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夜里,隔壁突兀地传出一阵哭声。这种声音我已经久违,在夜里,我听到它,分辨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我的听觉也模糊,而且,有一丝说不清楚的张皇。那声音一阵阵变大,似乎还有种压抑的变形,一瞬间我觉得这哭泣似乎盲目而混乱。这夜里也不再宁静,但它其实吸纳了多少哭泣,一下子我想不起来。
隔壁住着母女俩。日复一日,这母女俩住在一起。女儿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头高过她母亲。我搬过来一个多月了,只有初来的几日里,有一次与这孩子相跟着上楼。那一次我清晰地看清楚了她的长相,觉得还算清秀。后来却一直未曾留意。倒是她经常大声地骂她母亲。嫌她管她。她的母亲,是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离了婚。她喜欢在暗寂的夜里,训导她的女儿,絮絮叨叨——我只听见她在絮叨,不见得这絮叨起了多少作用。对她的女儿,这絮叨显示出母亲微弱的力量,却也因此使自己的女儿看轻她。“不用你管”,那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有时候并不顾忌隔壁住着有人。她骂着粗口,对自己的母亲。我突然地,对这对母女,产生了厌恶感。后来我只是想她大约也是寂寞。“我们俩在一块儿就要打仗”,有一次她突然地对我提起这事情。她的脸上甚至有一种幸福和自得。我猜想,即使一个骂她的、对她不留情面的女儿,她也是希望有的。
然而她们是我的邻居。我一天里在家的时分必须听她们对骂,甚至在外面看见她们因偶尔的气愤而扭曲的脸。那个孩子尤其有一种不管不顾的架势。她大约对自己的身世厌倦、麻木而怀疑。“我都十六岁了,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你不要以为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你别以为你有多大本事。狗屁。”我觉得她在说出这个年龄最大的困惑和不安。她心中的事,与她的母亲没有关系。而她,始终在絮叨、絮叨,絮絮叨叨。她在管着她。太可恶了。我仿佛听见她在说。
这母亲在为女儿的学习成绩担着心。“学习不好,将来连工作都找不着,可怎么活呢?”她总是在担着心。有时候女儿离开她,到她的前夫那儿逗留几日。这些日子,她们住的屋子里安静下来。这位母亲,她每天多数时候就不在家。对了,我忘了交代,她开着一个小书店。多半是,她到店里去了。
这户邻居的日子过得像是捡来似的。因为我觉得并不是日常的生活。我的生活更加不是。她们极可能也议论过我。有时候我足不出户。有时候我在外面逗留,夜不归宿。这样的生活并无规则,我的邻居,她们应该有过规则的大约也曾经是幸福的日子吧。然而她们成为这个样子。我觉得,我一下子介入了别人也不曾意识到的伤感。而我自己成为她们的邻居,常常在半夜里,我听到我的邻居又在吵架了。“哇——”那个女儿被她的母亲打了一巴掌。
然后,她大声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