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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寄居者

入夜时分,天色暗下来,街灯闪烁着照亮了一条条道路。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那重重暗影像是一个个符咒,它们从我们的头顶越过,在墙根处停顿了。大多数时候,我们被那暗影迷惑,以为时间过去很久,夜晚早已变得深沉了。如果四周无人,混茫中连声音都变得杳渺,我们就在暗寂中呆呆地站着,直到有夜行者过来,他们的脚步声打乱了既有的秩序,我们才回过神来。夜色虽然浓重,但时辰却还很早。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传出锅碗瓢盆互相碰撞的声音,油烟味也随之在空气中蒸腾,整个居民区都像变成了一个大餐厅似的。这种气味,我们是各处习见的,所以也没有特别的感触。可对于暂时置身的此处,我们实在算不得熟悉,有时候竟至于在转身的瞬间就迷路了。这种现象见怪不怪。许多位朋友都谈到同样的事情,曾经有一位更为极端,接连一个月里找不到自己的家。每一次,她的丈夫接到她的求助电话时都啼笑皆非。我们曾经在不同的季节去过他们的住所,粉红色的窗帘在我们的目光中越来越旧了。他们成婚近十年,辗转搬迁了十多次,最近的一次,我们搬迁到相距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如果有心,我们出门的时候可以常常相遇,就像十年前,在小县城的时候我们所拥有的那种和睦关系。可事情出乎双方的预料,我们前所未有地疏远了。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我们相聚的次数还不及以往一个月。这种陌生感似乎是突如其来的,又似乎水到渠成。在被旁观者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尴尬地坐在一张餐桌旁,承受着来自熟悉的好友的目光。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我和妻子商量过后,请同在一城的老家的友人们来家又聚会了一次。这一次尽欢而散。可我们的关系并未从此亲近起来。明白了这个事实以后,我们率性而为,再也没有为挽救什么做过类似的举动。

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我们已经二十四五岁了。外出数年,我们所获无多,只有眼角的皱纹慢慢加深,开始向着年龄的纵深处如风疾走。二〇〇二年,我们曾经叶落归根,回到自己的出生地。之后才向着北方进发,来到省城讨生活了,如蝴蝶乱飞,我们的眼前幻影重重,根本看不清前路。如此这般,我们走过三五个单位,似乎跳槽频频,但结果却是一致的。我们变得越来越茫然了。在省城,成了我们新世纪以来流浪生涯的代名词。几年来,我们在这里开拓生活,在这里建立家庭,似乎是,我们的灵魂和肉体都在这里驻扎下来了;我们与这个城市的关系,也像灵魂与肉体,有时候是一致的,更多的时候,却一个不听另一个的指令。时常违拗,争执,徘徊不定,慌乱犹豫。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担心明年不比今年好,担心生活质量滑坡。担心别人跑过来抢了自己的饭碗。担心背后有人捅刀子。明人说暗话,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我们渐渐变得与自己相异。渐渐地,我们不认识了自己。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没有达到理想的目标。生存是最大的诱惑和罪恶,可我们在这个内陆城市里,渐渐所求无多。这当然代表不了什么。我们仍然住着别人的房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都是赁房而居,所以,直到现在,我们也不能准确地说出自己的居住地。那暂时的栖身之所不是值得我们炫耀的,无论它装饰得多么精致典雅;相对于我们生活中的其他必需,房子显然是最为重要的一环。当我们明白了这个道理,大概经过了五到十年,而究竟到了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像一个固定的住户一样,坦然地与街巷里的小贩探讨刚刚涨起来的物价,这只有天知道了。因为觉得物主占尽了地利与人和,所以在面对任何一个房东时,我们都无法获得真正的平静。虽然算不上锱铢必较,可我们无形中会与房东对立起来。事实上自从有了租赁房屋的历史,我们的命运就和漂泊动荡、寄人篱下这些词语联系在一起,但是若就此界定我们的生活状态,用流离失所这样的成语来打击我们,我相信十有八九,我们会对那打击者施以颜色。可是,这些年来,我们的假设过多,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因此,房子问题成了生存中最大的悬疑。在我们的周围,因为种种限制而推延购房者总是大有人在,可是房价总处于上涨的态势,尤其最近一两年来,我们几乎不敢再对降低房价抱任何希望了;所以,在我们运用精神胜利法去品评房东生活中的不足,甚至我们已经看出了他们由于收入不高而导致了现实中其他方面的落魄之时,我们的内心深处,依然不能对自己无房的现状保持一点点镇定。而在我们目前居住的城市里,“养房子比养儿子强”的说法早已烂熟于耳,我们捕捉类似的说法,甚至斥之为流言,但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晚,我们又何尝不想着自己尽早变成可以散布流言的人群之一员?慢慢地开始比较自己与他人生活的落差,像一个生意人一样精心算计每一笔收支,并且由此发现了这种生活的好处,它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功利心和虚荣心都不在话下,只要其目的和方向性正确,其结果是我们能够早日有房,那么,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

说起来,是对于家庭的责任感使我们变得现实起来了。那些虚无缥缈的青葱岁月开始化为乌有,它们或许消失于某一个淫雨霏霏的黄昏时候,或许消失于一次阳光下的顿悟,或许就消失于某一次返乡途中。许多人共同感叹的一个主题是:婚姻生活使我们获得了再生,随之而来的种种问题把我们的伤感变成了额外的负担。当我们在城市里的街头行走,那鳞次栉比的住宅区充斥我们的视野,然而租房者的身份把我们的孤立感强化了,我们被这个城市的核心排除在外,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为让人揪心的呢?我们在这个城市里生存多年,不动声色地看着它一步步建设和成长,每一个微小的变化都已经记挂于心,旧楼拆迁、道路改造,成为弥漫在我们目光中的最大事件。好多次,我们路过自己曾经寄居的地方,看到原来楼后的空地上开始深挖、打桩,紧接着不多时日,就见有钢筋水泥的森林替代了以前的菜市场、旧工厂。可以想象一幢幢新楼会在这里矗立起来,新的居民会搬迁进来。年复一年,城市变得越来越密集了。就在这密集的城市丛林中,我们看到了什么?去年冬天,是在这个城市里最大的广场上,我遇到了一位故人。说故人显然有点套近乎的嫌疑。实际上我们只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他到我所就职的报社去找我,起因是我在自己编辑的副刊版面上发表了他投来的一篇习作。聊天中,这个三十多岁的矮个子男人说他来自哈尔滨,离异多年。他从东北来到这里是二〇〇一年的事情,算起来,倒要比我早到。就是这个早到者,在报社宽敞的大厅里逗留了将近两个小时,与我谈论他进入这个城市后陈谷子烂麻的琐事。他还完全以一副求教的口吻,向我询问一些事情。为了免除尴尬,我没有与他多说一句话,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一个。当时我用的是传呼机,这简直是寒酸的表现。在我正襟危坐的时候我还可以保持一点儿当编辑的尊严。等他走后,我闻着空气中留下来的淡淡的狐臭,对这个离去者产生了一点厌恶感。我决定再也不发他的作品了,因为不希望再与他有任何一种联络。但有一种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

果然,当天夜里他便打我的传呼,回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东北口音。他说,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去唱歌,我介绍几位从我们家乡来的小妞给你。我当场拒绝了,忍住了才没有发作。但这件事情并没有完,第二天下午五点多,我准备离开单位的时候看见他矮矮的个子。他倚在一棵树下等我,他悠闲的神态像极了一个钓鱼者。他甚至冲我狡黠地笑了笑。我装作没有看到他,步履匆匆地出了报社大门。他喊了我一声,然后从后面追过来,拦腰把我抱住了。这个动作吓了我一跳,回过头来看他,简直像看一只怪兽似的。他意识到了我的不屑,嘀咕着说,就请你吃一顿饭。就吃一顿饭而已。别不给面子。无奈之下,我和他去了饭店。在等待上菜的间隙,他打开了手机,对着电话里一阵子乱侃。然后他才对我说: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我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并不打算作答。他继续说,对你来说,完全是一件小事,又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他这人简直有点自来熟,何况我们还交谈了将近两个小时呢。我决定置之不理,因为被他绑架了来吃饭,已经让我觉得非常不舒服了!看我这个样子,他的情绪有点儿低落,说,你看不起我?我只好说,没有的事。他不接我的茬,自顾自说,我本来已经答应了朋友,说没什么问题。就是一篇小稿子,你帮我发了,我还会有更重的礼物给你。我说,稿子我不会再发了。他瞪了眼,说为什么?我说,不为什么。他再次瞪了眼,说你******。我被他吓了一跳,但也生气了。正准备骂他一句,没想到他突然低了头,哭了。这个举动把我弄蒙了。他说,我喜欢的一个女的,非常喜欢的一个有钱的女的,就求我办这一件事,我却给人办不成。算了,你不给我面子。他拿出刚刚送上来的五十三度汾酒,倒了一口杯,一仰头喝进去了三分之一。又一仰头,又喝进去三分之一。之后,他的脖子就变粗变红了。之后数年,我唯一能记起的就是他的红脖子。我们在广场上相遇的时候,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也还是他的红脖子。他矮矮的个子一晃一晃地走近,看了看我,本来已经走过去了,然后又折转回来,说闫编辑,是你。嗨,真的是你。他显然有点儿兴奋了。走过来握手,左看右看。我早都觉得他有些神经质了,没想到几年过去,他还是一点没变。他喋喋不休地重复了几次“没想到”,然后,他突然就邀请我去他的家。我愣了一下,不好马上搭腔。他说,很近的,就在广场后边。高层,三百多平米,复式房。去看看,一定去看看,给个面子。这一次,我不好不给面子,就真的去了。房子很大,大得惊人,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不好评价,也不便于描摹,因为怕有仇富之嫌。从头到尾,我只说了一句话,果然是复式房,好。他带着我一间一间地看。看完了,在宽敞的客厅里坐下。我惶惑地看了他一眼,我确信这一眼中泄露了我心中的不安。他朝我点点头,今年夏天买的,怎么样?我微笑了一下,然后走到阳台上去,看到不远处的汾河水。水面如镜,波澜不兴。我回头看了看这个东北人,刹那间觉得很不真实。我差一点就追问了一句:这房子,真的是你的?

一连多日,我对自己的寄居者身份存疑。因为很显然,我们并非与富人、冒险者具有明显的界限,也并非与穷人具有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我常常想起东北人家中的陈设,有一幅油画,简直就像是恐怖电影的翻版。黑色的墨镜,黑上衣,黑裤子,黑皮鞋,再加上冷酷的面部表情,构成了一幅杀手图。图下标着一行小字:我的崇拜。见我留意这幅画,东北人大笑了,挂着玩的,果然酷吧。大笑中的东北人一改猥琐模样,豪放充沛,阳气十足。我在心里暗骂:他妈妈的。

我们呼吸着这老城里的粉尘,认识这城市里的许多人。我的一位忘年之交,姓李,在汾河以西的机修厂宿舍里寄居十多年了,为房子的事情筹划多时,已经成了一块心病。二〇〇七年夏季的某个下午时分,我因事前去,在一片嘈杂的机器轰鸣声中找到他。他住在临街的一幢楼房的顶层,屋子里闷热得像蒸笼似的。我坐了一小会儿就开始出汗。他站起身来开窗户,木头窗子“咯吱”响了一声之后,楼下嘈杂的声浪就突兀地涌了上来。我环眼四顾,这房子已经很老旧了,呆久了,能闻到旧时光腐朽的味道。我心里暗叹,它与我以前租住的两处住所是极其相似的。出门下楼的时候,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线,能看到楼梯间堆积的杂物,像岁月的陈迹。每逢阴雨天,楼梯和过道就变得异常昏暗,住在里面,人的心情,就像发霉了似的,老李感叹着,这十多年来,我的生活,也像是发霉了,而且,发酸发臭,与整个社会格格不入。我们沿着渐渐亮起来的阶梯下去,三楼,二楼,然后就是一楼。这一片的楼房多数没有防盗门,出来进去丝毫没有阻挡。我们看见,门口的过道地面上,已经有好几个浅坑,像是好多年没有维修过了,因为地势低,每逢阴雨的时候,居民们得趟过一小摊水才可以出门或者归家。来到外面的时候,老李尴尬地指出这一点,带着一点儿无可奈何的神气。然而,他终于要告别这幢居住多年的旧房子了。二〇〇七年九月十八日,老李差整三年满五十周岁,作为自己的生日贺礼,他拿到了自己新房的钥匙。老李的新房子同样位于汾河以西,是临河的高层。似乎是为了出一口鸟气,老李详细地向我介绍了他的这所新房子。十八楼。阳面。建筑面积:七十八平米。抛去公摊,套内建筑面积:六十三平米。有一间书房:二十多平米。书房通向阳台。可以设想,天气晴和的日子里,太阳光是怎么穿透玻璃窗子,从外面的高空中直射进来的。老李微微闭了闭眼睛,似乎在想象那阳光满目的灿烂日子。我不失时机地帮助他幻想书房被阳光照彻的景象。宽大的书桌是用上好的木料制作的,在柔和的光线中可以看到那微细的木质纹理,如果伏案久了,目光轻合,还能感受到屋子里柔和的暖意。光线的传递不仅可以按摩眼部,又能够驱除身体里的倦意,使人顿感神清气爽。桌案前呢,一定要配备上好的观音茶,茶具置于书桌的右首,便于随机操作,随手取用。我的设想并没有丝毫出奇之处,作为一个写作多年的老诗人,老李对于未来的新生活有他清晰而自觉的感知。只要能安静地写作,我于愿已足,老李说。十八层啊,你可以想象,静止得都能听到屋子里尘埃落地的声音。我实在是被周围各种各样的声音弄怕了。然而,老李突然话锋一转——我的心紧了一下,我知道事情的本质正是从然而开始的。老李说,从今年开始,我就要背负沉重的还款压力。上有七十八岁的老娘得赡养,下有十八岁的女儿在上学,老婆又没有工作,全家人都还指着我吃饭呢。所以,贷款买新房,就像给自己上了一道金钱的枷锁似的。一切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或者你知道的还不是全部。这些年来,我的工作一直是不安定的,用时髦一些的说法,我是自由职业者,我无法依靠单位或者某个人,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镜花水月,是不牢靠的。

老李如同诉苦似的一番言辞,使我的心情变得沉重。我首先想到,基于这种现状,刚才我所有的设计很可能化为泡影。如果没有特别的变故,老李的后半生会一直被淹没在家庭生活的压力中。可这种压力是我们芸芸众生的一个标志。由彼及此,我知道自己也在程度不同地步上老李的老路。为一所房子的事情奋斗多年,然后就是家庭生活的负荷。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子儿女,这成了我们多数人必须经历的人生循环。至于我们目前的寄居地,它无论好坏,都帮我们遮蔽了人生的风雨。

二〇〇五年十月十八日,我住进了现在的房子,尽管仍然是租来的,可是,我打心眼里觉得,它就是我们的。在这里居住的头一个晚上,我丝毫没有不适之感,就是在后来的无数个日子里,尽管因为住房费用、暖气费等等问题我和妻子都生了气,甚至拌嘴,可我们在这里度过了最初的岁月,它见证了我们共同生活的大部分,我一直觉得,它差不多就是好的。后来,我们还在这里结了婚。妻子在附近的企业上班的那段日子里,我坚持做了好长一段时期的晚饭,至今我的厨艺仍然停留在那时的水平,甚至更为糟糕了,可我依然觉得欣喜。我喜欢在黄昏的那段时间里停留于厨房,尽管,里面的光线并不好;有一段时间,由于楼上修理地板,有水渍渗透下来,灯泡还歇业了一个多月。就在我们结婚的前几日,小区突然停电停水。面对整体性的黑暗,我们心急上火,却手足无措。好在,在我们办婚事的大前天中午,来电了。我把正在午睡的妻子从睡梦中推醒,她睁着惺忪的睡眼埋怨我。我乐呵呵地打开了卧室里的灯,客厅里的灯,卫生间的灯,像重新审视一个小宇宙似的。我们结婚以后,这种情况仍然时有发生。其主要原因是附近有工地在施工,因为电力不足,供电就开始限量。除了停电,二〇〇六年,这里还延缓了半个来月才送来暖气。十一月的北方,屋子里已经很冷了。妻子就是那一次与我争执起来的,几次对我说要搬家。因为当时事务繁多,还因为已经厌倦了东奔西跑的日子,所以我拖延着,坚持到了当月的中旬。是十四五号那两日吧,迟到的管道暖气才把每个屋子都烤热了。

我与许多租房子的朋友交流过这方面的心得。然而痛苦是肯定的,因为我们面临一个共同的窘境,那就是:经济上都有困难。我的一位朋友,二〇〇六年的前半年,做报纸广告曾经赚了十几万元,然而之后不久他搞投资,因为管理失当、用人不慎,转眼间就把这点钱都赔进去了,还欠了几万元债务。年初他购了一套二手房,据说是用他妻子的钱买的,然而年终的时候他到处托人,说要把房子低价卖掉。我的另一位朋友买了这套旧房子。可因为某种原因,就在付款的前一日又心生悔意,双方纠缠不休,死缠滥打,甚至最后以言辞相威胁,才了结此事。但是两人的关系从此变坏了。这般情状,却是我们此前怎么都意想不到的。其时,我在新租的房子里当枪手写书,阳光层次,照射到书桌上,像铺了一层胭脂似的。然而我像个小市民似的数着字数过日子,在完成当日的工作后把它换算成金钱,自己都觉得满身铜臭。可以此为代价结束我这租房的无限岁月,差不多是那段时间我最为执著的一种思考了。夜里睡下时两条思维线交叉纠缠,把我折腾得像个丢盔弃甲的士兵似的。那些日子,我很少见朋友。偶有一晤,都说我的脸色不好。我兴奋地藏着一个莫大的秘密,这个秘密都快把我压垮了。事情结束以后,我才恢复到上班赚取工资的正常生活中。这样就到了今日。

然而对于购房的计划几乎日日都在念中。关于房价的消息从报纸、电视中铺天盖地传递过来。每一条消息都异常张扬夺目,足以让我心惊肉跳。二〇〇七年夏秋季,两位最为熟识的年轻朋友高价买了新房后,都邀请我去观赏。一百二十平米以及一百四十平米的大房子,像东北人的复式房一样,对我的刺激非轻。有了那一次看房带来的心理震荡,我借故没有去看。内心里有些忐忑,怕朋友看出我对他们的藐视之意。然而如果我是藐视倒还好了,我实实是在嫉妒他们。嫉妒心理太过私人化,公诸于众实在不妙。这一点,凡租给我房的人几乎都有体验,当他们讨论装修风格的时候我躲在旁边,心里琢磨着只要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好,哪怕就是一座毛坯房。可是,我突然想起老李。

老李现在似乎于愿已足,可是最近一次见面,发现他的精神前所未有地振奋,言辞所及,也是新居装修之事。并且打赌说自己的房子是这圈子朋友中装饰最为奢华的。如此说道,与老李平素的低姿态极为不符。我们猜想老李是因为自己的房子小受到了刺激,估计想在装修方面赌胜一把。作为晚辈,我还是不自量力地劝说老李不必为此加重自己的负担,可发现对方的眼神闪烁,似有不屑。于是及时刹车,缄口不言。回到租住的家里,想到老李的眼神,总觉得怪诞不已,好像那个熟悉的人再度变得不认识了似的。这一天夜里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对自己寄居他人的房子感慨深重。第二天,对屋子里那些熟悉的装饰开始挑刺,左看右看都不顺眼。妻子问明情由,继而大笑,数日之后,我才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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