高飞。哪里还飞得起来,便如两团肉球,一齐俯冲,直接掉到了火堆里。
猫头鹰哈哈大笑,这场大阵仗终归是自己赢了。以一敌二啊。虽然说这两个对手身板儿单薄一点,嘴巴钝了一点,把自己啄得也露了一点,但毕竟是赢了,赢了就比输强,娶媳妇就比出殡强。就是天儿太冷了,为啥今儿这么冷呢?下头还挺热乎,先取取暖吧。翻过来掉过去在树上烤火。突然,一只野猫不知从哪儿窜了上来。猫头鹰一看认识,忙打招呼:“嗨,表弟”
野猫一吡牙,暗道:从前你穿着衣服我追不上你,咱俩长得又稍微有点像,才跟你套套近乎说是亲戚,你还傻了吧唧当真了。谁认识你呀,我和老虎还像呢,我还想给它当兄弟呢,你问问老虎愿意么。冲上去一口叨住,上下牙一合,慌忙一跃,冲出火海吃点心去了。
***
偷偷溜出庙门的小乞丐其实并未走远。趟过庙前小溪的时候,把两只洒鞋还陷在了河里。没关系,赤着脚一样上山坡。
突然有一只大老虎从山坡上翻翻滚滚骨碌下来……
小乞丐两眼一闭,顿时吓昏过去。
昏了有一刻钟,悠悠醒来,一睁眼,见老虎绵软地躺在自己身边,急忙又昏了过去。如此几遍,最后实在昏不过去了,只好仗着胆子面对残酷的现实。见老虎肚皮朝上一动不动,虽然不解其来意,但更不敢打扰,悄悄绕着过去,连滚带爬翻坡而过,径直往西……
只缘昨夜花儿做了一个梦,居然梦见了从未见过面的妈妈。光知道别人有妈妈,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不过妈妈的面容有些模糊,看不仔细,正要仔仔细细看个饱,不料想妈妈朝花儿招一招手,任花儿千呼万唤也不回头,渐渐消失在夕阳落山的那个方向。
花儿霍然惊醒,再也睡不着了,擦掉满脸泪痕,溜出庙来。偷偷找妈妈去也。
***
落日又大又圆,搁在不远处的山头,有一片云彩陪伴,辉映着半边天。小花儿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任由汗水湿透衣背。翻山越岭跌划所致的伤口,被汗水肆意浸渍,火辣辣地疼。离大山的山顶越来越近了,想必离妈妈也就越来越近了。咬紧两排细牙,挣扎着坐起来,力气仿佛已经用尽,可心中那份炽热却越来越浓。
秋风微微拂过,吹得枯草把花儿轻轻抚摸,自知命不将久的小虫子,垂死般、卖力地‘叽吱叽吱’锐叫。一只野鸟蹲在树杈上,歪着脑袋看花儿这个奇怪的不速之客。
小花儿举步维坚。一步一步蹒跚着往山顶挨去。
山顶秋风狂烈,夕阳显得也更大更红。被落日斜阳衬染的树木,似如金玉一般耀眼生辉。
小花儿大口大口地呼吸,落一落目光,忽然发现太阳原来担在前面另一座山的山头。跟本不是自己爬的这座。要先下这座山,再翻那座山。可是小花儿已经骨痛筋酸,力气全部用尽。看到这般情景,小花儿直咬腮帮子,眼泪更加不争气,纷纷滚落但无暇去擦。只觉得心里头越发烦闷,不由一声尖利的怒吼,拔足朝山下狂奔。心中发了狠,也不顾荆棘密布山石坎坷,此时在小花儿眼睛里只有对邻山头的那一轮落日。那是自己全部的希望所在,也是唯一有妈妈的地方。
泪水不断模糊着小花儿的双眼,悠长凄厉的嚎叫声,惊飞了一群群正准备入林的野鸟,无数的生灵都被这嚎叫声所震慑,变得渺无声息,只有这一个声音在山与山之间不停地回旋荡漾。花儿眼前越来越亮,突然一脚踏空,一个筋斗竟然直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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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老三原来是义军兵器营里的操刀手。军中将士使用的所有兵器也均出自兵器营。从画图制作到出样品,丁老三都亲力亲为。丁老三的家门比效显赫,江湖流传宁惹一窝蜂不惹山西丁。说的就是丁老三家。山西太原府的丁氏家族,素以鬼斧神工般的兵器和细致精巧、鬼神莫测的暗器闻名于江湖。丁家打造兵器时,需要反复了解你的门派、武功、臂力、以及性格。然后精钢精炼,顽铁一百零八遍反复淬火。最后打造出来的兵器趁手无比犀利非常。便如同你的一条原生臂膀。
江湖里能得到丁家打造的兵器,莫不为荣。即使辗转得到一件丁家打造的兵器或者暗器,且不论是用什么手段了,均是沾沾自喜,如获至宝。
丁家的暗器兵器买起来当然很昂贵。
小小一枚‘细雨牛毛满天飞’跟绣花针一样,好像又要比绣花针略微细上那么一筹。这枚针虽似牛毛,却需要用一头牛来换。当然这只是区区一枚,如果你想发挥这种暗器至最高境界,那么你一定要用‘满天飞’的手法。这样一来,就需要用无数的牛来换。
天下至今还没有人肯舍得用这么大的手笔。当然,是说用的没有,买的依旧大有人在。
这么值钱的暗器还不打折。
没见过这种暗器的人,大部分嗤之以鼻。认为绣花针还不是到处都有,为何偏偏要买一头牛才换来一根的针来显摆。
见过这种暗器和挨过这种暗器揍的就告诉他们,此物纤细锐利,用起来无声无息,飞起来无踪无影,可不是说打出去就无影无踪了,而是无踪影可寻。最大一个优点就是,它不怕磁石。任你再能吸附暗器的兵刃也吸不到它。
你说值不值银子。
后来这针越卖越火。
江湖里炒针的,已经把这种针炒到了九头牛一根。
江湖里有钱的还是大有人在。
丁老太爷听说之后有点坐不住了,说:“咱这物价涨地有点离谱哇,是不是江湖里需要的人多呀?即然需要的人多,那江湖一定是乱成一锅粥了。板儿呀,你出去打听打听。”
板儿就是丁老三。丁老三没听明白,以为老太爷要跟着涨价。心说这还看行情干啥呀,趁着火,直接涨就是了。
老太爷一眼就看穿了大孙子的疑惑,语重心长地道:“板儿啊,你到粥里头瞅瞅吧,江湖不能乱呐。”
丁老三这才一步一回头地进了江湖。
丁老三自认风流倜傥。当然这么风流的人物,名子显得有些俗气。这是因为丁老三将真名隐去了。其实不隐更俗。起义失败之后,丁老三不敢直接回家,就和几个同僚逃到了这里,打算隐蔽一段时间,避避风头。造反、逃跑或者是隐居,自然都不适合用真名,再说真名自己也懒得用,就跟爹爹丁榫一样,谁如果当面直呼其名,爹爹总是一脸不自在。便如自己叫了快三十年的丁板儿。
自从逃到这个兔子也不肯来屙一泡屎的地方,闷得丁老三只有一件事情可做。
因为红巾队的奚小妹也逃到了这里。
丁老三认为这是传说中的因祸得福。死缠烂打是丁家炼制兵器的密诀之一,学会了死缠烂打的功夫,时不时都想拿出来用用。做下病了。但不知用在奚小妹身上能否奏效?从来干什么事情丁老三都是半柱香热血,但这回不同,丁老三心里清楚得很,因为奚小妹太美了。
偷偷摸摸找个隐蔽所在,在这儿观察观察情况……
有时候丁老三也想,要是把这些时间和定力都用在练武上,兴许功夫又能更上一层。摇一摇脑袋,急忙打消这个念头。有这种想法就不对,这简直是对人家奚小妹的别样侮辱。
欲望和诱惑,丁老三从来都是象征性地抵御,敷衍了事。
奚小妹这两天可挺忙。忙上忙下,忙着采集意欲凋零的花瓣。
奚小妹轻身功夫登峰造极。曼妙的身姿在陡崖上如履平地一般。或粉或红或粉红相间的花瓣如同被她赋予了生命,心甘情愿地在奚小妹花篮与手之间流连。任凭奚小妹春葱也似的手指肆意采摘,再放入背背的贪婪花篮里。染得奚小妹一双手也似花儿瓣一样粉嫩嫣红
丁老三认为做花瓣都比做丁老三幸福。
妹子这双手怎只一个粉嫩了得,兰花指、春葱玉,雀舞翩翩拈花戏;蝶衣漫漫舞,衣袂飘飘飞,笑靥更比花朵还要灿烂。简直就不像是凡尘俗世里的人!
今儿的天气,夏秋交接一般。风有些紧,随风陨落的花瓣飘飘洒洒、落红纷纷,竟无一刻间断。
忽听佩环泠泠,奚小妹扶摇而下。漫天飞舞的花瓣,飘洒相随。
好一个天女散花!
丁老三不由瞧得痴了。
天下所有女人的自信心,全都是依靠男人炽热的眼光鼓舞得来的。没有人欣赏的女人决不是一个合格的女人。
丁老三认为世上的女人只有四种。一为女的,只能从穿着服饰上去分辨。当然,如果她穿着太过随意,那只有看她父母贴的告示了。二为女人,女人多有女人味儿,女人味可不是腋臭那种味儿、也绝不是某处常年不洗散发出来的那种味儿。此味儿为味道,只能用目光捕捉或者心领神会而无需用鼻子去嗅。这样的女人即使样貌平平,但女人味十足。第三种相貌身材皆为上品是肯定了,学识见地最好也不让须眉,而且顾盼另有姿、行走应婀娜。此为佳品。第四种是女人中的女人。女人就极少见,女人中的女人更是少见极了,所以是极品。
丁老三目光紧紧盯着奚小妹,怎么看怎么是个佳品。如果没有叔家妹子先入为主的比较,上升极品极有可能。
奚小妹笋足肥臀,腰肢纤细盈盈可握,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如果想要不扭屁股而行,简直比登天还难,半步也动弹不得。她自己都讨厌自己的屁股,这东西日渐圆满,搞地轻功都有些退步。办法想了千千万万,但也只能独自摸着屁股黯然兴叹。
丁老三认为归根结底还是看奚小妹走的路少,习惯想必就好了。平时看到的都是飘飘似飞,哪见过这么摇曳生姿、款款中教人血脉贲张的阵仗。眼珠子都快让她给扭出来了。
丁老三长吸一口气,暗道:这种要人命的扭法,可是生平所仅见。
奚小妹今天是因为心中有喜而现于形。狂喜的心情无法言表,多年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怎不教人心花怒放。师父她老人家都没碰上这么巧的机缘。也暗自庆幸找了这么一个地方避难,反到成就自己一桩美事。
奚小妹要练的是师父不传之秘——‘花儿醉’。师父说这门功夫如果练成了,不但从此满身飘香,传说还能在最关键时刻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听起来就让人陶醉。
练这功夫是很有讲究的。首先落在地上的花瓣是弃之无用的,因为它沾染了凡尘俗物。再者用寻常人的手来采摘也不可以,如果这人的手上有汗水,会破坏掉花瓣的大部分凝香。花瓣儿正浓正艳时也不能用,因为水份太大锁不住香气。最最关键一点,那花瓣定要刺玫才行。刺玫虽然不能凌霜傲雪,但它淡泊清雅的香气却宁神醒脑,直入人的肺腑沁人脾魄。其实刺玫花也并非到了秋天才开始凋零,那是因为这条沟谷之中气温要比山上暖和很多,花期延长的缘故。
摘来花瓣还不算完,还需要酝酿闷蒸。奚小妹认为这道工序很是残忍,但一想若不对花瓣残忍,那便是对自己残忍。想到这里,也只好忍了。
先前早就相中了一块大石头,抠了半个月才抠得中空,打磨光滑,按照自己身材量身打造。先撒下香喷喷红艳艳的花瓣,再注入数十筒山泉。从怀里掏出锦囊,洒进消魂引子,透骨草丁……。石头底下急忙又燃起一把柴火。
奚小妹目注石中水,忽然有点心神恍惚。这几道工序似曾相识啊?皓腕托抵着香腮,倾首细细思量起来……
这不是江南一带做透骨煮扒鸡的过程吗!
当下不由痴呆呆地在那发怔。难道这个又是师父给我编排的恶当不成?
奚小妹师承玲珑山的玲珑师太。玲珑山位于青海与四川的交界处,那里人迹稀少,且大多是少数民族。有一天老比丘心血来潮游兴大发,要到中原游历。徒弟就只有奚小妹这么一个,这地方还非常盛行抢婚。师太很不放心把这么漂亮一徒弟放在家,一不小心让人抢去做老婆可不妙。带着吧,多少有些赘脚。后来一琢磨,路上跑跑腿打打杂,又有说话唠嗑的伴儿,顺便还能让她增些阅历长点见识,何乐而不为呢。
师太的出发点总是好的。
奚小妹在山上学艺困了十多年,一听游历这话欢欣鼓舞兴高彩烈,跳着脚给师父带高帽,落地上就亲师父柔滑粉嫩的香腮。玲珑师太一边擦腮帮子上徒弟残留的哈喇子,一边暗暗点头,想自己身边半生无有儿女,却收了这么一个可心人,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师徒二人一路上游山玩水,观花望景惬意逍遥。这一日进入河南境内,带的干粮早已用尽,偏偏师太艺高人胆大,偏离官道,寻着一条辟静的荒山小路,愈行愈荒凉。放眼远眺,无一个乡村人家。等到晌午饭时,饥肠辘辘,师徒俩都没心思观赏美景了,开始为饥饿操劳。
所幸当时也是一个初秋。
奚小妹忽然发现了一株大树。树上果实累累,压得枝弯欲折。那果实共分三色,青绿黄。青的少,绿的多,黄的了了无几。
徒弟看看师父,师父瞅瞅徒弟,显然都没见过这种东西。
师徒二人在树下仰头观瞧,瞅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均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奚小妹脖子累地酸痛,一边揉脖子,一边问师父,“也不知道这果子能不能吃?”
师父老奸巨滑,转一转饿得无神的眼珠,一边也揉脖子,一边却斩钉截铁地道:“徒弟呀,这东西师父年轻时候吃过它。记得那年也是与你师爷云游,应该也是在这河南境内,兴许就是这棵树。十几年光景不见,树干倒是粗壮了不少,果实也比那时候多了许多。就是、就是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味道罢了。”
奚小妹闻言大喜,多少也因为饿地发昏丧失警觉缘故,忙催促师父快点发功,把树上果子震落下来裹腹充饥。
师父无精打采地道:“小奚呀,我饿地头昏眼花,哪里还能发出功来哟。”顿了一顿接着又道:“便是这吃,也要运一运功,方才能有力气。”
奚小妹不但饿,而且嘴还急,急地脸蛋儿发红。不好意思地试探师父,“师父,那我先摘两个尝尝?”
“尝吧,尝吧。”师父大度地挥挥手。踱开几步去一边盘腿打坐。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心闻耳,耳听猴急的徒弟窸窸窣窣爬上树去。
“咝啊……唏,哎呦,师父哇,你还别说,这果子味道不太一样啊,涩里透甜,这个么,唔……唔。……”
师太屏息静听,听不到下文,急忙问道:“到底怎么样啊?”
“甜,甜的不得了。”奚小妹兴冲冲地道。
师太依旧坐如钟,静如瓮,佯然不动。
待有半柱香左右,师父才睁开双眼。
奚小妹早已经溜下了树干,一边抚摸着发胀的肚皮,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美味真是不可多食啊,古人说的太对了,多食倒成了反胃。”
师父暗暗窃笑。
玲珑师太围着大树转了三四圈,相中了一枚果子。这枚果子圆圆溜溜、绿汪汪,碧玉一样煞是可爱。师太暗暗点头,就是它了。
一式‘平步青云’,紧接着再来个‘老猴偷桃’。袍袖飘飘,纤尘不染,果子就到了师太手中。
奚小妹连忙及时地续上一个马屁,“太妙了。师父轻功真高,我啥时候也能练成这样啊?想必神仙大姐也不过如此耳,多美妙的轻功啊!”
师太饥饿难耐,也无暇顾及徒弟这个比喻差不差辈份。“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师太不肖地道:“若在平日里,师父腹中不饥,内力不减的情况下,区区一枚果子还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奚小妹暗道:招之即来,我目前功力可是不成,但那个挥之即去,可一点也难不住我。
师太一枚青果在手,反倒不急着吃它。回头问徒弟,“现在肚子好些了吗?”
徒弟及时地打个饱隔,道:“吃地太多,有点撑,别的感觉就没有了。”
师太心中一宽,老气横秋地道:“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这果子吃多喽肚子是稍稍有些胀的。”当下再不犹豫,迫不及待地把果子塞进嘴里。
奚小妹目注师父,发现师父脸上瞬间发生无数变化。其中包括惊怒苦悲,又含有愁哭吐呕。仿佛刚刚塞进嘴里的不是一枚果子,而是其同门师兄木头郎中配的一剂毒药。
奚小妹虽然识得一些厉害,但是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啊。急忙问师父,“师父师父,是不是不好吃啊?是不是这果子有什么问题啊?”
师太舌唇腮已经麻涩成为一团,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舌头谁是腮了。心里头却嘹亮地呐喊,何止是不好吃啊!简直糟糕透顶!太他妈难吃了!
徒弟连忙拿来水馕,迅速递给吡牙咧嘴直跺脚、面目表情变化赛过猢狲的倒霉师父。
玲珑师太洗涮涮洗涮涮,好一通洗涮涮。
良久才稍有感觉,舌头应该没被麻掉,好象还在嘴里。
用手点指徒弟,“唔、唔……”唔了几声,舌头才稍微有一点感觉。但要正常用它,绝没有先前那般婉转灵光。唔唔乎!能唔出这么一个单调音来已经很不错了。
奚小妹忙作恍然大悟状。
伸手抢师父那枚青果。
师太此时把这枚果子看成命根子相妨。死不撒手。师太是高人。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大妹子地,中毒了!导致自己中毒之物切切不能丢失掉,如果没有了这枚果子,解药可不知道该怎样匹配。如果不知道所中何毒,又怎知如何解法?如果没了解法,保不齐命就让我一口给咬没了。
凭奚小妹的功力,怎能夺下师父手里的东西。况且此时此刻师太是毕生功力齐聚双手。双手紧紧握着大半个果子,鼻子一酸……
奚小妹俐齿伶牙,指点顿足捶胸的师父,“这个可能是一枚生果,那黄一点点的便要甜上许多。”
师太两条清溜溜的鼻涕如银丝一般流了下来,也无暇去擦。泪眼朦胧之中闻听此言,喜出望外。忙揩了一把鼻涕,唔呀唔呀指天划地。
奚小妹对师父这种发音方法甚为陌生,半晌才搞个大概齐。
这是让自己快去呀。
不敢犹豫。忙猴儿一样爬上树去。可是树上仅有的几个橙黄果子早被自己吃光了呀。哎,还好还好,枝桠顶端还遥遥缀着一颗。这一颗黄得结实,无其它一丝杂色。刚才怎么没发现呢?奚小妹觉着有点可惜。拿它孝敬师父吧。哆哆嗦嗦抱着树干,但不敢爬过去。那根树枝也太细了,比筷子粗不上多少。奚小妹抱着树干在那想,怎么办呢?
师太树下抱着青果一蹦一跳地催促徒弟。
“哎,师父”奚小妹朝树下喊:“我一会摇这果子下来,你可千万要接住噢!”
师父的轻功,奚小妹最有信心。
可她忘了师父此时此刻正应了那句常言。英雄气短走背运。
果子慢悠悠掉将下来,其间又不住地在枝桠间左冲右突。偏偏此时此刻师太那一双泪眼啊,滋生一泡又一泡擦也擦不净的泪水出来。眼见那枚橙黄如玉色泽金黄诱人食欲的果子、以视死如归决不容你凡人吃掉之势‘扑’粉身碎骨于树下卧石之上。汁液四溢。于是师徒二人一个树上一个树下,一个捶胸一个顿足,一个咧嘴一个嚎啕。
师太坚决不吃徒弟摘下来的那枚稍有淡黄色的果实。紧握这枚险些涩掉大牙的果子,展开身形发出全力,遥遥奔向官道。奚小妹紧紧盯住师父那一抹如颠似狂的背影,使出全部吃完果子的力气,远远跟随。
奚小妹追上师父的时候,玲珑师太正依依呀呀地朝一个老农打扮的人请教。老农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偶遇到这么一位美貌利落、英气逼人的比丘尼,倍感兴奋。以为此尼姑修行够了要返俗,合该自己走桃花运。只是苦于自己有个结巴的毛病,每说一句话,便如同嚼着自己嘴里特难驯服的大涩头一样,急得手脚齐上,边说边比划,细致入微地给师太讲解分析。
师太本来就对北方人存有偏见,又从未学习和领教过此处方言,听这色迷迷的老农罗哩罗嗦指手划脚,倍感头痛。本来白晰红润的一张粉脸,也渐渐换了颜色,跟手里残果极有一拚,青绿之间遥相映衬,大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势。
一柱香又加上一盏荼时间,师徒二人才搞明白。这东西叫朱果,俗称柿子。树上结的,生吃有毒……
师太嗷一声怪叫,早丢了高人风范。把徒弟吓得一哆嗦。老农本来胆子就小,见尼姑反应激烈,又领一个孩子,色心稍减。有心索取些个报酬,偶听得这么凄利的一声怪叫,吓得落荒而逃。害得奚小妹连忙追赶,细细询问之下,才知道这东西没吃进肚子里就无有大碍。忙返回来禀明师父。师太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玲珑师太经过这么一折腾,也失去了云游四海的雅兴,一手托着残果,一手拉着徒弟,闷闷回山,再也不云游了。
奚小妹心驰神往,回想当年和师父学艺的一幕幕,就如同发生在昨天一般。历历在目。又思及当今处境,心下黯然。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回到师父她老人家身边。
师父从来都把奚小妹当女儿一般看待。奚小妹父母早亡,也把师父当做娘亲一般。只是这娘亲师太有个癖好,时不时要给徒弟弄些当来上。一半开心解闷一半警告徒弟人心险恶。勾心斗角这门技艺一并传得炉火纯青。师太的座右铭是——在我这里上一千个当也不打紧;在江湖里如果不小心上一个恶当,你便吃不消它。奚小妹的功夫其实学的很不容易,即吃苦遭罪不说,每天还要提心吊胆,惊弓之鸟一样,时时处处都要提防被师父骗。
师太有几天神神叨叨,也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个小本本。时而看看本本,时而看看徒弟,接着再瞧上两眼本本。
师徒二人虽然百无禁忌,但做徒弟的也不能大张旗鼓。于是就探头探脑。
一个神神秘秘,一个探头探脑。
忽有一天,奚小妹发现师父暗暗咬牙,一边拿眼睛溜自己一边暗暗点头。凭经验,知道师父她老人家又来了什么招数。
果不其然。师太把小本本悄悄地塞给徒弟。徒弟也急忙偷偷摸摸贴身藏好。其实这座高山之上,就她们两个人。方圆百里罕有人迹,便是当前在身边跟着喘气的,仅一只跟随师太多年的宠物八哥而已。
师徒二人要的就是那种神秘气氛。
师父看着徒弟,眨了眨挺大的左眼。当然右眼也和左眼一般大,不过右眼没有眨。
说实话,师父长的很淑女。若不是剃光了脑袋就更淑女了。师父的腰很细。小腿浑圆,皮肤白晰,嘴唇红润,鼻子像马奶葡萄一样,一激动还一张一张地;眼睛很大,有时揉起来还吱吱响,有趁机出来遛弯的野心。别的做徒弟的就不清楚了,因为师父从不和徒弟共浴。
师父很害羞。
师父害羞的样子最让人着迷。那一刻的师父,能把奚小妹看得醉眼迷离。一次最厉害时,把奚小妹口水都给看出来了。
就是那一次,师父陡然板起粉脸。说是粉脸,其实师父从不擦粉,颜色而已。师父对徒弟说:“你看看你看看,两个女人互相迷个什么劲啊,你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师父说得斩钉截铁,口气很硬,跟本不是探询的语气,不容分辨的味道,一点余地也没给徒弟留!
奚小妹很生气,心里想:我这纯属于变着法儿地拍你马屁。你不懂么。就收了谄媚之态。冷着脸接口道:“下就下呗。”心中暗想:这地方我太熟悉了,还不是想来就来。
不料想一脚踏进了江湖里,就再也没有回山的机会。
那个小本本奚小妹早就忘在了脑后,前些日子闲来无事,翻捡随身物品时才发现了它。
可惜这东西只写了该怎样练,并没有告诉应该怎样使用。
在池水里泡完之后能怎么样呢?
敌人来了向他唾口水?
再不然把自己当暗器打出去?
奚小妹想得心神俱疲,脑仁生疼。
对师父她老人家太了解了。越了解奚小妹越不敢轻易地把自己泡进这池花儿醉。
目注旺燃的柴火,呆呆地出神。先前的得意已经一扫而空。
师父那种你先弄弄、我再看看的性格,领悟得太深了。深到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