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凤三年的秋天,仿佛比前几年都要冷得多。
这是一个荒凉的边陲小镇——位于岐国和暨国的交界处。岐国与暨国比不上燕国与暨国的关系,两国之间贸易往来也为数不多。自从几十年前的动乱之后,像这种边陲小镇就难以恢复往日的繁华景象了。
街市的角落里游走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一个只穿着蓝布单衣的小男孩。瘦弱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又坚定不移地前行着——那往日的凉风竟然如此刺骨,一丝一丝渗入他的骨髓,伴随着腹内绞痛,犹如无数的铁丝杂乱无章地迅速搅动,来回撕扯着,唾液也在喉管之间来回涌动……渐渐地,他的肚子连叫声都发不出来了,无力至极。
大约……有很长时间没有吃过饭了吧……记忆模模糊糊的,总不那么分明,感觉眼前的事物也出现了斑斓的光影。
“容均,你不能这么倒下——”那小男孩努力睁开就要阖上的眼皮,似乎勉励着自己,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着,“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么……这么死去,不是……你的命运……”耳朵也好像出现了耳鸣的症状,好像是临行前母亲切切的耳语殷殷叮嘱“活下去活下去……”还夹杂着“嗡——嗡——”的声音,听不真切,却在鼓舞着男孩仅存的力量。
眼前影影绰绰,光怪陆离,像是无数的彩灯来回旋转,分不清是快要饿昏还是快要冻僵的时候,他似乎看见了等候着他的人——一个穿着粗布袍的中年人,他的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或许是因为他比寻常孩童更为结实的体质,使得他被成功地被卖入了相府。当然,同时他也可以不用再挨饿受冻。
那日进入相府后,还没来得及看清相府内的花木扶疏就被管家带着去见了左相,一个小小仆从刚刚入府就去见左相,实是太过不可思议。他心里努力盘算着见面时该如何应对,面上绷得紧紧的,嘴唇始终抿着,显得面色有些苍白。
想起动身前那人吩咐的话,随即低下头胆怯的随着管家的步子前行,不多言一句,不多看一眼。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子小路,鼻尖还能闻到残留的青草香,似乎在这府里,秋天还未完全到来。眼角的余光扫过,依稀看见了草木的根茎,层层叠叠向远处漾了开去。行进了不知多久,只觉前面的人脚步一顿,引他进了厅堂。
厅堂很大,两旁是待客的桌椅,中间置了博山香炉,米黄色的釉面,远远看着,似乎是一座峰峦叠嶂的仙山氤氲在缭绕的云中,飘飘渺渺。左相约莫年界不惑,脸上是几经宦海浮沉的沧桑痕迹,正端着青花瓷盖碗悠悠地喝着茶,坐在紫檀雕椅上。
容均看了心下忐忑,然而左相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后,沉吟了一声,说了句:“走。”左相走在他的斜前方,步履有些缓慢,有时还微微有些停顿,似乎边走还边想着些什么,并没有在意他。
容均抬眸向四处望了望,这条石子小路分明是向着府中某处僻静所在延伸而去的,一路上也不见什么仆从。小孩子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这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有很多分叉的支路,都隐没在了庭院深处。随着左相走了一段后,只见一扇掩映在蔷薇后的木门出现在眼前,门上没有涂漆,有着原生木质的凹凸起伏,并不光滑,随着阳光的照射投下了大小不一的阴影。
及至近前才发现那木门竟是虚掩着的,而那阴影竟是上面刻有的繁密的兰竹纹饰留下的。
左相上前推开门走了进去,而容均依旧跟在左相身后,直至进得园内才发现园内和园外竟似两个天地。园外是娇艳欲滴葳蕤相映的蔷薇,园内却是苍翠挺拔葱茏满目的竹子。不知何时,脚下的石子小路已成了细白沙路,身后一长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正是方才他与左相留下的。
容均下意识就像探出自己的脚抹去那些自己的脚印,却冷不丁听到左相沉沉的声音响起:“别在意,走到沙路外面的话,会死的。”
他心里猛地一跳,只得老老实实跟在左相身后缓缓来到一处小楼前。楼是就地取材用竹子做的,仔细一看却又不是,上头有紫褐色的云纹斑痕,与一路来时路旁所植又有不同,只是不知是从何处运来。忽的记起儿时也曾听过尧舜年间的传说,大抵这便是那妃子泣成的湘妃竹吧。
竹屋旁的一片空地上有一老妪,一身花青棉裙,罩了件花色小袄,正坐在竹椅上做着些缝补活计,倏地抬眸觑见老爷来了,忙把活计放在一边的小几上,起身行礼。
左相不置可否,随即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问道:“小姐呢?”
“在……在房里。”那老妪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左相不去看她,吩咐道:“去把小姐带到楼下来。”也不理会那老妪,径直入了小楼。
小楼的底层是一个书房,一张书案,后面的竹墙上悬挂着一幅清瘦隽永的字幅,游龙飞逸,笔力遒劲。右侧是一檀木书柜伴着一只木椅和茶几,隐隐有淡淡的香气氤氲在空气里,十分的清幽雅致。
“爹。”声音不带着喜悦,也没有丝毫厌恶,就好像单单陈述着自己所看到的。紧接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儿走到了近前。梳着双丫髻,用粉色丝带系了,一双眼睛水灵灵如同黑曜石,又仿佛黑夜的星光洒落透出无比的神采,熠熠生辉。
“恩,”左相点点头,“还有一个时辰,夫子就要来授课了——”看着女孩儿没有丝毫反应,又接着道“这是你的侍读——你们年岁差不多,好好随着夫子学习——”左相胸口起伏很大,又连出了一串的咳嗽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你——诶——”那种无奈似乎还在,然而他却转身离了小楼,不一会只剩一个背影隐没在竹林中了。
容均微微垂首,过了半晌仍不见有何动静,便估摸着是否出声询问时,就见那女孩瞪了他一眼,然后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嗓音“跟上。”
容均暗自称奇,自己并无得罪之处,却为何这女孩这般瞪视。明明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偏生没有小孩子应有的顽皮与活泼,反倒带了几分淡漠。随着女孩儿的步伐,穿过仪门,上书“道学之宗”,走至另一处房屋约莫是授课之所,房屋未见多大,却是工整简洁,亦无书院惯有的石碑坊、“程子四箴碑”、“道南正脉”、“整齐严肃碑”一类物事,正中书案后仅悬一燃藜图,案上几本书册,几支狼毫,一砚,一笔架,一镇纸而已,再无余物。
正中授课桌外是两张小书案,正是那萧家小姐与容均的,案上放着《谷梁传》《通鉴纪事本末》《唐六典》《要览》……容均心中暗自讶异,一众书目经史子集俱全,而无《女戒》之书,左相难不成竟是要培养出一个女相不成?暨国自定国以官位来并无世袭之统,虽未明令禁止女子入朝为官,但其中阻力可想而知。
见过夫子,并非所想的须发皆白的老者形貌,倒是一个及冠不久的青年——后来听弗儿说,此人正是“二拒为相”的“东莱先生”第二——张薆。据闻,张薆此人早年游历各国,遍访山水,非是名山大川,而好山野小径,奇闻异事。晓各地之俗,欲察万物之象。十五归国入仕,作文一篇考官谓之“奇文”,其文囊括万宇却又非夸夸之谈,自有胜处,奇绝处让人不禁抚掌大呼妙哉!文采飞扬,字词精萃,添一字则太多,去一字则太少。同年入朝为官,次年又请还乡,问之则叹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又复回山野之间,暋国听说张薆偶经其地,遂遣使者携相印、文书前去拜访,以求其为暋国丞相,不允,此后三番,张薆不胜其扰,遂连夜离开暋国。至燕,被王请入宫室,求请拜相,又离开燕国,再无消息流露出来,无人知其身在何方,许是隐姓埋名,民间一直沸沸腾腾传扬的关于张薆奇闻异事才得以消停,谁想这奇人竟是身在左相府中做了西席,为小姐授课。
夫子授课很符合自身的性格,并不一味拘泥于书本,亦不一味诵读,而是多与自己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结合阐述,听来别有一番意趣,似行走于山川,彷徨于溪流,翱翔于天穹。萧家小姐对于古时之事爱好胜于其他,而容均则偏好星宿风水。
萧家小姐名唤萧筱妍,初见时虽是较常人淡漠几分,容均问明缘由方才知晓那日筱妍因问左相“怎么从来没听您提过我娘亲?”与左相置了气,容均进府那天,正巧这两人正在冷战着。而且这府中无人见过所谓的丞相夫人,只知道似乎早年得了急症去了,因怕丞相忧思过重,府里的丫头婆子和一众小厮们都极少谈及这位夫人,宛若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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